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枯枝上还坠着霜,祝念已穿戴整齐。
昨夜她辗转难眠——梦中少女凄厉的惨叫犹在耳畔。
那姑娘生得极美,眉间却凝着化不开的愁绪。
那少女说她叫胡寐芸,母亲就姓胡……
这个姓氏像根刺,扎得祝念心头不安。
她草草梳洗罢,便提着裙摆直奔兄长院落。
晨雾氤氲,青石板路上还凝着霜雪。
祝念在门前踌躇时,绮红匆匆从回廊转角现身:“小姐,少爷寅时就去了老爷书房,方才歇下……”
她压低声音道:“可要奴婢唤他?”
言罢,她作势便要推门而入。
祝念一把拽住绮红衣袖:“别吵他!”
晨光中,她眼底血丝隐约可见:“哥哥平日里为这个家操劳奔波,鲜少能睡个安稳觉,我晚些再来。”
日影西斜时,她拎着竹篮匆匆归来。
篮中桂花糕还冒着香气,蜜饯晶莹透亮,都是祝勉最爱的点心。
“念念……”
朱红色官服掠过青石小径。祝正清威严的眉宇间流露出关切:“身子可大好了?”
祝念回道:“爹,身子好多了。”
祝正清微微颔首,又道:“昨日见到世子了?”
“见过了。”
“王妃提起婚事,”祝正清话锋一转,“我说你年纪尚小,心智未全,等过两年再说。”
祝念闻言抬头,眸中星河璀璨,笑靥如花:“谢谢爹!”
祝正清凝视着她与胡婧瑜七分相似的眉眼,喉头微动。
胡婧瑜出身书香门第,是家中嫡长女,彼时家中没有男丁,又有一个小她两岁的妹妹,自幼便以单薄肩膀扛起家族重担。
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持重,至今想起仍令他心头发酸。
而眼前这个被他和祝勉捧在手心里娇养大的小姑娘,眼里盛着不谙世事的光亮,性情难免多了几分淘气与天真。
“要谢就谢你哥吧,他天不亮就来书房外候着了,就为了和我说这件事。”
“好。”祝念笑意盈盈点头,兄长待她的好,她悉数记在心里。
廊下风过,掀起祝正清朱红官袍的一角,见他们兄妹相处和睦,眼底浮起淡淡笑意,转身离去。
“爹!”
祝念突然唤住那道朱红色的背影。
祝正清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还有事?”
小姑娘绞着帕子,声音细如蚊呐:“姨娘她……这么多年,还是没消息吗?”
祝正清身形一僵。
这个在朝堂上雷厉风行的男人,此刻连摇头的动作都变得迟缓:“你怎会突然提起她?”
“我梦见姨娘了……”祝念迟疑道。
父亲最厌怪力乱神之说,那血淋淋的梦境如何启齿?
祝正清逼近一步,温声质问:“你连你姨娘的面都没见过,你又怎知你梦见的是她?”
祝念看着帕子上的绣纹,单凭一个姓氏就断定梦中人是表姐,确实荒谬。
可那少女下巴上的朱砂痣,还有梦中妇人憔悴的眉眼……
“爹,我还梦见一个叫胡寐芸的姑娘,”她突然抬头,目光灼灼,“她下巴有颗红痣。”
祝正清神色骤然一僵,他静立如松,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荒唐!闲得无聊,多看些正史。”
他拂袖而去时,连惯常稳重的官步都乱了章法。
祝念立在原地,看着父亲仓皇的背影。
他一定知道什么。
可那朱红官袍转瞬已消失在回廊尽头。
“小姐!”小丫鬟气喘吁吁跑来,“大少爷醒了!”
她闻言转身就跑,绣鞋踏过青石板溅起细碎水花。
“慢些!”绮香提着竹篮在后头追,声音都急得变了调,“刚下过雨——”
话音未落,祝念已经拐过月洞门。
祝勉自幼身体病弱,屋子坐南朝北,是府上采光最好的。
他正披衣坐在床上。
绮红正捧着药碗侍立床前,氤氲热气模糊了他苍白的脸色。
“哥——”
人未至,声先到。
绮兰掀帘而出,身上带着阵阵苦药味,见到祝念,不由欢喜道:“小姐可算来了,少爷方才还念叨您呢。”
“嗯。”祝念快步走进屋内,常年服药的缘故,他的屋子里总萦绕着一股苦味,这几日下雨,窗户放了下来,屋内不大通风,那股药味儿便越发刺鼻。
“来啦。”祝勉放下药汤,见她起色好了不少,但脸上依旧带着倦意,“不好好歇着,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他声音很轻,似乎有些中气不足,久病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却衬得那双含笑的眉眼愈发清俊如画。
祝念解下披风挨着床沿坐下,从竹篮里拈起一颗蜜饯,像小时候那样递到他唇边,“药苦吗?”
“药哪有不苦的?我都习惯了。”
“我特地跑出去买的,吃了就不觉得苦了。”
祝勉偏头咳了几声,喉结滚动着咽下苦涩,接过她手中梅子含下。
“傻丫头,”他苍白的唇染上一点蜜色,“这样冷的天,让下人去便是。”
“那怎么一样。”
祝勉挑眉:“嗯?”
她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我的心意,旁人怎替代得了。”
眼前这人本该是琼林宴上最耀眼的少年郎,如今却被困在这方寸病榻,实在可惜。
“念念?你一大早就过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祝念开门见山道:“哥……你可见过表姐?”
“幼时见过,如今十几年过去,怕是认不出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将那个血淋淋的梦境和盘托出,连少女下巴的朱砂痣都描述得分毫不差。
“说来也巧,三个月前,姨娘曾来信……”
“姨娘说了什么?”
“信上说他们回黎京路上,姨娘感染了风寒,病重难支,想托父亲照拂表妹表弟他们。”
“那父亲如何说?”
“自然应允了。算算日子……”祝勉望向窗外烟雨,“今年冬至,或许能团圆。”
“胡寐芸……”他眸光骤然一凝,缓缓重复这个名字,“你梦里那姑娘也叫这个?”
祝念不自觉地搓着手臂,明明炭火烧得正旺,却觉得寒意刺骨。
“哥,”她拉着祝勉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掐进布料里,“我梦见姨娘她……”
祝勉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快说……”
“姨娘病得很重,可能活不了多久了。还有表姐,她被狐妖残忍杀害,那狐妖还化成表姐的模样……”
说到这里,祝念注意到兄长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如铁,慌忙摆手道:“哥哥,梦境都是反的,对吧?”
祝勉没有立即答话,只是用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静静看着她。
屋内一时只剩炭火燃烧时发出的声响。
祝念指尖绞着裙带,转而说起城南新开的胭脂铺。
只是这回,连她自己都听得出话里的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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