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廿七日。
江令真失去了孩子,还在休养。
李霁和卫明展不可能再去平康侯府审问她,甚至暂时不能在明面上怀疑她。毕竟江令真可是用命和孩子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况且现今也只是猜想,她和这些事情有没有关系还得再探查一番。
他们先去找贺钰的尸体。
贺钰死后,贺家人把他的尸体领回去,不过没有埋在祖坟,只是在郊外随便找了个地方立了一块碑。
贺家对于卫明展要挖贺钰尸体的事情不反对。
卫明展和李霁带人去掘墓。
卷宗上记录,贺钰是撞墙而亡。
仵作陈三筒粗略检验,说:“头骨断裂,符合撞墙而亡的描述。”
卫明展略微失望。
他接着开始检查棺内的物品。
其实空空如也。贺家没给贺钰准备陪葬品,连棺材都是用的最下等的木料。
“嗯?”卫明展找到了一个硬质的东西。他放在太阳下观察,这东西浅棕偏白,约莫只有半个指甲大小,内里中空。
齐丰年看了一眼:“可能是一团沙土吧?”
陈仵作也凑过来:“哎呀,看着像蝉壳的一部分。”
卫明展想着李霁见多识广,于是问:“郡主,你认不认识这个东西?”
李霁正蹲在贺钰的头骨旁。
她接过卫明展手里的棕色“蝉壳”,脸色一点一点凝重。
她说:“这是蛇螂死后风干的躯壳。”
“什么?”
“蛇螂是一种蛊虫。其幼年时细如毛发,体型极小,能够从皮肤钻入人的体内,游走全身,一路行至头颅。等蛇螂成熟,被寄生的人会禁不住发狂、锤击脑袋,直至身亡。等人变成白骨,蛇螂便会慢慢钻出。”
听到这些,在场之人都齐刷刷汗毛林立。
陈仵作抱着求知的心态问:“这蛇螂不会已经在旁边生了一窝蛇螂吧?”
“啊?”旁边有护卫跳了起来,连忙检查脚边有没有会动的小虫子:“陈仵作你别说这么吓人的话......”
李霁回答:“这倒不会。我们这的气候不适合蛇螂生存。它离开了人体,很快就会死亡。这只应当是唯一一只。”
卫明展安心:“那还好......”
他随即想到他们来这的正事:“贺钰竟然是因为蛇螂而死。”
卫明展又想到另一件事:“符飏的头骨也曾被重击。”
他说:“我们都以为这是凶手亲手所为,但如果这是符飏受蛇螂影响而自己捶打造成呢?”
陈仵作道:“大人所言不无道理。符侯爷也是习武之人,他确实能击打自己头骨致伤。”
“如果是这样,那么符飏之死,我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嫌犯不一定是武功高强之人,相反,她选择操纵蛇螂杀害符飏,恰恰证明她是一位无法正面与符飏相抗衡的弱势者。”
哪怕是江令真这样行动不便的孕妇,只要学会操纵蛇螂,也可以自己可以动手杀掉符飏,而无需他人协助。
卫明展问李霁:“蛇螂一般生活在哪里?谁能接触到?”
李霁回忆:“覃州。野生蛇螂会远离人。而要驯化出这类攻击人的蛇螂,只有覃州地界几个小村里的巫医能做到。”
卫明展喃喃自语:“覃州......覃州......覃州......”
忽然间他灵光一闪,连忙看向李霁,李霁也想到了什么,同样望向他。
两人相视,接着异口同声:“林家姐妹。”
从黄芝霖手里,他们拿到了符飏十八个外室的名单。
林橙黄和林橘绿姐妹位列其中。
而她们的祖籍,正是覃州。
*
林橙黄和林橘绿是两姐妹。
包括她们,符飏的十八个外室里,共有四对姐妹。
江照月和江令真、符飏去兴欢楼点的姑娘文春和文夏,也都是姐妹。
卫明展忍不住骂符飏有病。
当然,那个贺钰也有病。
但卫明展还是得查到底是谁杀了这两个人。
林家姐妹在两年前就是符飏的外室,住在城西的一处院子里,平日深居简出,极少和邻里见面。
去年八月十五,林家姐妹忽然失踪。符飏找了很久,但都没有踪迹。
伺候过林家姐妹的丫鬟和小厮都已被遣散。具体的经过,目前只有龚午这位符飏的亲信最了解。
卫明展于是派齐丰年去传唤龚午,自己和李霁在大理寺等待。
卫明展安静不下来,好奇道:“郡主你怎么知道那是蛇螂?王府的夫子平日还教这些?”
“......”李霁说:“王府的夫子不教。清圣宫的空盈师姑对巫医颇有研究,我跟着她学过一段时间。”
“喔......你们道士,学得还挺多。养蛊你们学不学?”
