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园离别墅有些距离，到那边的时候，接近中午。
好在气候宜人，阳光充足，此刻正值初秋。
一个白发苍苍但说话中气十足的老爷爷接待了他们，用法语和周琰临聊了几句，又用普通话和明希打招呼。
“这是贝尔纳，他负责管理葡萄园。”周琰临介绍道。
明希和贝尔纳打招呼，惊讶于他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虽然有点蹩脚口音，但交流起来不成问题。
“哈哈哈，我是中法混血，我的母亲是中国的语文老师，所以我的普通话说得可比很多学汉语的外国人要很多呢，明希小姐，很高兴认识你。”
“贝尔纳先生，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贝尔纳带着他们往葡萄园种植区走去，“姜小姐已经在采摘了，她力气可真大，拎着满满一篮子葡萄出来，刚刚又进去了。”
明希跟在他后面，走进葡萄世界。
种植区占地很大，一眼看不到头，田埂随着土地缓慢起伏，一排排藤架上挂着大串的紫色葡萄，沉甸甸的，等待被做成美酒的那一天。
周琰临和贝尔纳交流着葡萄园近两年的收成情况，明希从他们的对话中明白，这个葡萄园，周琰临应该也有不少股份在，每年十月左右过来一趟看看情况，这么说来，他应该碰巧是要来葡萄园，所以和他们撞了行程。
鼻尖飘着一股葡萄的甜味，味道让她想起高中看过的一部短片，就是发生在葡萄园的故事，虽然只有十分钟，但拿了一个国际电影奖项的最佳创意奖，没有“最佳短片”那么吸引媒体关注，不过高中的明希一下就被短片迷住，甚至还给短片的导演兼编剧发了一封邮件。
家里的电脑是她和明莉共用的，她怕被明莉或者周丽敏看到，因此破天荒第一次硬着头皮进了烟雾缭绕的网吧，那时候管理不严，即便她十七岁，网管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她开了一台。
她还记得那个晚上，她坐在网吧里，盯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左手边还放着一本转头厚的《牛津英汉词典》，边查边写，生怕意思表达不准确或者语法错误严重，给对方造成误解。
邮件发出后一个星期，她又去了一趟网吧，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回复她，或者是把她的邮件当成垃圾邮件删除。
点开邮箱的那一刻，她看到了未读邮件后面跟着的红圈，里面那个小小的 “1”，瞬间心跳如擂，颤抖着手打开，那人回复了！
他写了很多关于短片的思考，还和她分享了拍摄过程中发生的趣事。
全部都是汉字，因为她在邮件里提到自己是中国人，正在读高中，甚至胆大到告诉了那人自己的真实姓名。
她理所当然以为那人和她一样，拿着字典慢慢翻着，用陌生的语言与她交流，感动的热流穿过心脏，为能在地球另一端遇到一位志同道合的人感到幸福。
不过她那时学业紧张，两人简单来往两三次邮件，便停止了这场精神交流，回归各自的生活。
思绪飘远，没注意旁边为种植挖出来的坑，脚一歪，疼痛袭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可怜巴巴地趴在土里了。
前面两个男人被她的惊呼声打断对话，赶忙回头将她扶起。
手腕的擦伤不算大事，但是脚踝应该是扭到了，一抽一抽的疼，根本没法继续走路。
贝尔纳说：“前面房子有医药箱，明小姐，你还能走吗？”
明希试着稍微动了一下，忍不住“嘶”了一声，脚根本不能落地。
周琰临皱着眉，蹲下来，背对她，“上来，我背你回去。”
“不不不，我自己咬牙可以坚持的，”说着，她就要站起来，然后没站稳，差点摔进葡萄架里。
贝尔纳及时抓住了她胳膊，劝她：“让周总背你吧，脚踝受伤不能再摔倒了，否则骨头会留下后遗症。”
明希没办法，“重伤”在身，又不能让七十几岁的贝尔纳背自己，只好在贝尔纳的搀扶下，趴上周琰临的后背。
她被周琰临背着穿过长长的过道，他后背宽厚，走的每一步都稳重踏实，从这个角度可以近距离看他的后脑勺，怎么有人从后脑勺看就知道是帅哥呢？
她手臂抵在前面，不让自己身前和他后背实实在在接触到，其实这个姿势对她而言，有点累，费腰，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快到目的地。
走了约十分钟，终于看到前面的红房子，木质结构。门前有只小黑狗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玩，见到贝尔纳，立刻欢快地撒开脚丫子跑过来，绕着他疯狂蹭。
“这是皮斯托，我孙女养的狗，不怕人，和人很亲近。”贝尔纳笑呵呵抚摸着皮斯托的脑袋说。
皮斯托仰着脑袋，黑溜溜的眼睛看周琰临和他背上的人。
明希和它打招呼，“你好，皮斯托。”说完觉得不妥，又问：“它听得懂中文吗？”
周琰临说：“你要和它聊什么？我替你翻译。”
听出他语气中的调侃和玩笑，她在后面悄摸着努努嘴巴。
到了屋里，明希终于坐到了板凳上，脚踝的疼痛比刚才减轻点，但明显肿了，红红的鼓了一块。
周琰临拿来医药箱坐到她面前，“把鞋子脱了。”
“啊？没事没事，我自己来就行了。”
“你会上药？”
明希想着大学军训学到的急救知识，大概没忘记，“我会的，我知道该怎么做。”
“行，那你弄，”周琰临把医药箱推到她面前，但没有挪动的意思，撑着下巴，等着看她怎么自己处理。
她拿过一样贴膏，但上面是法语，根本看不懂。
“这是治小孩腹泻用的，”他解释道，好整以暇地看她。
她又换了一个。
“这是退烧贴。”
她想再换一个，一共就几个，不信找不到正确的。
“已经很肿了，别意气用事耽误了治疗。”他看出她的想法，“我先帮你做个临时处理，剩下的你自己弄，行吗？”
台阶已经搭好了，她虽然现在变瘸子，但也该下去了。
“行，那你先弄吧。”
眼见他拿起一张贴膏，明希瞪大了眼睛，“你刚说这个是治小孩腹泻用的！”
他低头撕开包装，嘴角含笑，“骗你的。”
“......”
