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泰华殿外停着一辆华贵马车。
梁煦负手而立,神色沉稳。
祝念见他似乎有话要和兄长说,识趣地退到一旁,目光游移间,瞥见梁越大步走来。
他今日一身白色劲装,腰带束出劲瘦腰身,白玉簪挽起乌发,本该是副清爽模样——
如果忽略那张阴沉到极点的脸的话。
祝念瞧他这副模样,顿时起了玩心。
她迎上梁越怒意翻涌的目光,唇角一勾,笑得挑衅又娇俏。
梁越脸色瞬间涨红,额角青筋暴起,几步跨到她跟前。
“见过荣南世子。”祝念慢悠悠福身,嗓音清亮,却透着漫不经心。
梁越冷哼了一声,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别以为母亲喜欢你,我就非得娶你。”
祝念抬眸看他,浅笑道:“谁说我想嫁你了?”
她凑近半步,吐息如兰:“姻缘这事总得两情相悦才行吧?”
梁越疑惑道:“你有心上人了?”
祝念轻轻摇头,唇角笑意更深:“世子说得对,我年纪尚小,这世间还有那么多有趣的事等着我去看、去玩,何必急着把自己困在婚姻的牢笼里?”
她眼波流转,带着几分狡黠:“既然世子也不想娶我,不如您想想办法,让这门亲事作罢?也省得日后我们相看两厌。”
“好一张利嘴!”梁越气得冷笑,“你不是也不想嫁吗?怎么不自己想法子?”
“我就当世子是在夸我了。”祝念不慌不忙地福了福身,“其实很简单,您只要带个心上人去见王妃……”
“用不着你教我!”梁越气道。
他比谁都清楚,这门亲事根本推不掉。
衣袖狠狠一甩,他转身就走,背影都透着怒气。
祝念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嘴角微扬。
能把话说开,总归是好的。
只是……
她垂眸轻叹。两家联姻牵扯太多,又岂是他们三言两语就能作罢的?
回程的马车上,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格外清晰。
祝勉看着妹妹出神的侧脸:“你觉得梁越如何?”
“目中无人,难相处得很。”祝念脱口而出,眼前又浮现那张冷峻的脸,不自觉地皱了皱鼻子。
“那你……可中意他?”祝勉声音放得很轻。
祝念垂下眼睫道:“中不中意,重要吗?这门亲事终究是要成的。”
“父亲说,这是王妃的承诺。”祝勉斟酌着词句,“她说会保你一世富贵。”
“为何偏偏是我?”
“听父亲说……”祝勉压低声音,“母亲救过他们母子的性命。”
祝念恍然。难怪这些年,王妃待她如亲生。
祝勉揉了揉她的发顶:“其实梁越性子不坏,就是嘴硬。不过你若真不愿嫁给他,我去和父亲说。”
“那可最好了!”祝念挽住他的手臂,不想再聊梁越,“哥哥,好久没给我讲志异故事了,给我讲讲吧。”
祝勉无奈一笑,“回家可别提,父亲最厌这些。”
“好。”祝念靠在他肩头道。
祝家世代书香,家规森严如铁。
祝正清治家极严,视杂书为洪水猛兽。
府中书房除却圣贤典籍,再无其他。
那些志怪传奇,早在母亲离世那年,便被父亲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马车辘辘前行,祝勉正讲到精妙处,祝念听得入神。
忽然——
“咚!咚!咚!”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由缓至急,最后竟如擂鼓般震耳。
祝念一时恍惚,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倏地坐直身子:“谁在那?”
门外静了一瞬。
而后,一道娇柔女声幽幽飘来:
“奴家胡寐芸,母亲病故,特来投亲……”
话音未落,先闻啜泣。
衣料窸窣声里,那声音又添几分哀戚:“怎奈天色已晚,求公子小姐……容我借宿一夜……”
祝念浑身一僵,寒意瞬间爬上脊背。
这声音、这说辞,竟与王爷府戏台上的唱词分毫不差!
