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的地盘上,建筑物的造型设计别具一格。
地面是一大片光滑如镜的水域,没人能摸清水深到底几何,但人真踏步其中并不能激起水花,只有阵阵荡开的波纹,一圈一圈向外扩张。水域中央矗立着一棵几人合抱粗的大树,郁郁葱葱的枝衩上挂满红丝带,红色与绿色层层相接,极具视觉冲击效果。来这的人乍一眼看过去都会觉得自己走到了水云天的尽头。
浩然天地,静谧悠远,空旷优雅,像一幅充满禅意的画卷。月老就在禅意里摇着蒲扇,遥看人间姻缘。
对比在姻缘这条线的另一端做收尾工作的孟婆就只有河边一间破草棚,裴袖每次来这里,都要感叹天上地下画风差异真的大。
正事已经办完,裴袖今日只是顺路走过。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月老办事处。当时裴袖很清楚,那些密密麻麻的红丝带里曾有属于她的一条,写着她和一个她已经记不清的名字。
她问月老,那个人是谁?现在何方?月老摇摇头,说前尘已逝。
“凡尘一历三百载,君竟未领悟?”月老微微阖目,面上掠过一丝讶然,但也只有一瞬,"罢了。缘分已了,往事无需再提。”
裴袖用沉默表示了不认可这个结果。
出神的间隙,月老已走下高台,立于裴袖对立的方位上,“小袖。”
月老眼中无甚悲喜,不染尘埃的神仙大多如此神情,“命里无缘的事,何苦来哉?”
又是命。
命中三尺,难求一丈。她听过很多遍了。
裴袖沉默半晌,蓦地问一句,“有孤悬人外的命运吗?”引得月老顿了顿。
她做地府判官少说也有几百年了,分是非、断功过、掌罪罚,和三界各路的业缘冤孽交涉百年,如何会不明白因果宿命的强大。
还执拗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这是她的果,还是她的因?聚散随缘,流转随业,已经褪色的过往却一次次在时间里历久弥新,是她的冤还是孽?
通通一无所知。
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吗?
结局会如她所愿吗?
连心里这点可怜的执念是不是也是宿命的一环?
回去是什么等着她?
关于宿命,仍未有答案。
裴袖似乎是终于思定某事,缓缓开口道,“从前我执着于人的意志,后来我才发觉,这只是人的傲慢。”
“冥冥中自有注定,有的是人力所能及,有的却是人力所不能及。”
月老侧目瞧她,眸中几分晦暗。
“就好比,倘使一人生来即具帝王命,也需他日夜勤勉刻苦敬天爱民,方登国祚;倘使他生来即无帝王命,不经一番艰辛磨砺,他又如何能知他本无此命?”
月老闭目睁 眼,一时心内有些难以作评。倒是裴袖反而看开许多,“有缘无缘我都已经这样做了。”
“一切都是注定好了的,不是吗?”裴袖离开前回望月老一眼。
这下轮到月老沉默了。
***
我杵在三途河边,而红绳断在这里。
左瞧瞧右看看,身边除了幽冥河水,再无其它。我一时有些犯了难:一来现季节河中冰冷刺骨,不适合下水;二来我是个浑身长毛的陆栖动物,天性就不爱水。我犹豫再三,正欲伸脚去触河水,倏然被人拉住。
“山主少安毋躁,我这下属虽然顽固偏执了些,倒也不至投河。幽冥之水与天河相接,她应是上天去了。”
“谁啊?有事吗您?”我感觉自己的心脏一阵狂跳。背后突然说话,很吓人的。
来人脸上笑意盈盈,眼缝都是亮晶晶的,看着就挺不像个好人的,“山主现在我的地界上,虽不识得我,可我却识得山主,久闻青城山山主的大名。”
我在青丘之外也有这么高的声望?感觉传出来的应该都不是什么好事。
对方似乎读出了我的心声,“青城山主火烧司命殿,抗辩月老庙,怒摔轮转镜,刚刚还强拆判官宅邸,山主之威名赫赫,自然无人不晓。”
我:“......”
“山主莫急,”冥王打一个响指,三途河畔平地升起两张小椅和一张小几,茶几上茶水杯碗一应俱全,“婚假我可一天没少她的。”
我现在该说什么,阎王你人还挺好的?
“算算时辰,她也该回来了。”笑呵呵的冥王大人悠然落座,而后做了个“请”的手势,招呼我一起,“此地沉闷无聊,不若我给山主讲个故事可好。”
好、好个鬼。
不是说地府加班多吗,她一个地府头子为什么这么悠闲?这合理吗?我要不是赶着结婚,真想就地写封举报信。
这合......好吧这河里,我猜河里有员工通道,可以直达天庭,但旁人没有权限根本走不了。地府编制真的了不起。
看来这故事我今天非听不可。
此情此景,冥王大人比我还像狐狸。我径直坐下,看着悠哉悠哉的冥王大人悠哉悠哉地呷了口茶水,眉目弯弯地冲我微笑。
再三确认周围无事发生,那确实就是个普通杯子,我这才放心躺平。
我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冥王眼尾笑意不减,声线不徐不急,"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一大一小,两只想修炼成仙的小妖怪......"