周琰临将贴膏服帖地盖住红肿处，“不是很严重，回去好好休息就行，这两天是别出门玩了。”
“可是他们后天要去马德里，我也要跟着。”
“你留在这里，等消肿了再去。”他抬眸看她，“我也在这里。”
明希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种异样的情愫，心头一跳，“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周先生该忙忙，不用担心我。”
......
离开葡萄园的时候，后备箱放了一大筐葡萄。
姜梦凝和明希商量着回去做葡萄冻和葡萄汁，又惋惜她扭伤的脚踝。
“可惜了，到时候足球比赛你还能去看吗？”
明希想了一下，还是不麻烦别人照顾自己了，“不了吧，我等脚伤好了再去，你们去玩吧。”
姜梦凝诧异，“你不和我们一起去马德里？”
“不方便，你们先去，我过两天脚好了，再去找你们汇合，别担心我，这边有阿姨照顾我呢。”
“那好吧，等你好了我们再去逛街shopping。”
晚饭是在别墅吃的，明希面前摆了一盘油爆大虾，阿姨早上说是周琰临吩咐的。
她望向主位的男人，他正在和蔡立聊天，手边放着新榨果汁，似乎也没见他喝过咖啡。
许是她观察太久，周琰临注意到她的视线，冲着她微微歪头，挑了下眉，似乎在问她“为什么盯着他看”。
明希有些尴尬，盯人看不礼貌，视线收回，专心吃眼前的虾。
姜梦凝提及昨晚酒吧的爵士乐队，说等会儿想再去一次。
明希未经思考，脱口而出：“他们隔天出演一次，明天才有。”
“嗯？你怎么知道？”
明希哑然，是啊，她怎么知道的？似乎是从谁那里听来的，是什么时候听到的？
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昨晚喝醉后的片段，庭院摇晃的灯光、木质的楼梯、脚踝上微凉的触感……她好像，是被人抱回卧室的。
姜梦凝见她发呆，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晃：“明希？傻啦？发什么呆呢？”
“啊？哦……我没什么，就是昨晚听旁边的客人讲的，说乐队明天才去酒吧。”
对面的姜梦凝愣住，一脸关切，“明希，我们刚刚在聊红酒的事情，你在说什么啊？什么爵士乐队啊，我刚刚已经知道了啊。”
明希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走神太久，爵士乐队的话题早过去了。
“你是不是没休息好？晚上我不拉着你看电影了，咱们早点睡吧。”
她点头，“可能是没休息好吧。”
饭后，一群人嚷嚷着打牌，姜梦凝也跑去玩，明希自己一个人回卧室。
她脱下鞋子，看到另一只脚上的创口贴，喝醉的自己绝不可能顺利贴上，一定是有人帮她的。
可是早上问了姜梦凝，她说自己睡得比她还早，不过睡觉之前的事确实不记得什么了，只记得回来的时候看到了周琰临。
难道，是周琰临抱她回卧室，又给她处理破皮的伤口？
“我为什么要解释？”
那天，他在办公室里的话在耳边想起，明希的思绪不由得飘远，他到底是不愿意费神和不相关的人解释？还是……另有隐情？
虽说周琰临和她是合作关系，但男女有别，他没必要做得这么细致入微，哪怕是楚津，也不会注意到她脚上小小的伤口。
有次她发烧，脸蛋红扑扑的，楚津还以为她腮红打重了。
一想到楚津，明希心头泛起酸楚，即便是青梅竹马，也未必能看清对方。
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声，明希探出头去看，原来是一个同事抽到了大冒险，挑选一个在场的异性表白。
大家起哄，女同事脸颊染上醒目的红晕，迈着紧张的步伐往后院花园走，而周琰临，就站在石桌旁边打电话。
明希从窗户看出去，整个场面尽收眼底，她也来了兴趣，瘸着腿蹦哒到窗户前，托着腮趴在窗台上看戏。
周琰临背对着同事，草地柔软，他直到挂了电话才发现身后的人。
语气淡淡，没有情绪，“有事吗？”
同事低垂着脑袋，耳朵红得滴血，双手在身前紧紧抠着，“周……周总，我有事想和你说。”
“什么？”他顺手叼了根烟含在嘴里，漫不经心地点燃，等着同事的回答。
“我…我喜欢你，周总。”
同事说完就立刻跑开了，一群人围在门边看热闹，见她急匆匆跑回来都发出起哄的声音，同事只好捂着脸噔噔噔跑上楼。
明希也跟着看热闹，趴在窗口悄悄笑着。
这样的大冒险他们经常玩，脸红心跳的挑战见怪不怪了。
“戏好看吗？”
头顶突然想起男人的声音，明希一惊，抬头看到近在咫尺的脸，隔着窗户栏杆，不过十厘米的距离。
她下意识后退，说话也支支吾吾，满脸被抓现行的心虚，“嗯……就……还挺有意思的哈哈。”
