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箭之后,从一一一个口哨唤来珍珠,利落的翻身上马就跑走了。
江让盯着她远去的背影,嘴角抽了抽。
他弯腰捡起村长的墨镜,用衣角仔细擦拭后才递回去。
班觉尴尬地接过眼镜,摸了摸自己的英雄辫:“小江啊,你莫急,我再去跟卓玛说说...”
“算了村长,别为难。”这村里又不止她一个会射箭的。
“不为难不为难!这死娃儿脾气越来越怪了...”班觉讪笑着,突然压低声音:“要不我们换央吉教?那小子脾气好...”
江让笑着婉拒,寒暄几句后便借了村长的车去找彭东商量视频剪辑的事,商量完他还得去趟乡上的马场,既然答应了要参加赛马节,就不能太拉胯,不然丢的还是自己的脸。
等江让一走,班觉立刻拉着达瓦卓玛进了厨房:“咋回事嘛,人家小江来村里是为了体验生活的,你们又不教人家说藏语,又不带人家出去转山、挖虫草,他体验的到过啥子嘛!”
达瓦卓玛搓着围裙边缘:“十一不肯带他去......”
“勒娃儿又闹啥子脾气嘛?”
“她说......”达瓦卓玛欲言又止:“说小江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立人设,反正待不了多久就会走,何必......”话音未落,班觉就打断了她。
“死娃儿,想的也太多了嘛,人家帮我们拍的视频几百万人观看,现在又答应参加赛马节,是实打实帮了我们大忙!”
见卓玛低头不语,班觉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十一不懂事嘛,你这个当阿依的要多开导嘛,人家小江大老远来体验生活,总不能天天在村里闲逛噻?”
达瓦卓玛连连点头:“吐司老爷说得是。”
“好咯好咯,我就先走咯,还要回去研究咋剪视频。”班觉戴上墨镜,临走还不忘嘱咐道:“勒个事情就交给你了哈。”
天光渐暗,草原上的风开始染上凉意,远处的雪山被暮色染成深蓝,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牧归的牦牛群慢悠悠地晃过山坡,脖颈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灶台上的铜壶冒出白雾,却始终不见那匹熟悉的小棕马回来。
达瓦卓玛正坐在门口的矮凳上缝补,看着江让不得不弯下腰才能在低矮的菜板上切菜,心里微微发酸,这孩子明明在城里过惯了舒服日子,却从不抱怨高原上的不便,甚至对十一的冷脸都始终耐心,要是十一能接受他,该多好。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珍珠在院门口不耐烦地打着响鼻,达瓦卓玛掀开门帘,看孙女运动外套随意搭在肩上,发梢还挂着汗珠:“咋才回来,去帮你哥哥弄饭。”
“阿依!”从一一不愿意,连个眼风都没给正在打蛋液的江让。
“快去!”老太太停下手里的动作,朝灶台方向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立刻过去。
她只好不情不愿的站过去,盯着那块案板,看江让把切好的土豆装进盘子,转身从水槽里拿出已经解冻好的牛肉,刀刃在磨刀石上唰唰蹭两下,案板上立刻响起密集的剁肉声。
菜刀悬停在半空。
江让抬头,看她站在光影交界处,覆面边缘露出的一截脖颈绷得笔直,忽然就笑了:“盯这么紧?怎么,怕我往饭菜里下毒?”
听他这话,她心里泛起一丝异样,下午那场闹剧后,他怎么还能这么若无其事?难道尴尬的只有自己?
她突然就想起小时候和扎西斗嘴的场景,每回吵完架,扎西都不敢跟她说话,只敢都请阿依做和事老,其实她只把扎西当小孩儿,根本没放在心上。
江让快速冲洗菜刀,起锅下油,等铁锅滋滋作响,滚烫的菜籽油泛起细密的油花,便将切好的牛肉滑入锅中。
“刺啦”一声,升腾的油烟顺着烟囱飘散进暮色里。
等最后一道青菜蛋花汤上桌,从一一已经摆放好了碗筷,电视里正好开始回放仁川乒乓球公开赛,三人各据餐桌一方,沉默地盯着屏幕上跳跃的乒乓球。
江让用余光瞥见从一一不自觉地跟着比赛节奏轻晃的肩膀,两颗眼珠子亮晶晶的,原本想问上一句“你也喜欢乒乓球”的,可想到这臭小子总对自己爱答不理,他也懒得再用热脸去贴冷屁股了。
达瓦卓玛猜测孙女下午是去了县上练球,替她舀了一勺碎牛肉笑道:“累咯哦,看你衣服都打湿咯。”
她夹了块儿金黄的炒蛋放进老人碗里:“出汗才痛快。”其实她下午是去找多吉练箭了。
听到这话,老太太笑着给两个孩子各舀了一勺牛肉,就这一勺牛肉,让两人视线在半空相撞,从一一立刻别过脸,江让则给老人夹了筷青菜,继续低头扒饭。
看两个人都不肯说话,达瓦卓玛企图打破僵局:“十一啊,明天带你哥哥去挖虫草。”
果然,听到这话,从一一立马就要找借口推脱:“我明天要去......”