眼前景象骤然扭曲,再睁眼时,已置身荒郊野岭。
阴风呜咽,枯枝如鬼爪般簌簌摇动。
惨白的月光渗下来,将杂草丛生的地面照得阴森可怖。
不远处现出一道纤瘦身影。夜风掀起女子素白的衣袂,露出她下巴上一颗朱砂痣,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
一道白影如闪电般掠过——那白狐腾空扑来,利爪在月光下泛着森冷寒光。
女人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鲜血喷溅在枯草上,绽开朵朵暗红的花。
祝念浑身血液凝固,扑上前去,双手却穿过了女人透明的身体。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人拼命与狐妖撕打成了一团。
白狐的每一次撕咬都带起血肉,女人挣扎的双手渐渐无力,发出凄惨的尖叫声也渐渐羸弱。
素白的衣衫被血浸透,在月光下变成诡异的紫黑色。
“住手……求求你住手……”祝念哪见过这样凶残的场面,跪倒在地,心如刀绞,哭喊声比受伤的女人还要凄绝。
好像这样就能减轻女人所遭受的痛苦。
女人终于倒下,鲜血在身下洇开一片暗色。
她的眼睛半睁着,空洞地望着夜空,仿佛在质问命运的不公。
祝念胸口剧痛,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生生攥住了心脏。
这时,狐妖发出“咯咯”的怪笑,身躯开始扭曲变形。
骨骼错位的脆响声中,它竟渐渐化作了人形!
祝念眼睁睁看着它踱到女人身边,动作迟缓却透着饥渴。
那双利爪抚上女人染血的面颊。
“嗤啦!”
指甲划破皮肤的声响令人牙酸。
狐妖竟一点点剥下整张人皮!鲜血顺着它的指缝滴落,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当它把血淋淋的人皮往身上套时,祝念终于崩溃了——
她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念念!”
祝勉一声急唤,梦境如镜面般骤然碎裂。
祝念猛地睁眼,冷汗浸透寝衣。
“又梦魇了?”祝勉眉头紧蹙,指尖拂过她汗湿的额发。
她攥紧锦被摇头,胸口仍剧烈起伏。
那剥皮声仿佛还黏在耳畔,挥之不去。
青灯如豆,在床幔间投下摇曳的光影。
窗外暮色沉沉,竟已入夜。
——怪事。她素来少梦,更遑论这般血淋淋的噩梦。
莫非是白日里那出《画皮》戏文作祟?
可梦中女子……身段似柳,面容却总隔着一重雾。
还有那位素未谋面的表姐……
“哥,我……”
话未出口,祝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慌忙以袖掩唇。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屋内回荡,祝念的心紧紧地提着,“哥,你怎么样了?”
绮红快步上前,将一件厚绒披风轻轻搭在祝勉肩上,纤细的手指在他后背一下下地轻拍着。
“小姐,”绮红眉心微蹙,“少爷今日舟车劳顿,回来后又守着您几个时辰,连眼都没合……”
话未说完,祝念的眼圈已经红了,她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快带哥哥回去歇着!”
祝勉勉强止住咳嗽,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
他抬手,像小时候那样轻拍她的额头:“傻丫头,我没事。”
他的手掌冰凉得不似活人。
在绮红的搀扶下,那道清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
祝念轻叹了口气,“要是……生病的是我就好了。”
绮香闻言“扑哧”笑出声来,上前替她掖了掖被角:“小姐可别说傻话。您要是病了,少爷怕是要把太医院的御医都绑来,到时候咱们府上可热闹了。”
祝念望着窗外渐沉的夜色,指尖摩挲着锦被上的缠枝纹:“哥哥那样惊才绝艳的人……”
十七岁中举,十九岁便金榜题名。
琼林宴上少年探花执卷而立的风姿,至今仍是京城闺阁中的佳话。
“偏偏被这身子拖累了。”
绮香拾起滑落的锦被,轻声道:“少爷若是康健,莫说六部堂官,便是入阁拜相也……”
话到一半突然噤声。
烛花“啪”地爆响,映得两人影子在墙上微微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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