心跳轰的一声在耳旁炸开,山黛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低眉颔首,半是演戏半是本能地瑟瑟发抖起来。
“奴婢……奴婢绝无此意……”
“矫揉造作,暗度陈仓,真当本王瞎了不成?”
周怀澈呼出一口灼热的气,却依然挺直着身子俯视地上的山黛,后者嗫嚅着唇,挤出一句话来。
“太子殿下让奴婢想起了一个人。“
“明明没什么本事,却爱对家人放狠话,见不得家人过得好。奴婢看他为难您,一时气不过,这才……”
这话却是半真半假。沈姨的丈夫王阿贵虽是粗俗农夫,本质上却与太子有些相近之处。
没有太子的命,却得了太子的病,他只知在家中称皇帝,鲜少下地种田,沈姨赚来的那点血汗钱要么被他输光在了赌桌上,要么花在了三文钱一斤的地瓜烧上。输干净了钱,或是听到哪家亲戚过得比自己好,便拿沈姨出气,打得她鼻青脸肿。
自从沈姨捡回了山黛,王阿贵便变本加厉,对着这个拖油瓶破口大骂,还计划着要把她卖给山对面的老光棍。直到山黛自己用茅草搭了间屋子搬了出去,才善罢甘休。
某天王阿贵喝醉了酒,将沈姨打得惨叫连连,山黛闻声提着一柄斧头劈开房门,直指王阿贵面门,他才收敛了些许气焰。
明月出生的前两个月,王阿贵在腊月出去喝酒,醉倒在了田埂边,等第二天早上出去找人时,已经冻硬了。葬礼从简,沈姨与山黛二人用省下来的钱进城狠狠吃了一顿好的。
想到这里,山黛意识到沈姨熬过了这么苦的折磨,就在日子欣欣向荣转好之际,却猝然惨死,一时鼻头一酸,落下泪来。
周怀澈轻嗤,嘴角却带了点意味不明的笑。
“妄言当朝太子,你倒是不怕死。”
他早知此女目的不纯,谎话连篇,此刻却似乎真情流露,让人捉摸不透。
“本王留你尚有用,倘再有藕断丝连,杀无赦。”
山黛有眼力见地麻利站起,拦腰扶着周怀澈强弩之末的身体。贴得近了,她才惊觉他呼吸急促,浑身烫得吓人。
还好……不对,方才他说的心上人又是什么意思?
周怀澈从手上取下一只玉镯,抓住山黛手腕,不容她反应,强硬地替她戴了上去。镯子还带着他身上滚烫的温度,圈口在她身上过大,一直滑到她被冰凉的小臂,烫得她一个激灵。
“去让兰兮教你礼仪,明日随我进宫面见圣上与母后。”
“什么……?”
“一言既出,你便是本王的正妻。从此你一言一行皆代表我颜面,若有不从,本王不介意成为鳏夫。”
没等她再说什么,周怀澈便披上外袍走出了书房,掀起一阵带着药味的风。大门应声关闭,只留山黛一人讷讷。
什么鳏夫,她看周怀澈这幅身子,明显是自己做寡妇的概率更大。那倒省事,不用她动手,周怀澈若是像王阿贵一样嘎嘣一下死了才叫好。
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周怀澈强撑着一口气回到寝房,已起了一身冷汗。好在武易已经在此等候多时,搀扶着他坐回床榻之上。
“药量减半了吗?”武易不客气地直接坐上他床沿,一把抓过他手腕搭脉,见脉象孱弱虚浮若有似无,眉头紧蹙,答案显然是没有。“你体质本就较常人弱些,这样下去撑不住的。”
“太医院都是他们的人,若是减了量有所好转,太医问安时势必能看出来。一旦提起了警惕,他们又要发难。”太阳穴随着心跳一突一突地发疼,周怀澈将领口松开几分,好让热气发散,定了心神。
“明日我要进宫,有没有什么退烧的法子?”
“寒气自筋脉入体,至少要调养一周,若是用了百年山参,也要三天。”
“太久。”
武易急了:“强压的方子有是有,但极为伤身,你这状况……”
“就用这个。”
武易一咬牙,提笔在黄纸上洋洋洒洒写下十几味药,气急败坏振袖离去,甩下两句话:“周怀澈,我再警告你一次,再这么折腾下去,你顶多再活一年半。”
“死了之后别说是我治的,我丢不起这个人。”
无妨。周怀澈勾唇轻轻一笑。他手中有了山黛这味最好的药,便有一次起死复生的机会。
“方才教你的礼数可记牢了?“兰兮姑姑将硕大的发包垫在山黛脑后,拽得她头皮生疼,嘴上却不停,丝毫不给山黛喊疼的机会。
“记住了记住了。”方才姑姑教了她请安的吉祥话,大小行礼的动作及走路的姿势,强迫她记得清清楚楚,倒背如流。
“皇宫里的规矩可不像我们皇子府这么松。走错一步,可是要杀头的。”似乎是要让山黛感觉到压力,姑姑手上又用力几分,山黛只感觉自己的眼角要被拽到太阳穴。
“明日再束发就来不及了,你今晚睡觉的时候注意着点,别把发型弄散了。”姑姑将发丝分门别类梳成一个多环髻,用红绳固定,左看右看仍觉得哪里不顺眼。
兰兮姑姑从梳妆台中摸出一支累丝步摇插在山黛发间,虽仍素了些,但一抹金色点缀在乌黑瀑发间,宛若玄鸟自山间飞跃而过,更衬山黛柔美端庄。
“这是我年轻时戴的,今天便送你了。哪有夫君不让新娘戴钗饰的道理,这样好看,若是大人不许,就叫我来劝他。”
山黛抬起镜子,细细端详起了自己的脸。还未上妆,面上只覆了层淡粉,说是夜间不用卸除,可以养肌。一层薄粉掩过她风吹日晒的痕迹,一点红唇丰润,一双眸子似水潋滟,竟摇身一变透着些小家碧玉的柔美。
山黛的眼神最终落在了那一柄细细的步摇。周怀澈病重,锐器又到手,今天半夜,岂不是可以……
“谢谢姑姑。”烛光微闪,镜中浮光跃金,镜中人抚摸着发中步摇,眼神忽地变得锐利起来。
姑姑掩唇呵呵一笑:“傻娘子,还和我们客气,以后您啊可就是王妃了。”
山黛倏地反应过来,周怀澈竟要娶她?