老太太把筷子往桌上一搁:“你要是不去,就我去。”
经过下午那茬儿,江让已经没兴趣再坐她的冷板凳了,正打算婉拒,却看到老太太向自己投来略带狡黠的目光,立刻会意,心想这招以退为进用得妙,于是收了声,只当看热闹。
从一一瞥一眼江让:“我让央吉带他去。”
“央吉忙的都要脚打后脑勺了,还是我带你哥哥去。”
“阿依!”她知道阿依是想让自己带他去,想让他们俩多接触,可她自觉和江让不是一类人,不必深交,左右不过几个月的萍水相逢,等他离开这片草原,怕是连擦肩而过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见两人又僵住,老人退而求其次:“那先教你哥哥学藏语...”
“阿依,您就别勉强十一了。”江让给老人添了勺牛肉,适时的结束这个话题:“我请了彭东教我。”
达瓦卓玛直摇头:“彭东是汉族人,还是让十一教你。”
江让没再接话,只是接下来的整顿饭,阿依不是在给他夹肉,就是在给他夹菜。
晚饭后,从一一主动收拾了碗筷去洗碗,江让则去了卫生间洗漱,达瓦卓玛看他关上了房门才悄悄走到孙女身旁:“十一哦,你咋就跟小江不对付嘛?”
“阿依,他那都是惺惺作态,您何必当真。”从一一取下丝瓜布刷锅。
“咋说话的!”达瓦卓玛一巴掌拍在她后背上,力道不重,却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阿依~”她往前躲了一下,手里的丝瓜布溅起一串水花。
“你觉得人家小江虚伪,可自从他住进家里,烧火、做饭、捡牛粪,一样儿都没少做,要说一天两天那还能是装装样子,那要是每天都一样,那就是真的,没有人能装一辈子。”
“人家帮村里免费宣传,你又说人家惺惺作态;小江是来工作的,你以为那些摄像机是拍着玩的?人家要把我们兰卡村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外面的人看,自然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也摆出来,这有什么错?你个娃娃!点不晓得体谅人!”
从一一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水流冲刷着碗沿,溅湿了她的袖口。
阿依的话没错,可她自己也没错呀。
江让给了阿依一个真诚踏实的印象,给了自己一个虚伪的印象,这是他的两面性。
所以阿依愿意亲近他,而自己不愿意,这没有谁对谁错。
既然如此,那就做两条平行线,保持好距离,等拍摄结束自然分道扬镳。
厨房的窗户没关严实,夜风钻进来,吹得顶灯轻轻摇晃,她盯着水槽里晃动的光影,忽然想起下午去找多吉顿珠练箭时,马队的小孩儿拿着手机嚷嚷:“快看!这个视频里的村子是不是你们兰卡?我看过他的电影。”
或许是该找他聊一聊吗?
“你莫老臊人家小江的面子嘛。”达瓦卓玛最后叮嘱了她一句,便回屋子里去了。(你别老下人家小江的面子嘛。)
她把碗筷收进橱柜,拧干抹布用力擦拭着灶台上的油渍,直到她收拾完最后一处角落,卫生间的门才轻轻打开,两人在狭窄的过道错身,她又一次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松木香,应该是他放在厕所那瓶沐浴露的味道。
“借过。”江让侧身,两人目光一碰就各自移开。
“额......”她突然出声:“江让。”
还是应该找他聊一聊。
“嗯?”他回身,手里的毛巾还在胡乱揉搓着滴水的发梢,动作大得让睡衣领口歪斜,露出一截锁骨。
从一一抿了抿唇,组织好的语言突然变得艰涩:“江让,我...我不讨厌你,也不是想针对你,我只是觉得我们不是一路人,你想拍什么,立什么人设,我都不会多嘴,只要你不牵扯到我和阿依。”
“呵~”他把毛巾挂到脖子上,无奈的轻笑一声:“臭小子!你到底被什么蛇咬过?才这么看谁都像井绳?”
听到这话,从一一呼吸一滞。
“原先以为你就是看我不顺眼,现在明白了,你是对我有偏见,觉得我做的所有事都带着算计,是吧。”
他向她逼近:“早上看见摄像机又觉得我是要利用你了是吧?利用你什么?拍个《草原捡粪指南》?”
她后退半步,江让便俯身补上这距离:“该不会我帮着分担点家务,也能被你解读出八百个心眼子吧?”
火塘上的开水壶突然尖啸起来,她听见江让的声音混在水汽里:“别总戴着你那副有色眼镜儿看我,搁这儿跟我演傲慢与偏见呢!”
“我...我...”她盯着江让的唇,那张玫红色的唇一张一合间就将她说的哑口无言,显得她嘴特笨似的,她明明只是想找他把话说清楚!
“我哪儿对你有偏见了,我只是不认同你做事的目的。”
“目的?我的目的是双赢!”四目对视,江让看着那双小鹿般的眼睛快速眨动,忍不住勾起唇角,这臭小子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于是乘胜追击:“还有,我帮村里拍助农视频碍着你什么了?你这么大意见?”
“我哪有!”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看她张张嘴,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江让站直了身子,把毛巾盖到头上,转身回了房间。
那天夜里,从一一辗转反侧,她思索着江让的话,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被蛇咬过,所以对他带有偏见了?
她回想着江让做的那些事,好像也的确是没有碍着谁,就像他说的,是双赢。
困意渐渐袭来,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突然一个激灵,猛的睁眼!
好家伙,江让这是完全把自己带跑偏了呀,怎么就扯到傲慢与偏见上了,他做那些事情本来就是为了立自己的人设,给自己洗白,他本来就目的不纯,自己坦坦荡荡的,怎么就偏见了!
哼,真是长了张能说会道的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