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海中学高中部。
晚自习的时间里,走廊拐角站着两个人。
“芜棠啊,你这地理成绩总是忽上忽下不稳定啊,要是有哪里没弄明白的平时都可以来问老师。”
“好的老师,我知道了。”
季芜棠和地理老师聊了几句,然后回到了教室里继续上晚自习。
路过前排的陆妍婉座位时,她拉了一下季芜棠的手往掌心塞了个长条的东西。
季芜棠坐到位置上把手心在抽屉里摊开悄悄看了一眼,是一根脆香米巧克力,她前倾着身体朝陆妍婉道谢。
陆妍婉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拿了一本练习册挡住嘴巴,一边用眼睛瞄着讲台上的班主任。
她小声说:“你出去的时候英语老师来过了,她说明天晚自习要听写昨天发下去的复习资料上面的单词。”
“好,谢啦!”
徐徐吹入的清风未曾惊动室内埋头题海的学生,挂在教室前门门框上方的玻璃风铃发出叮铃叮铃的脆响。
晋海市周围被无边的大海包围着,无论是白日里灼热的风还是夜里掺着几丝凉意的风,总会夹杂着海水与岛礁那独特的咸腥气。
窗外的光景由红紫色的火烧云逐渐变成了深邃的黑,课桌上的电子学习钟分分秒秒变化着,走廊里安安静静的,只听见教室内窸窸窣窣的翻动练习册的声响。
“铛铛铛——下课时间到了,老师,您们辛苦了!”
“哗啦!”不知哪间教室先传来桌椅摩擦地面的声响,紧跟着整个高三年级都动了起来。
像被点燃了引线的鞭炮,早就坐不住的学生们把笔一丢,安静的教室顿时嘈杂了起来。
“放学喽!”
“梁哥,打球去!”
晋海中学高三下晚自习的时间是九点三十五分。
坐在讲台上看班的任课老师也不会在晚上继续留他们,只摆摆手:“走读的学生回去注意安全,住校生也要早点洗漱,不要磨磨蹭蹭的。”
“知道啦!老黄明天见!”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一边把凳子底下的篮球抱出来,一边把书包往左肩一甩,风一样跑出了教室。
“这么晚还打球!”班主任在后面吼着,男生早就跑没了影子。
季芜棠他们班的班主任是一位微胖的中年男子,平日里嘴角总挂着意味不明的微笑,让人不敢与他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对视。
也就是现在下了晚自习,大家心神都松懈下来,才敢和老黄聊上几句。
季芜棠收拾了桌面上的书,把压在抽屉最下面的一张试卷快速抽出放进书包里,又拿了一本地理的复习资料塞进去。
她把椅子搬起来倒扣在桌面上方便值日生打扫卫生,然后转身走出教室,眉眼微垂着。
“季芜棠,明天见!”几个女生笑着和她挥手,季芜棠也勉强勾起唇角回应。
“棠棠!”一个齐耳短发的女生在楼梯口追上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今天怎么没等我呀?”
陈芯朵跑上来,和季芜棠一起走下楼梯。
她们两个人初中就认识了,高中又分到了一个班,新高考选科制度下又选择了一样的科目,情分也比别的朋友要深厚些。
季芜棠手指抓着书包的背带,“抱歉,今天有点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
“唉,哪天不累呢?”陈芯朵叹气,她往上提了提手里拎着的试卷夹,里面厚厚一沓的试卷。
“这一天天的,我多少脑细胞也不够用啊!”
高三啊,那可是一刻不敢停歇地往前奔跑的阶段,这个时间段里稍微不慎就可能被人反超甩在身后。
“再坚持坚持,高考完就解放了。”
季芜棠和陈芯朵一起走到了校门口的公交站牌下面,晚上是季家的司机开车来接她,她和陈芯朵告别:“我先走了,你小心一点儿。”
“嗯嗯,棠棠拜拜!”
司机许叔等季芜棠上来系好安全带,然后才启动了车子。
他从后视镜里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孩低落的情绪,“小棠学习累了吧?秦姨晚上给你煎了牛排,还有你最喜欢的蛋挞!”
