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正好，洒在清晨的街道上，带着几分难得的暖意。你从母亲家中出来，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经过一夜的休整和与母亲的深谈，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带来一种近乎虚脱后的平静。
你想着，这个时间，傅隆生应该已经在警方的审讯室里，按照你们事先商定的剧本：“如实”供出他的“同党”了。
那些藏在和义盛内部，处心积虑想要把你拉下马的老狐狸们，他们的名字此刻正被记录在案。接下来的收网，是警方的事情，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一切。一种久违的轻松感包裹着你，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这份轻松，让你不由得想起这个计划最初险些夭折的时刻。那是在你下定决心破局之后，通过邵永康的关系，在一家极其私密的茶室，你与警务处的刘副处长有了那次关键会面。
当时，你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提出希望警方配合演一出戏，在码头“人赃并获”傅隆生，并借此引出元老会私藏的真正军火。
刘副处长听完，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怀疑。他打量着你，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和威严：“洛小姐，我很欣赏你举报犯罪的勇气。但是，你是社团的坐馆，这个身份……而且我听说刚刚接掌和义盛，根基未稳，我凭什么相信你提供的线索？又凭什么调动警力，配合你演这出戏？傅隆生是老江湖，狡兔三窟，如果最后证明这只是一场闹剧，或者，是你内部争斗利用警方的手段，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你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你迎着他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语气清晰而坚定：“刘副处长，我提供线索，不是为了利用警方铲除异己，至少不全是。我更想做的，是铲除和义盛内部的毒瘤。那些倚老卖老，为了私利不惜引入外部势力，甚至可能沾染军火这种红线的人，他们才是社团最大的隐患，也是社会的不安定因素。”
你稍微停顿，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道：“至于证据，我无法保证一定能从傅隆生本人身上找到直接证据将他钉死。他的狡猾，您比我更清楚。”
刘副处长嘴角牵动了一下，露出一抹意味复杂的笑：“是啊，傅隆生。我们跟他周旋了这么多年，他就像条泥鳅，每次都觉得抓住了，最后还是让他溜走。缺乏关键证据，始终无法给他致命一击。”
你抓住他的话锋，立刻接上：“但是，从元老会那几位叔伯那里，找到他们为傅隆生藏匿的大量军火，人赃并获，这同样是重大功绩。足以显示我这个举报人，是大义灭亲，真心与过去划清界限，配合警方维护治安。这对于警方，对于公众，都是一个积极的形象。”
你看着他眼中闪烁的权衡，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于是轻轻抛出了最后的，也是最能打动他的筹码。你微微前倾，语气变得轻缓，却字字清晰：“而且，我听说……警务处的方处长，年底就要退休荣休了。这个时候，如果能破获这样一桩涉及境外军火走私，捣毁□□内部藏匿窝点的大案……这份沉甸甸的功劳，想必会对下一任处长的人选考量，产生不小的影响吧。”
说完，你朝他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刘副处长显然没有料到你会如此直接地点破这一层。他脸上的讶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即陷入沉默。
他重新打量着你，目光变得深沉，里面不再是单纯的怀疑，而是掺杂了评估、惊讶，以及一丝被说中心事的锐利。他必须承认，你这个刚刚上位的年轻女人，不仅胆子大，心思更是缜密得惊人，连他未来的仕途路径都算计在内。
他沉默了近一分钟，茶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最终，他缓缓开口，语气依旧谨慎，但态度已然松动：“洛小姐，你的计划……很大胆。你的信息，也很灵通。”他身体前倾，目光如炬地盯着你：“我可以考虑配合你。但是，我们必须约法三章。如果行动失败，警方一无所获，或者证明是你提供了虚假线索……”
“那么，我将以涉嫌扰乱执法、提供虚假情报的罪名，承担全部法律后果。”你毫不犹豫地接上他的话，眼神坦荡而坚决：“这一点，请刘副处长完全放心。”
他看着你毫不退缩的样子，终于点了点头，那份属于上位者的严肃神情缓和了些许：“好。既然如此，我就信你一次。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也不会让……大家失望。”
“一定。”你微笑着，做出了承诺。
如今，计划顺利推进，至于傅隆生如何为他自己脱罪，祸水东引，这就不是你要考虑的问题了。
你对着天空轻轻舒了一口气。
然而，这份轻松并未持续太久，另一个念头如同水底的暗礁，悄然浮现。
熙旺。
他既然可以为了你，不惜去刺杀待他如亲子的傅隆生，那份决绝和情意绝不似作伪。可为什么，转头他又会做出背叛之举，将你那半真半假的计划泄露出去？这其中的矛盾与撕裂，让你如鲠在喉。难道他有不得不为之的苦衷？那所谓的“苦衷”又能是什么，可以让他不惜去背叛你？
你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这时周围开始热闹起来，你抬头，这才发现自己走到了一家早茶店门口。
这是号称新港最为红火的“莲香楼”早茶店，你突然心念一动，走了进去。
店里人声鼎沸，蒸笼的热气混合着茶香与食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跑堂的伙计托着巨大的托盘在狭窄的过道里穿梭，熟客们高声谈笑，杯盘碰撞声不绝于耳。你的目光精准地扫向靠窗的那个位置——那是黎叔多年的老习惯，喜欢在这里边看街景边饮早茶。
