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兰有两个女儿,皆是人间绝色。
长女胡婧瑜,生得眉目如画,温婉端庄,自幼知书达理,是世家闺秀的典范。
而幺女胡婧柔,却是另一番模样——杏眼灵动,朱唇皓齿,性子如野马般不羁。
家中长辈宠她,她便愈发恣意,最终酿成一场大祸。
那年春,她偷溜出府踏青,在桃花林间撞见一位身着翠绿道袍的修士。
那人眉目清冷,负剑而立,衣袂翻飞间似有仙气缭绕。
只一眼,她便痴了。
后那名修仙道士离开了,只留她一人守着腹中骨肉。
“打掉!”沈慕兰摔碎茶盏,声音发颤。
胡婧柔却跪得笔直,手护着小腹,眼中执念如火:“我要等他回来。”
可她等了三年,终究没能等到他,便带着儿女千里迢迢地去九嶷山找他。
这一寻,便是十五年。
沈慕兰每每想起幺女,便觉胸口发闷。
她曾派人四处打探,听说胡婧柔带着孩子在九嶷山下隐居,不肯回家。
直到今日,祝正清风尘仆仆接她来祝府,路上还宽慰道:“这次定能见到婧柔。”
可谁曾想——
白布之下,那张与婧瑜相似的脸,再也不会睁开眼了。
这年冬至,祝家没了往年的热闹,都沉浸在悲恸中。
“去定制一副棺木。”祝正清站在廊下,声音沙哑,“要紫檀木的,请城南陈师傅亲手雕。”
管家躬身应下。
三日后,胡婧柔被葬在了长姐胡婧瑜的墓旁。
新坟前,哀乐低回,纸钱纷飞。
丧事毕,祝正清在回廊下撞见那对姐弟。
两个孩子瘦得几乎撑不起素白的孝衣。
弟弟的鞋尖还沾着泥,想必是跪在灵前时蹭的。
他吩咐下人将西厢房收拾出来,又拨了两个伶俐的丫头过去伺候。
西厢房虽不甚大,倒也窗明几净,推开雕花木窗,便能望见院中一株老梅,枝干虬劲,待到来年开春,想必定是满树繁花。
-----------------
自胡寐芸姐弟住进府上,祝念的噩梦便愈发频繁。
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夜夜纠缠不休,将她拖入永无止境的折磨。
不过短短数日,她那双灵动的眸子便黯淡下来,眼下青灰,面色苍白,整个人透着一股倦意。
昨夜,那诡异的梦境再度降临。
她孤身立于庭院,四下寂静得可怕,偶有风声在耳畔呼啸。
院中横陈着一具尸体,尸旁跪着一位姑娘,粗布麻衣,双膝陷进雪里,十指死死抓着地面,恸哭之声撕心裂肺。
祝念胸口如压巨石,悲恸汹涌而至,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
她想要上前看清那尸体的面容,也看清那姑娘是谁。
可眼前浓雾骤起,将她隔绝在外。
她拼命伸手,却只抓得满掌湿冷。
这一夜,她在梦中啜泣、挣扎,待鸡鸣声响起,才从噩梦中惊醒。
这日午后,祝念强撑倦意,随祝勉一同前往沈慕兰处。
胡寐芸与胡星濯姐弟已在屋内,四人围坐,窗棂间漏下的日光将茶烟照得氤氲。
沈慕兰命人换了新茶,又端来几碟玲珑糕点。
那点心酥皮莹润,蜜馅暗香浮动,却终究冲不散屋内萦绕的淡淡哀戚。
茶过三巡,沈慕兰轻搁下青瓷盏,目光柔缓地望向胡氏姐弟:“这些年……你们是如何熬过来的?”
胡寐芸缓缓抬眸,眼中泪光盈盈,说起他们这些年四处飘零的遭遇。
沈慕兰眼眶微微发红。
一声突兀的哈欠骤然响起。
祝念慌忙掩唇,眼角沁出困倦的泪光,生生将满室凝重的悲凉冲散几分。
“对不住……”她面颊烧得通红,慌乱中去握胡寐芸的手,“昨夜魇住了,梦里哭得厉害,今早起来头还疼着……”
胡寐芸轻握着祝念微凉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妹妹梦见了什么?竟让你哭成这样?”
沈慕兰见她眼下泛着青灰,连往日灵动的眸子失了神采,不由倾身关切,“可还记得梦里都见了些什么?”
“梦见院子里躺着死人,还有个姑娘哭得撕心裂肺……”
话音未落,祝念突然打了个寒颤。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进脑海——那梦中的院落,分明就是她家的模样。
也就是说......