“嗯。”季芜棠双手抱着书包,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
许叔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个年纪的孩子,他也应付不来。
黑色轿车一路行驶到昇鑫别苑13号房前,院子红外线感应自动识别车牌放行。
季芜棠背上书包走进那空荡荡的三层小洋房内,一眼就看到秦姨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盘子放到了餐桌上。
“回来的时间刚刚好!快来吃点东西,补充一点营养!”
“瞧瞧你这瘦的!啊呦!”
秦姨算是看着季芜棠长大的,初中的时候季芜棠脸上还有些稚嫩的婴儿肥,现在一抽条,学习压力又大,高挑的身形下早没了幼时的圆润。
倒也不至于瘦脱相。季芜棠的父母样貌都十分出众,她本身也是骨相优越的小姑娘,褪去圆润幼态之后更显露出姣好的似画中人般的容貌来。
听了秦姨饱含关切的念叨,季芜棠莞尔一笑。她自顾走进了一楼的洗漱间,与镜子里的人对视了一眼。
镜中人皮肤白皙,只眼底熬出的眼袋下压着层不浅的黑晕。
她那顺滑乌黑的秀发整齐地束在了脑后,眉毛不浓不淡,恰到好处的形似两轮弯月倒扣在女孩俏丽的粉面上,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扑闪着灵动的光彩。
季芜棠勾了勾唇角,镜子里的人也跟着翘起了形状漂亮的丹唇。
只是这浅浅的笑意始终没有传达到眼底,甚至隐约含着几分呼之欲出的苦涩。
季芜棠洗了手,坐到餐桌前享用准备好的夜宵,不过那精致的眉眼上始终萦绕着一股郁色。
“秦姨,您先休息吧,我一会儿洗漱完还要下来。”
秦姨一脸心疼:“小棠啊,学习也要紧着自己的身体啊,你别搞太晚了把身体累坏了哦。”
季芜棠冲她安抚般笑了笑:“知道啦,秦姨您先睡吧。”
等别墅内恢复了一片寂静,季芜棠看了一眼秦姨的房间,这才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张试卷。
她捏着试卷走到院子外面,背靠着墙角坐在草地上,鼻尖一酸,压抑了一天的涩意排山倒海般呼啸而来。
嘀嗒,嘀嗒……
滚烫的泪珠顺着眼眶落到试卷上,又被她胡乱地伸手抹去。
满天星辰在漆黑的天幕上一闪一闪地跃动着,夜风吹动起四周的花草响起窸窸窣窣的低语。
本该是静谧又和谐的夜晚,院子里却传来呜呜咽咽的低泣。
季芜棠蜷缩成一团,在夜里肆意宣泄着委屈又难过的情绪,也就没注意到旁边14号屋子里居然亮了灯。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受到盖在头顶的试卷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季芜棠猛的一惊,骤然抬起头看去--
隔着一道黑色的铁栏杆,她看见了一个极其特别的人。
那是一个背着院子里的光坐在对面的男生,浑身雪白,让她倏的怔在了原地。
男生留着很清爽的微分碎盖发型,只是他的头发是白色的,刘海之下的睫毛同样也是白色的。
像天鹅展翅一样又长又翘的白色睫毛撑起下面一双淡蓝色的眼睛,鼻梁高挺,嘴唇的形状也很好看。
季芜棠从未在现实中见过如此好看的男生。
与校园偶像剧里一出场就迷倒一大片的校园学神不同,季芜棠身边的朋友包括她自己都是经常顶着压力过大冒出来的青春痘和整天高强度学习残留的满面油光。
高三的学生每分每秒都极其宝贵,大部分学生连觉都睡不饱,每天两眼一睁就是投入知识的海洋,更别提倒腾自己那顶着乌青眼圈的憔悴的脸了。
可对面那看上去年纪也不大的男生,完完全全可以满足青春期学生们对于校园偶像的各种设想,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男生在灯光下显出白金色的发丝搭在温润柔和的眉眼之上,眼睛里透出暖暖的光。
他看着季芜棠的时候,她心底那丝难过和自怜自艾似乎被这春风般温柔的视线所抚平了。
“你怎么了?”对面的男生问着。
声音是轻轻的,吐字却很清晰,宛若堆绿叠翠的山林间,于碎石崖壁上湍湍流淌的一泓清泉水,冷冽又柔和。
季芜棠就那么愣愣地看着对面的男生,他整个人好像被笼在皎白的月华下,身上披着一层银白的霜。
于是,她不经过思索地问:“你是吸血鬼吗?”