大妖勤勉刻苦,天赋也高,专注修行几百年,已经修出人身,一心要度过最后的天劫,得道成仙。小妖贪玩些,不过是一直跟着大妖身后胡乱修的,没下过苦功,只修出个半人半妖的身,整天偷懒。
两妖在山间相伴相依几百年,直到某日大妖突然告诉小妖,她要与人结亲了,那人不介意她是妖。
“你不成仙了吗?”小妖怪问。
大妖怪微微笑,“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成仙不急的。”
小妖怪自讨个没趣,照旧在山里懒散度日,过了好些年,终于修成完整人身,便下山去寻大妖,奈何城镇山野、农舍乡村,俱不见大妖的踪迹。恰逢国王张榜广招方士炼制长生不老药,小妖也去揭了榜,入了国师门下。
劈柴,烧炉,炼丹,炼坏了重开,劈柴,烧炉......小妖的日子循环往复,没什么波澜。
直到某天,国师奉王命外出做法,登台祈雨。祭台所在,帝后亲临,百官相随,外围是天潢贵胄和豪商巨贾的宝帐轿撵,再外围则是百姓们,攒动遥望,乌压压挤成一片,堵得水泄不通。
小妖对祭坛做法不感兴趣,百无聊赖,便独自在皇城中瞎溜达,去些个平日里不便去的地方,探寻有无大妖的踪迹。小妖一路从东逛到西,从南走到北,从宫外晃悠到宫内,最后在贵妃寝宫,看到了一副大妖完整的皮毛——被人做成了衣裳,悬挂放置。
大妖死了?
小妖呼吸一滞,感到一阵天塌地陷式的晕眩。
衣服上还残留着大妖的些微意念,小妖一步步往前,艰难靠近。
那人或许从前不曾介意过枕边人是妖,但抵不住日渐升起惧怕和疑心——妖怪到底是妖怪,会不会哪日突然妖性大发吃了他?他只是个人,哪里是妖怪的对手,不不不,妖怪是妖怪,娘子是娘子,怎么能混为一谈呢......可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生长,任何辩驳都苍白乏力,连带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端茶倒水,任何细小的行为从此都有了多重的解读。
长期的惊惧与不安之下,那人终于被自己的想象折磨疯了,他要先下手为强。捉妖圣僧请进门,符箓贴满墙壁。
那人用她的皮毛,换得自己富贵荣华、如花美眷。妖残破的躯体也被秘密进献,血肉是炼制不死药的材料,妖丹是温养皇后不老容颜的秘宝。
小妖一路飞驰,跑回平日炼药的高塔,或许是盛典在外,今日守卫松懈,突破得不算麻烦,顺梯而下,一重又一重,一直到地下最深最深处的禁地。小妖终于见到只剩下一团模糊的大妖。
“姐姐?”
无人应答。
轰,一道惊雷直直劈下!霎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这里是不知道多少层的地下,即便祭台祈雨成功,小妖也该听不见雷声,但雷像是打在小妖的心里一样,轰隆隆,轰隆隆,震得耳内一阵尖锐刺鸣。
待回到地面,小妖隐隐察觉,雷就是冲她来的。这是天劫还是雷劫?是来惩罚她的,还是来嘉奖她的?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她把已经看不出面目的大妖安置好,语气森然,“姐姐,等我杀了他,我就来陪你。”
血肉模糊中似乎伸出一双手想触碰拉扯她,如果那还能被之称为手的话。
天地间大风飘摇,雷鸣阵阵,就是不见一滴雨水落下。闪电照亮一张张惊恐的脸,如鬼魅现世,四散逃离。
她一步步向那人走去,衣衫早被染得血红斑驳,脚下是血流成河,汩汩前涌,长剑也一步一滴血。她有些累,脚下虚浮,步履沉重,但是来不及细数身上伤,更没空去想自己此刻的狼狈。因为身后就是隆隆雷鸣,凄厉划破长空,正在逐步前推,朝她步步紧逼而来。
奇怪,周遭越混乱黑暗,她反而越发清醒,仿佛心门大开,看清了各路魑魅魍魉。一种不可名状的感知牵引着她向前,仇人在哪她已无需用肉眼分辨,就是知道。
“你应该在姐姐身边。”长剑洞穿胸膛,她在那人耳畔轻声耳语。
雷云滚滚,轰然已至。下一秒,炽光大盛,霎时照亮如白昼。
“后来呢?”我问。
后来啊,求道求仙求长生的都已不在,小妖怪始终孑然一身。
“天劫之日,那孩子距离登仙只有一步之遥,却生生折断,自己跳了下来。被雷劈得只剩下一缕残魂,飘来地府,只记得要找她姐姐。”
“但我翻遍生死簿,没找到这号人。”
不在生死簿上,要么是升仙在天上,要么是魂飞魄散了。啧啧啧,当初痴心向道的,最后留恋凡尘,为尘世累,最初幼稚懵懂的,偏偏勘破此间,自毁前途。这故事听来实在教人唏嘘。
但我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不不不......你等等,”我扶着脑袋,“可这和裴袖有什么关系?”
“谁说和她有关系,我没说啊。”理直气壮的,但是典型的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有点绷不住了.....没关系,没关系你搁这跟我讲半天讲个锤子讲啊?净耽误事!
“山主莫急,”冥王默然整整衣衫,悠悠地道,“你等的人来了。”
还是憋不出结局(滑跪ing)
先暂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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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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