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路疾追至郊野,眼前豁然现出数条岔道。
梁越翻身下马,俯身查看泥泞中深浅不一的辙痕。
那痕迹在第三条小径处尤为鲜明,他当即跃上马背,沿着车辙疾驰而去。
行约半个时辰,周遭景致渐显荒凉。
枯木虬枝交错,将本就稀疏的天光割裂成斑驳碎影。
“呜呜——”一缕少女啜泣声自林深处飘来,如丝如缕,时断时续。
梁越腰间苍梧剑骤然震颤,剑鞘相击发出清越铮鸣。
他猛地勒住缰绳,眸中寒光乍现。
苍梧剑自他习武之日起便寸步不离,平日里安静如渊,今日却无端震颤。
父亲曾告诫过他,此剑若鸣,必有妖邪。
梁越翻身下马,循着那幽咽的哭声深入林中。
薄雾缭绕,枯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
忽然,一辆马车孤零零地出现在视野中,正是那辆失控的马车。
车门半掩,一只素白纤手缓缓探出,指尖如葱,轻轻推开车门。
一道人影随之显现,却不是祝念。
女子目光微动,隐含着难以克制的激动。
她望着眼前这黑衣劲装、身姿挺拔的少年,轻声道:“荣南世子……”
苍梧剑在梁越掌中震颤不休,剑锋直指她,寒芒吞吐间似要破鞘而出。
——此女必是妖邪所化。
他指节扣住剑柄,声音冷峻,“你是谁?为何在此?祝念在哪?”
可那纤细脖颈下跳动的脉搏做不得假,梁越终是不敢贸然出剑。
胡寐芸颤巍巍踏出马车,素白裙裾沾满泥渍。
她身后,余老头枯瘦的身影如影随形,一柄森冷匕首正抵在她后心。
“铮!”
苍梧剑突然自行出鞘,流光直指余老头。
“苍梧剑……呵呵……我与它可是旧相识了。”那老仆嘴角咧开诡异弧度,铁青面皮下竟浮出蛇鳞纹路,“你若是不想她死,就别多管闲事。”
梁越微眯着眼睛看他。
余老头的眼珠不知何时已化作红眼竖瞳,眉心也多了一道血痕蜿蜒如活物,正汩汩冒出黑气。
他这是被妖附身了?
“她的死活与我何干?”梁越握上苍梧剑,剑锋陡转,故意划破胡寐芸衣袖,“祝念在哪?”
胡寐芸看着梁越,神色黯淡,他怎么不记得我了?
“哦,你找那丫头啊,”余老头阴恻恻地咧开嘴,露出森白牙齿,“那丫头被她扔到路边了,世子没瞧见吗?”
“我没有!”胡寐芸猛地转头,眼中泪光破碎,“是她自己跳车逃走的!”
余老头咧嘴坏笑,“横竖她已经死了,死无对证的事,还不是随你怎么说?”
“锵——”
苍梧剑突然发出龙吟般的清啸,梁越眸中杀意暴涨。
少年俊美的面容此刻如覆寒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她真有不测……”
剑锋陡然指向余老头眉心,“你们谁都别想活。”
匕首在胡寐芸后心压出一道血痕,余老头浑浊的眼珠转动:“不如做个交易?我放这姑娘,世子放老朽……”
他盯着苍梧剑上流转的铭文,干瘪的喉结滚动,“一命换一命,如何?”
斩妖剑的威名,是刻在妖魔骨子里的恐惧。
上一任斩妖剑的持剑人就将妖魔几大妖王封印在幽冥冢,至今还未脱身。
梁越目光骤然一凝,手中斩妖剑寒光乍现,剑尖直指余老头咽喉。
胡寐芸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背。
她望着梁越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一颗心如坠入冰窟。
“好个心狠手辣的小子!”余老头见他油盐不进,狞笑一声,布满老茧的手突然发力,匕首刺入胡寐芸肩胛,鲜血顿时浸透月白色的衣衫。
梁越冷眼看她。
胡寐芸吃痛,抬起泪眼,却见梁越依旧面无表情,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看来这丫头的命,在你眼里一文不值啊。”余老头阴测测地笑着,手上力道又加重三分,匕首在伤口中缓缓转动。
胡寐芸疼得浑身痉挛,泪水混着冷汗滚落。
“世子救我……”
待匕首再进一寸时,梁越的剑直逼余老头眉心。
“住手!不要杀他!”