不然为什么带着那么苍白的色彩呢?不然为什么在晚上出现呢?
这话问完,她自己也察觉不妥,脸微微一热,视线仓促地收了回来。
对面的男生也怔了一怔,然后轻声笑了起来。那笑声宛若和煦的风,温温柔柔地扫过了季芜棠的心尖。
“如果我是的话,你不害怕吗?”他一本正经地问道。
季芜棠撇了撇嘴,眼睛往男生那掠过,小声说:“你不是。”
她竟然不知道旁边空置多年的14号房子卖了出去,这个男生想必就是她的新邻居了。
“你要不要擦一擦?”
一只苍白没有血色的手从铁栏杆的缝隙处伸过来,颜色略深的掌心上躺着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帕子。
黑色栏杆上还缠绕着几株从墙缝里钻出来的杂草,被带动着晃了晃影子。
青草的苍翠气息里,季芜棠还隐约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
也就是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药味,让她回过神,也意识到自己此刻是涕泗横流的狼狈模样。
季芜棠又羞又恼地接过来帕子往脸上一糊,声音细细的,“谢谢你。”
“不客气。”
男生顺势拿走了那张试卷,季芜棠连忙道:“唉!你怎么随便拿别人东西呀!”
她这下是真有些生气了,站了起来就要伸手去抢。
可她才一站起来,视线高了,便看见了坐在对面院子里的男生的全貌。
浑身雪白得像精灵似的男生,此时安安静静地坐在轮椅里。
他居然在这闷热的天气里还穿着一件白色长袖卫衣,腿上盖着一张看上去很厚重的绒毛毯子。
季芜棠心底的气球忽的泄了气,只无言地站在那儿,低着头看他。
男生丝毫不在意,他快速扫了一眼季芜棠考砸了的这张地理试卷,“你是因为这个哭的?”
季芜棠心下有些不愉,但是良好的教养让她又不好对着身体抱恙之人发作,只能抿了抿唇,语气生硬:“可以还给我了吗?”
男生扫了一眼试卷姓名处,自顾自说道:“你的名字真好听。”
“我叫燕淮绪,是清京大学的学生。”
季芜棠不明所以,大学生这个时候应该也在学校里上学吧?
她觉得这个新邻居很没有分寸感,第一次见面就抢她的试卷,现在又来炫耀学历,这算什么意思?
燕淮绪把试卷还回去,“我可以教你,我地理成绩很好。”
季芜棠接过自己的试卷,语气不免带了刺,“大学生不用上学的吗?”
燕淮绪顿了顿,眸光似乎暗了暗,天色太晚,季芜棠看不太清楚他的神情,又有些懊恼自己说出的话。
“生病了,在休学静养。”燕淮绪放置在膝头的双手分开,又攥紧,透着淡淡紫色的指尖捻了捻腿上盖着的毛毯。
季芜棠没有被美色迷晕了头脑,还保留着对陌生人的戒备,她只是捏着燕淮绪给她的帕子说:“等我把帕子洗干净了再还给你。算了,我买条新的给你。”
夜里起了风,季芜棠垂着视线看着对面像玻璃娃娃一样的男生,忍不住道:“晚上温度低,你别着凉了。”
燕淮绪明显没料到她的这句话,抬起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随即笑了笑:“好。”
“你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吧,清京大学学生的免费辅导哦,这可是很难得的。”
季芜棠:“再说吧,我要回去了,再见。”
她转身往屋子里走去,却又在踏入房间之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恰巧燕淮绪的视线也正追随着她的背影。
昏暗的路灯下,他们的视线草草碰撞在半空中。
夜风低声吟唱着,草丛摇曳着也奏响了乐章,平日里几乎无人注意到这夜间的奏鸣,在此刻忽而无比清晰的响彻在耳畔。
躁动,喧哗。
燕淮绪似乎笑了笑,季芜棠分不清那是月光的温柔还是他的温柔,她扭过头轻轻关上门,把蟋蟀的低语与黑夜一齐关在了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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