为何是她?她不认为初见时那个拙劣的幌子能骗过周怀澈,相反,是他一直在配合着她演戏。她自然明白,一定是自己身上有某一处值得利用,才得以苟活。
不管周怀澈作何想法,既然上天垂幸,她自要抓住机会,完成自己的目的。
屋中安静了半晌,见气氛莫名地凝重下来,姑姑只道是山黛紧张,便不再多言,道了句“娘子早些歇息”,便先行离去了。
后半夜。
山黛大睁着双眼躺在床上,月光从她的头移到腿,硬是两个时辰无眠。
倒也不是为了别的,单纯是这个巨大的发包硌得她睡不着。
山黛蹑手蹑脚翻身下床,轻推门扉。铁索与链子敲击发出轻轻的闷响,果然上锁。山黛不敢再动门,生怕惊扰了侍卫,转而将目光投向了未落锁的窗户。
区区三楼,她可是徒手上过三丈高的树掏鸟蛋的。
她将头探出窄小的窗户,四下静谧无声,只有夜风吹拂过发丝。周怀澈的房间就在一旁,足够她探出身子够到窗沿。
可窗沿仅两指宽,供一成年女性立足其上,着实勉强。山黛将心一横,抬腿跨上窗台,死死抓着窗框半蹲在了窗口,光是第一步,她的手上便沁了一层薄汗,反而更易打滑。
身上还穿着宽袍大袖的侍女裙装,让行动更加不便。她犹豫了片刻,放手侧身一跃。
手指钩住了周怀澈房间的窗框,脚下却一滑。左腿膝盖狠狠磕在了窗框一角,全身体重砸在其上,山黛强忍着没有出声,手上发力,一鼓作气翻进了房间。
还没等她足下立稳,脖颈便一凉,一柄闪着寒光的剑已然横于她咽喉,剑锋拂过寒毛,惊得她喉头一紧。
“山黛姑娘,多有得罪。”侍卫放低了声音。
山黛忙举起手示意自己什么也没带,目光移向右侧,床上平躺一人,便是周怀澈。
“妻子来看看丈夫也不行吗?”山黛愠怒,欲直直往前走。
“大人强调过,特别要拦住你。”剑身往前一寸,依旧停于她面前。
“形迹诡异者,当斩。”
“你会照顾人吗?”山黛掐着腰,却只能在侍卫身侧耳语。她知道这个谎该怎么圆了。微弱的烛光下,床上之人呼吸急促,面色微微潮红,显然是体温过高了。照顾过小孩的人都知道,发烧时若不及时散热会烧坏脑袋,或许周怀澈此刻不是熟睡,而是烧得昏过去了。
侍卫见此情形,也犹疑起来。周怀澈只吩咐了他不能在他睡时让山黛与他独处,却没说场上有第三个人时也不行。
“你去打盆水来。”山黛已自然而然地使唤起了侍卫。
见他不为所动,她翻了个白眼:“你去叫人打盆凉水来。”
“是。”
井里刚打上来的水还带着初春夜晚的寒气,山黛坐在床边,将毛巾浸入冷水之中,指尖碰触到水面,不禁打了个寒战。现在吩咐人去烧热水显然来不及,她便干脆将拧得半干的毛巾放进胸口,捂到一个可以接受的温度,再搭在周怀澈的额上。
山黛顺带解开了周怀澈的里衣,换了一条毛巾捂热,轻轻擦着他的颈动脉,方便散热。
她挺想一簪子戳下去的,坏就坏在身后还有一人虎视眈眈。
半盆水用完,她用手背试了试那人额头温度,竟真的降下了许多。
困意袭来,她打了个哈欠,伏身趴在了床上。
一出感天动地的好戏。
“大人,喝药了。”
临近日出,天色将亮,侍卫按吩咐唤醒了周怀澈。
药效有时限,他必须卡好时间在面圣前一个半时辰喝下,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
可是为什么腿会这么麻?
他低头,却见山黛枕在自己的左腿,眼睫微颤,呼吸均匀,显然是睡熟了。
“谁让你放她进来的?”
“您也没说不让啊……”
周怀澈刚想开口斥责,却被侍卫噎了回去。罢了。魏伊这人就是死心眼。
只是……头确实不那么晕了,连呼吸都畅快几分。
他取下额上搭着的毛巾,见山黛手中还攥着一块,心下便了然几分。
只是这春夜寒凉,他又见山黛衣衫单薄,无奈叹了口气,将被子披上她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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