窗户围栏上绕着飘香藤，粉色五瓣小花散发出杏仁混合香草的淡雅清香，在这个秋夜增添浪漫情调。
明希的脸庞在花朵的衬托下，愈加灿烂可人。
周琰临手指微动，克制住心头那股想要捏她脸的冲动，“哪里有意思？”
没想到他还追问，明希硬扯了个理由：“就……中国人不都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嘛，我是抱着祝福的心态看的。”
这话一出，他的脸黑了，目光也冷下来，“你觉得我能和你的同事终成眷属？你还祝福？”
“只是一个游戏，周先生何必这么在意呢？”她说：“我听说，比表白更大胆的行为你都见过，这算小儿科了吧。”
“你还挺关注我私人生活的？”
又是一个“死亡问题”，明希好声好气地哄着莫名生气的男人：“你是杰出企业家，关于你的事迹多少有所耳闻，但绝对没有窥探你**的意思。”说完，怕他不信，还故意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给他。
他冷哼一声：“我也听过明总的不少事情，要不要跟你核实一下？”
“嗯？听说我什么了？”
“听说明总取消婚礼了？”
翻篇的事情被提起，明希内心是有些排斥的，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温柔，“你怎么知道？”
“楚津说的，现在恐怕是整个公司都知道了。”
他说这话时，嘴角藏不住的笑意，而这笑意在明希看来更像是嘲讽。
“哦，迟早的事情，早点知道也好，省得以后再把我和他捆绑在一起。”
周琰临低头看她，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她觉得奇怪，摸了摸脸，“你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怕你伤心来着。”
“伤心？我为什么要伤心？为了渣男浪费时间难过是愚蠢行为，”明希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地抱起了双臂，“我才不会做这种愚蠢的事情。”
周琰临勾起唇角，“这样啊，那看来我准备的笑话用不上了。”
“什么笑话？说来听听。”
“你知道good和better上厕所，谁先去吗？”
明希想了一下，摇摇头。
“better先去，因为better比较级（急）。”
“……”
三秒钟后，明希忍不住笑出来，“好冷的谐音梗笑话哈哈哈哈哈”
周琰临自己讲完也忍俊不禁，唇角上扬，见她笑得那么开心，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
笑着笑着，明希觉得不对劲，周琰临外表绝对不是会看冷笑话的人，一想到这个笑话是从他嘴里讲出来的，便觉得不真实。
高冷的总裁站在窗边给人讲冷笑话，这画面……不敢多想。
脑海忽然闪过昨天晚上的场景，她大着胆子问：“周先生，昨晚是你帮我贴上创口贴的吗？”
他指间夹着烟，吸一口然后仰头向上吐烟，突出的喉结微微滑动，等这个动作做完才回答她：“嗯，看你不舒服，就帮你处理了一下。”
她果然猜的没错，“这样啊，那谢谢你了。”估摸着时间也挺晚了，“周先生，早点休息吧，晚安。”
“嗯，晚安。”
周琰临见她关上窗户，拉起窗帘，听到屋里蹦哒的声音，又笑了一下，往自己的房间走。
明希躺在床上，创口贴已经被撕下来，伤口好得差不多了，不知道昨晚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大概想吃油爆大虾也是他帮自己处理伤口时听到的，至于她怎么上楼的，没好意思问，不是背就是抱，也有可能扛上来的，总之……肢体接触少不了。
与其问出来让彼此尴尬，不如就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她不必再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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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崴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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