“卫大人似乎有向道之心。我可以为你在观内安排两日清修,体验体验。这对你沉淀心绪会有所帮助。”
卫明展听出来她懒得理他,还讽刺他浮躁,但他不管,死皮白赖地说:“那敢情好。先说好,你得包吃住,而且可不能收我钱。”
“......”
龚午到了。
他讲述林家姐妹失踪一事:“两位娘子是在中秋那日失踪。”
“侯爷为了保护两位娘子周全,特意在别院里派了四名护卫守着。”
“中秋那日,娘子们给下人们分了月饼,共庆节日。但众人吃完后便昏昏欲睡。等醒来之后才发现两位娘子已经不在府中。”
“侯爷得知了消息,便派人四处搜寻。但多日无果。”
卫明展问:“是林家姐妹往月饼内下了药,然后自己逃跑?”
龚午:“回大人,我们事后查验过,月饼内确实掺了蒙汗药。至于是不是娘子们自己布了局,我也不能确定。不能排除是有不轨之徒从中作祟。”
他补充:“不过仅仅一夜之间,仅凭她们两人,不可能在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龚午没把话说死。但他的意思大体很明确,林家姐妹大概是自行出逃,其中还有其他人在暗中帮助她们。
李霁问:“好端端地,她们为何要用这种方式离开?符表兄难道平日对她们不好?而且护卫又是怎么回事?我听着不像是保护她们,而是囚禁。”
龚午愣了愣:“郡主您这话说的......怎么会是囚禁?您有所不知,那两位娘子走的时候,把院子里的金银珠宝可是尽数拿走了。她们什么心思,是昭然若揭。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我先前也就没说。”
李霁语气淡淡:“原来如此。”
卫明展此时问:“她们是覃州人,怎么会和平康侯认识?”
龚午说道:“两位娘子到京淮城游玩,有一日在街边被登徒子纠缠,是侯爷出手相救。”
又是英雄救美。符飏好像很喜欢这种情节。
“她们两人在都城还有其他相熟的朋友吗?”
龚午思索了一阵:“并无。”
“卢夫人和几位姨娘呢,她们有没有和林家姐妹打过照面?”
龚午神色迟疑。
他最终还是说:“去年六月左右,三姨娘去金秀阁选首饰,没承想遇见了林家的两位娘子。大约是争风吃醋,林家娘子硬要抢走三姨娘看上的簪子,还出言挑衅,总之闹得很不愉快。之后三姨娘还找到了安置两位林娘子的别院,三个人又吵了半日。除此之外,林家娘子没和其他人有过争端。”
三姨娘江照月彼时还怀着孕,却被两个外室当众下面子,江照月或许由此记恨林橘绿和林橙黄。
“林橘绿和林橙黄的家乡是覃州的什么地方?”
龚午飞快回答:“不知。”
怕卫明展和李霁不信,龚午又说:“娘子们不常说家中的事情。侯爷倒是可能知道,但我们做下人的,哪里敢问清楚。”
龚午看向他,试探性地问:“大人,莫不是林家娘子和侯爷之死有关联?”
卫明展没回,而是道:“龚午,如实说,林橙黄和林橘绿,是不是覃州的蛊女?”
龚午一惊,闭严嘴,心思如陀螺猛转,正在想怎么回答。
李霁给他施压:“当朝可是严禁巫蛊之术。若是皇上知晓了平康侯私藏蛊女,你觉得平康侯府上下会落得什么下场?你觉得你作为平康侯亲信能逃的掉吗?”
龚午后背冒冷汗。他没想到这两人能查出来林橙黄和林橘绿出身巫蛊家族的背景。
卫明展也是猜测。他没有实质证据能说明贺钰棺材里的蛊虫蛇螂和林家姐妹有关系。
看着龚午的反应,卫明展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唱红脸:“其实想来平康侯也不至于傻到干这种事情。他看上的只是林家姐妹的人,和什么巫蛊无关,对吧?你放心,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我们不会上报。”
龚午却镇定下来,不松口:“郡主和卫大人这是在说什么呢......林家娘子是覃州人没错,但覃州地界辽阔,难不成人人都会蛊吗?况且都城里也有许多覃州人呢。”
龚午断定主意,认为卫明展要有证据早说了,何苦在这和他多费口舌。就是有证据,龚午也得抵死不认,否则......他会死得更快。
卫明展劝说:“龚先生不想尽早查出谁是杀害平康侯的凶手吗?你不说实话,我们的调查可就继续不下去。”
龚午瘦窄的脸上泛起格外严肃的神色:“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能早日抓到真凶。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和能做的事情。”
他随即又恢复原样:“卫大人,就是你把我送进去用刑,我的回答也是一样。我不清楚林家娘子的来历。不过她们确实就是普通人,不是什么蛊女。”
卫明展当然没有合适的理由抓龚午。
他凝视着龚午:“我会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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