果然，他独自一人坐在那里，面前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一壶酽茶正冒着袅袅热气。他的神态看起来与周围喧闹的食客并无二致，但微微挺直的背脊和偶尔扫视四周的眼神，依旧带着江湖人特有的警觉。
你径直走过去，在他对面的空位坐下。
“早啊，黎叔。”
黎叔正夹起一个虾饺，看到你，动作明显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抹意外，但很快便恢复了平常神色，放下筷子，挂上了惯常的笑容，语气中透着满是客气：“阿清啊，今天怎么有空到这种地方来？也来饮早茶？”
你笑了笑，自己动手拿起一个干净的茶杯，从他桌上的茶壶里斟了一杯，动作从容不迫：“黎叔，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本来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在这里。”
黎叔端起自己的茶杯，眼皮都没抬一下：“哦？专程过来找我这个老头子，是社团有什么事要吩咐？”
你没有立刻回答，先抿了一口茶。茶水温热，略带苦涩，滑过喉咙，让你更加清醒。你放下茶杯，目光诚恳地看向他：“黎叔，我是来谢谢你的。之前好几次，多亏你出言提醒，让我对他们……多了几分防备。”
黎叔拿着杯，轻轻吹了吹浮叶，语气平淡，带着疏离：“坐馆言重了。我年纪大了，偶尔唠叨几句，当不得真。没做什么，不用谢。”
你知道他还记挂着黎刚被断手那件事，那根刺，始终横在那里。你并不回避，直接切入：“黎叔，社团的规矩，您比我懂。黎刚他……”
“黎刚是自作自受！”黎叔打断你的话，声音提高了一些，斩钉截铁地说：“他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坏了规矩，落得什么下场都是他应得的。坐馆依法办事，不需要有任何内疚。”
他说得干脆，甚至带着一种刻意划清界限的意味。
你看着他，知道他这话半真半假。真在道理，假在情感。但你今天来，不是为了纠结过去。
“好。”你点了点头，不再绕圈子，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目光锐利地盯住他：“黎叔快人快语，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这次来，是有件事想请教您。”
黎叔终于抬起眼，正视着你，眼神平静无波：“坐馆请讲。”
你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傅隆生那批真正的军火，现在在谁手里？”
黎叔拿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见地收紧了一下，虽然面色不变，但那一瞬间身体的凝滞没有逃过你的眼睛。他沉默了两秒，才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我不知道坐馆这话是什么意思。傅隆生的货，当然是在傅隆生自己手里。昨天警方在码头人赃并获，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吗？”
你唇边泛起一抹浅笑，那笑容里带着看穿一切的冷静，也有一丝嘲讽：“黎叔，事到如今，我们还有必要这样互相试探吗？码头那批货，干干净净，不过是引我入局的诱饵。真正要命的东西，早就被我的那些‘好叔伯’们，藏在了一个他们认为万无一失的‘安全屋’里。他们向傅隆生承诺，只要我洛屿清离开坐馆这个位置，他们就会动用和义盛的渠道，帮他安安稳稳地把那批军火运出去。我说得对吗？”
黎叔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脸上细微的表情。
你并不需要他的确认，继续说道：“其实，我不问您，警方顺着傅隆生这条线，这几天也一定能查到。我今天来，只想知道一件事，”你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他：“到底是谁？或者说，主要是谁，和傅隆生串通一气，非要置我于死地？”
黎叔在烟雾后看着你，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烟圈，那烟雾让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朦胧。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感慨：“阿清，你果然是李山河和洛红英的女儿。这份果断，这份狠绝，和你父母当年一模一样。”
他顿了顿，在你紧迫的注视下，终于松了一丝口风，但依旧没有给出具体的名字：“具体是谁，我不会告诉你，你也不要为难我老头子。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你。”
你的心提了起来，预感到这与熙旺有关。
黎叔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你们两人能听见：“有人……用阿强真正的死因，威胁了阿旺。”
你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一窒。虽然早有猜测熙旺有苦衷，但听到“阿强死因”这几个字，还是让你感到一阵寒意。
陈振强的死，不是意外？不是江湖仇杀？还有什么隐情？
你立刻追问，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急切：“什么隐情？黎叔，强叔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黎叔却没有直接回答，他低下头，唇角牵起一个极其无奈，甚至带着点悲凉的弧度，摇了摇头。
……
听完黎叔对你说的话，你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早茶店，十点钟的阳光正好，洒在你的身上，可你只感到浑身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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