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车，朝着海堤走去。海风很大，吹得你本就不长的头发凌乱地飞扬。
熙旺走到你前方站定，只是淡淡地说：“这里风大。”
“心里更堵。”你和他一样望着海：“你怎么住在这儿？”
“清净。”他言简意赅。
沉默了片刻，你忽然开口，带着些自嘲：“我以为我能做点改变，结果发现，连两个半大孩子都搞不定，更别说动那些盘根错节的旧规矩了。”
你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趣闻。熙旺没说话，但你能感觉到他侧耳在听。
“我以前觉得，教小孩子认拼音是最难的事，”你继续说着，仿佛自言自语：“一个‘啊’字，要重复几十遍。现在才发现，让两个成年男人学会好好说句话，比那难多了。”
他终于侧过头，看了你一眼，夕阳下，他双眸也被染上了暖金色。。
“你不是他们的老师。”
“但我现在是坐馆。”你迎上他的目光，语气认真起来：“熙旺，我知道你看不惯我做的很多事，觉得我天真，冒进。但就像教孩子，你不能因为觉得他可能学不会，就不教了。这个社团，需要人去教它走新路。”
熙旺侧过头，看了你一眼，他的眼神在海风的吹拂下，似乎没有平时那么冰冷：“你想一天就掀翻别人经营了几十年的桌子？”他转过头继续看海：“步子太大，容易摔。”
“那难道就看着它烂掉？”你有些不甘。
“没人让你看着。”他的声音混在海风里，有些模糊：“拆房子之前，要先看清楚承重墙在哪。找对了，一根梁一根椽地卸，房子自己会倒。找不对，莽撞冲上去，只会被埋在里面。”
他这话，像是在说改革，又像是在说别的。但奇异地，让你焦躁的心平静了些许。他看得比你更透，也更冷静。
“好不容易偷跑出来，不提公事了。”你环顾一圈，问他：“你家在哪儿？你不会睡沙滩上吧？”
他沉默一瞬，转身朝着堤坝下一条不起眼的小路走去：“跟我来。”
你心里一阵暖意，快步跟了上去。他没回头，却仿佛知道你跟上了。
小路尽头，是一间看起来废弃已久的渔民小屋，但熙旺拿出钥匙，熟练地打开了门。里面空间不大，却出乎意料地干净整洁，只有简单的桌椅，一张窄床，一个旧书架，墙上挂着几张汽车海报，窗明几净，能听到清晰的海浪声。
“这里很安全。”他言简意赅地解释，给你倒了杯温水。
你接过水杯，打量着这个充满他个人痕迹的空间。这里没有社团的纷争，没有虚伪的面具，只有海浪声和他沉默的陪伴。
桌子的角落有一个相框，里面是和熙蒙一样的那张照片。
“我妈妈。”看见你在看，他开口解释道。
“我知道。她……很美，很温柔。”
“嗯。”熙旺顿了顿，还是开口对你说道：“我当初从家里走时，熙蒙才十三。我有时都在恨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冲动一走了之，或者走时为什么没带他一起，只留着他自己去面对陈振强和柳玉茹母子。”
“那你怎么跟了傅隆生的？”
你试探着问，本没指望他回答，他却仰头喝了口水后悠悠开口：“那时我一个人在街上混，别的社团知道我是和义盛陈振强的儿子，自然不愿意我出现在他们的地盘。每天都有打不完的架……但是我也一天天更强大了。我说的是打架方面。”
他看向你，目光幽深，可能他是觉得话题有些沉重，故意想说个笑话缓解一下气氛，但是从他冰冷的口中说出，只有更加悲凉。
你看到他袖子随意撸上去后露出的手臂，深深浅浅还有着许多疤痕，这些都是他曾经经历的见证，只觉得更加心疼他了。
他似乎没注意到你越来越炽热的目光，只继续说：“那一条街终于被我打下，那是属于我陈熙旺自己的地盘。”他语气中充满了骄傲，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凉：“有一天，我这条街里来了位入侵者，浑身是伤奄奄一息。”
“傅隆生？”
熙旺点头：“他被仇家追杀，受了重伤，不知怎么的就逃到了这里。也幸亏是逃到了这里，才没被仇家发现。”
你明白了，当初是熙旺救了傅隆生，所以傅隆生才对这个对手社团的长子如此器重。
明明是这样伤心的往事，他却故作轻松地说的好似是别人的事，看着他在夕阳里有些苍凉的脸庞，你心里那股想要靠近他的冲动再次涌了上来。
你放下水杯，走到他面前，距离很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海风的气息。你抬起头，目光清澈而直接地看着他：“熙旺，这些年很累吧。”
他身体似乎微微僵了一下，垂下眼帘，避开你的视线：“没有。你刚才说心烦不说公事，我说的这些可能也不大合适。”
你轻笑一声，依旧直视着他，口吻却多了几分暧昧：“好，那不说公事，我问你点私事。”
“什么？”
“你有没有女朋友？”
他目光闪躲，脸别向一旁：“无聊。”
你伸手将他的下巴掰向你，仰头吻了上去。他的胡须很硬，扎的你嘴唇有些疼。