祝勉提起茶壶,往她的杯里倒了热茶,“姨娘新丧,你心里挂着这事,夜里难免胡思乱想。”
他将茶盏推至她面前,温声道:“过些时日便好了。”
祝念捧起茶盏,温热的触感让心中的不安稍稍平复。
她不再纠结梦里的死尸和哭泣的姑娘,或许是姨娘与表姐的影子,在她混沌的梦境中交织浮现。
-----------------
可祝勉的宽慰并未拂去沈慕兰心头阴霾。
这两日她眼皮跳得厉害,心头总似压着块石头,惶惶不安。
这日天朗气清,她终是买了香烛宝蜡,带着四个外孙儿往弘法寺祈福。
沈慕兰和祝念、胡寐芸同乘一车,祝勉和胡星濯独乘一辆。
马车内,沈慕兰神色端庄,双目微闭,手中的佛珠光亮圆润,随着她手指的轻轻拨动,一粒粒地从指间滑过。
祝念挨着胡寐芸而坐,噩梦缠身的疲惫与陌生感让她如坐针毡。
胡寐芸正垂首看书,面容雪白清雅,眼睛似是氤氲着薄雾,透着几分凄楚。
鼻梁高挺,唇若点朱,下巴上那颗小痣,清雅中又平添三分生动。
祖母说她不像姨娘,那必是随了姨父。
这般品貌,难怪当年姨娘只见一面便丢了魂。
正思量间,胡寐芸忽地抬眼,冲她浅浅一笑。
祝念心头一颤,那笑意未达眼底,与梦中白狐龇牙的模样重叠。
她攥紧手帕,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胡寐芸见祝念面色煞白,不由得掩唇轻笑。
她戏谑道:“妹妹这么不经吓?我不过抬眼瞧你一眼,倒像是见了鬼似的。”
“表姐说笑了。”祝念扯出笑意。
她素来自诩胆大,平日里最爱听些神鬼志异的故事。
可自从做了那些噩梦,整个人便似惊弓之鸟。
明明胡寐芸笑得温婉可人,眼角眉梢为何总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难不成她真是白狐所化?
快出到城门时,一阵急促马蹄声如惊雷炸响,似要震破地面。
沈慕兰倏然睁眼,祝念亦是瞬间反应,一把掀起车帘,目光急切地向外探去。
来了!胡寐芸放下书,循着车帘那边望去。
“荣南世子途径此地,闲人速避!”
一声厉喝破空而来,瞬间压过了周遭的嘈杂。
马蹄声愈发震耳,似千军万马奔涌而至。
只见一骑白马当先踏尘而来,马上男子一袭墨色劲装,背负长剑,剑鞘上暗纹流转。
他眉目如刀,薄唇紧抿,纵马飞驰间衣袂翻飞。
所过之处,百姓纷纷退避,却又不自觉仰首瞻望。
正是荣南世子梁越。
祝念的目光死死黏在梁越额间,那里光洁白净,并无梦中那令人胆寒的黑影。
她不禁松了口气,却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梁越似有察觉,侧目便见祝念正痴痴望着自己。
他剑眉微蹙,薄唇微撇,“呵……”
祝念收回视线,这世子好大的架子,不过是多瞧了他两眼,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冒犯似的。
驾车的余老头动作利落,一扯缰绳,马车避至道旁。
沈慕兰在老嬷嬷的搀扶下,先行下了车。
祝念正欲起身下车,梁越身下那匹白马突然扬蹄嘶叫。
梁越脸色骤变,急忙勒紧缰绳:“踏雪!”
他轻抚马颈,却见那马眼赤红,竟似疯魔般将他甩落鞍鞯。
“世子当心!”随从惊呼未落,踏雪已如离弦之箭冲向人群。
几乎同时,祝念所乘的马车也骤然发狂。
两匹枣红马前蹄腾空,车厢剧烈摇晃。
余老头纵身跃上马背,死死拽住缰绳,发疯的马怎么也勒不住,追着踏雪冲入惊慌四散的人群中。
“啊——”
凄厉的尖叫划破长空,人群如炸开的蚁穴般四散奔逃。
“念念……”
胡寐芸纤弱的手臂竟爆发出惊人的力道,在祝念即将坠车的刹那,一把将她拽回车厢。
祝勉刚松开的眉头又骤然紧锁,喉间哽住一口气,连呼吸都凝滞了。
街道上乱作一团,推搡间有人踉跄跌倒,眼看就要被疯马践踏——
“快想法子让马车停下来,马车上还有人。”沈慕兰攥着佛珠的手指节发白,声音都在发颤。
她望着那两匹发狂的骏马,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果然还是出事了。
马车所到之处,尘土被高高扬起。
梁越眼见踏雪即将伤人,眼中闪过痛色,却毫不犹豫地拔剑出鞘。
寒光闪过,踏雪凄厉的嘶鸣戛然而止。
众人惊魂未定地抬头,只见那匹雪白的骏马倒在血泊中,泪眼朦胧地望着主人,似有千般不舍。
梁越握剑的手微微发颤,却顾不得多想。
余老头驾着失控的马车已经冲出城门,沿途撞倒数名百姓,生死不明。
“追!”梁越飞身上马,策马疾驰,墨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