祝念的声音骤然响起。
可她还是来迟了一步!
她听余老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随后转头看了自己一眼。
“余伯!”祝念看着他的身躯如断线木偶般轰然倒地。
她只觉得双腿发软,指尖死死掐入掌心。
胡寐芸被吓得浑身一颤,秋眸闪过慌乱,不顾肩头汩汩渗血的伤口,踉跄地扑向梁越怀中。
梁越身形微僵,待回过神来,手掌已发力。
胡寐芸本就弱柳扶风之姿,此刻重伤在身,哪堪这般推拒?
“你……”梁越目光触及她后背浸透衣衫的血色,剑眉拧紧,最终还是俯身将她搀起。
不远处,祝念正拄着枯枝蹒跚而行。
每走一步都牵扯着身上的伤口,疼得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当她终于挪到余老头身侧时,看到眉心那道妖异的红痕正迅速淡去。
这道红痕何时出现的?早上出门前还未有的。
祝念的指尖悬在余老头鼻息前,狠狠地颤抖了几下——没有呼吸了。
她怔怔地望着那张熟悉的脸,此刻灰白如纸,眉心那道诡异的红痕已然褪尽,仿佛从未存在过。
今晨出门时,余老头还站在府门前的石阶上,笑呵呵地塞给她一个油纸包,里面裹着两块热腾腾的烤红薯。
他粗糙的手指上还沾着炭灰,却仍不忘叮嘱她:“二小姐,记得趁热吃,凉了就不甜了。”
而现在,他的血渗进泥土里,暗红黏稠。
祝念缓缓伸手,覆上他的双眼——合不上。
那双浑浊的眼珠仍死死睁着,像是临死前看到了什么可怖之物,又像是……在盯着她。
她猛地收回战栗不已的手,胸口剧烈起伏,撕裂般地疼起来。
“余伯……”她低低唤了一声,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哽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梁越将长剑插回剑鞘,抬眼间,看见祝念单薄的身影蜷缩在余老头的尸身旁。
她咬着下唇无声落泪,泪水混着血污在脸上蜿蜒。
他神色冷淡地走上前,“他被妖邪附体,已没有自己的灵识,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到时死的人只会更多。”
祝念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梁越说得这般明白,她怎会不明理?可死的是她府上的人。
记忆中余伯粗糙温暖的手掌,递来烤红薯时憨厚的笑容,还有方才马车失控时毫不犹豫扑向疯马的背影,都化作千万根细针,密密麻麻扎在心头。
“他明明……方才还在护着我……”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眼前浮现辞兰倚门等待的模样,“他就真的非死不可吗?”
梁越对上她那发红的眼眶,喉结剧烈滚动,所有辩解都化作喉间一根尖锐的骨鲠。
死寂在血腥中蔓延。
祝念失神地望着余老头僵硬的躯体,忽然瞳孔骤缩——男人灰白的眉心处,一缕浓稠的黑雾正顺着蜿蜒血痕缓缓升腾。
那黑雾如活物,在半空盘旋,凝成一束,停滞一瞬后,猛然窜出,直直钻进提剑少年的眉心!
祝念心中大惊,失声喊道:“世子!小心——”
众人却似毫无所觉,连梁越也浑然未觉异样。
他眉头微皱,疑惑地看向她:“小心什么?”
目光下移,见她衣襟染血,神色一凛,“你方才去哪儿了?怎么弄成这样?”
祝念咬紧下唇,偏过头去,不愿与他多言。
余老头的死仍如尖刺梗在心头,可此刻,她胸腔里那股莫名的不安却愈发强烈,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生疼。
恍惚间,她想起那个朦胧如雾的梦境,可还未来得及细想,绮香的声音便远远传来——
“小姐!”
她抬眼望去,只见绮香领着大队人马匆匆赶来,神色焦急。
梁越收回落在祝念身上的目光,沉声吩咐道:“他的后事,务必妥善处理。查清他可有家眷,若有——”
他顿了顿,指尖在剑柄上轻轻一叩,“加倍抚恤,不得有半分怠慢。”
身旁一位身着青色儒袍的男子立刻抱拳应声:“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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