起初你能感觉到他的僵硬，可慢慢的，那双唇竟也软了下来。你心中暗笑，就在你的舌头想得寸进尺地撬开他嘴巴的时候，他有些慌乱地推开了你。
“我是傅隆生的人，我们的社团是对手。”
“那又怎样，我喜欢你。”你依旧直视着他的眼睛，抓着他手腕认真地说。
他没有挣开，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你抓着，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目光落在你们接触的手腕上，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你没问过我喜不喜欢你。”
“那我现在问，你喜不喜欢我？”
或许是根本没想过你居然会那么直接，他竟有些无所适从地后退贴到了桌沿。
你心中好笑，觉得自己这样戏弄一个老实人，是不是多少有些不地道，于是决定今天先放过他。
“你不想回答那我就先走了，不过我还会来。”
“你……”他突然叫住了你，你转身，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把钥匙，递到你手上：“这是这间屋子的钥匙，我要没在，可以……等一下。”
他怎么那么可爱？
你忍不住笑出声来，临走时还不忘调戏似的勾了勾他下巴。
“来了我给你打电话。”
从熙旺那间带着海风气息的小屋出来，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你握着那把还带着他体温的钥匙，嘴角的笑意久久不散。心里那股因改革受阻而生的烦躁，似乎被海风和那个笨拙的吻冲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坚定的东西。
车子驶离寂静的海岸线，重新汇入城市的霓虹流光。
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你才感觉到胃里空空如也。你懒得回总部应付可能存在的琐事，索性将车开往市中心，准备找个地方填饱肚子。
在一家大型购物中心你停了下来，乘电梯直达顶层的餐饮区。这个时间，餐厅外大多排着等位的人。你没什么耐心排队，目光扫视着，想找家人少些的简餐店。
就在这时，你眼角余光瞥见一个有些突兀的身影。
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女人穿着不合时宜的长风衣，戴着一顶帽子遮盖着略显凌乱的波浪长发，正低着头，脚步匆匆地穿过人群，方向明确地朝着洗手间的指示牌走去。那走路的姿态，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僵硬，肩膀过于宽阔，步伐也迈得太大。
更让你注意的是，在这个“高大女人”身后十几米处，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女孩，正偷偷摸摸地跟着，脸上混合着紧张、愤怒和一丝小心翼翼。她手里紧紧攥着手机，眼神死死锁定着前面的目标。
跟踪？你眉头微蹙。这组合太奇怪了。
一种直觉让你改变了方向，你不远不近地跟在了那个女孩后面。你想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见那“高大女人”闪身进了女洗手间。女孩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也跟了进去。
你加快脚步，走到洗手间门口，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争执声。
“……你干什么！把手机给我！”是那个女孩的声音，带着颤抖。
接着一个刻意压低的粗嘎的男声响起：“小妹妹，少管闲事！赶紧滚！”
“你偷拍！我亲眼看见了！你把照片删掉！”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接着传来推搡和女孩短促的惊叫，你不再犹豫，一把推开了洗手间的门。
只见那个“高大女人”正粗暴地抓着女孩的手腕，试图抢夺她的手机。假发在挣扎中歪斜，露出了底下青茬的头皮和一张带着戾气的男人的脸。
“放开她。”你的声音在空旷的洗手间里响起，不大，却带着冷意。
那男人猛地回头，看到只有你一个人，眼中闪过一丝凶狠：“又一个多管闲事的，滚开！”
他松开女孩，竟朝着你扑过来，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抓向你的肩膀。
呦，还挺有劲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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