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几台电脑界面五彩斑斓，其中一台连着显示器，播放着从相机导入的视频。
“快进，八倍速，停，恢复原速。”
屏幕上，水天一色的漆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红点，紧接着，红色扩散，很快占据了整个屏幕。
“放大。”
研究院的人睡眼惺忪，看见屏幕上的东西顿时惊醒，一个个揉着眼睛喊：“红莲！”
帐篷外面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趁乱混进帐篷，踮着脚尖看向被一群人围着的电脑。
江水瑶余光瞥一眼白究，然后拿手肘撞了一下林确，悄悄问：“你带来的这朋友怎么老盯着老大看啊？”
林确扯扯嘴角：“……因为老大好看吧。”
顾芥拿过鼠标暂停视频，对其中一朵红莲截图，做高分辨率分析和三维建模复原。
屏幕中央，一朵红莲缓慢浮在一堆数据中央缓慢旋转。花瓣层层叠涌，脉络里游走着熔岩般的亮线。花心似一团流动的焰火，明灭闪烁。
“世界上真的有这种花吗？”有人不确定地问。
“这不就在你眼前吗。”
又有人啧了声：“如果不是我两只眼睛看见了，我都觉得这是P图P出来的，像那什么，古偶剧里的仙草。”
“要不请个植物学家看看，哪有花长这么瘆人的……妈呀呀你谁啊！”
旁边多出来的陌生脑袋歪了歪头，笑眯眯地说：“我叫白究。”
“助理助理，”林确慌忙挤过来解释，“我们都是顾教授助理。”
顾芥对自己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助理没有发表意见，他现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奶奶说过，这花……不是阳间花。”盐湖岸边塌陷前江水瑶说的话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晰。
“管它是不是在植物族谱上，我们有东西交差就行了。”“快快快，处理下视频，发给院里。”“谁拔我网线！”“你们俩出去把那架相机也收回来。”帐篷里顿时乱作一锅粥。
“顾教授，湖底三维模型。”先前那个瘦高个调出了页面，把电脑抱到顾芥面前。
“还有这是周围土层结构分析。”
顾芥看完皱紧眉头。
身后的江水瑶出声道：“看这结构，湖岸边不可能下陷出一个深坑来啊。”
“什么坑？”瘦高个问。
江水瑶想起便是一阵后怕：“就湖岸边，有块地方塌陷，直径一米到一米五，深度……”
“超过七米。”顾芥按下落时间和重力加速度粗略算了一下。
“不可能！”瘦高个大喊道：“央措盐湖岸下方深层地基由石英岩构成，基岩之上依次覆盖高度固结的砾岩和超固结黏土层，地质构造长期稳定，我们之前做基调的时候还没坑，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这么深的坑！”
他这么一喊，江水瑶火气蹭一下上来了，喊得比他声音还大：“有没有坑出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谁不会分析岩石层结构，质疑之前只会纸上谈兵！”
“你什么意思！看就看……”瘦高个气得面红耳赤，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一个大手电筒就掀开帘子往外冲。
“唉，不是，”林确想拦没敢拦，“他要掉下去怎么办？”
江水瑶一盆冷水瞬间浇灭火气，追着冲了出去。
“师姐！”
几人不好在帐篷里久留，也跟着出去。走到一半，看见江水瑶朝这边跑。
“老大，坑……”她眼里的不可置信褪去，只剩下茫然和呆滞。
“坑不见了。”
夜空旷远，没有月光，整个沙漠只有死寂的黑沉和几束渺小的灯光。
几人围成一圈，一个小时前他们围起来的这块地还是一个狰狞可怖的深坑，可现在，连螺旋水涡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沙砾和盐壳混成的粗糙平地。
“坑呢，坑呢？哪来的坑？”瘦高个的手电光束在地面投射出一个标准的圆，“我就说不可能有坑。”
江水瑶这没有反驳，眼见为实，无法反驳。
顾芥问瘦高个：“你们的相机能拍到这个位置吗？”
瘦高个刚要进行第二轮争辩，嘴巴都张开了，但突然意识到这是顾芥——他刚才偷偷查了查，名字后面是一长串后缀，简介下面是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的论文和项目经历——于是闭上了嘴巴，乖巧地带着四人回到帐篷里看录像。
帐篷里更加混乱了，刚才的动静惊醒了旁边两个科考队的人，一群研究生本科生正是爱凑热闹的大好年纪，无视导师的阻拦，乌泱泱全涌过来了。
顾芥掀开帘子的瞬间，一帐篷的视线全都围了上来。
其中一个微分碎盖灰发男生的视线尤其明显，明晃晃的，毫不掩饰，白究一眼就捕捉到了。
相机的机位是固定的，那块地正好在拍摄盲区。
顾芥平静地表示感谢，并跟研究员和过来看热闹的学生道别，将这场“闹剧”平淡收场。
走出帐篷，灰发男生跟出来，眼睛亮晶晶的，声音甜软中带着一点湿冷：“那个，能不能……”看着顾芥转过来看自己，男生又立马改口：“教授，听说您是锦大的外聘教授……”
就在刚刚，队伍里一个研究生学长认出了顾芥。
顾芥：“是。如果你是锦大的学生的话，下学期可以选修我的课。”
灰发男生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人正咬牙切齿盯着自己。
回去途中，江水瑶不死心又过去看了眼那块地，确实坚硬平坦，和周围的地没什么区别。
林确哆哆嗦嗦，想拉顾芥衣服被白究眼神吓退，只好窝窝囊囊抱住江水瑶胳膊。“师姐，这儿不会……闹鬼吧？刚才那个坑是黑白无常出入阴阳两地的通道，他们回去了就把通道关上了……”
白究阴森一笑，“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回去了，不是出来了？”
“啊啊啊——”林确拼命往江水瑶身边贴，“别别吓我——”
顾芥低头不语，在手机上捣鼓一通，然后塞给林确：“晚上听这个睡觉。”然后转身就走。
下一秒，昂扬激亢的声音响起：“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刚……”
懵了两秒的林确反应过来，在后面委屈巴巴：“我们就不能连夜离开这鬼地方吗……”
“顾教授，”甜丝丝阴森森冰凉凉的声音从耳边十厘米的地方传过来，“今晚天上的星星真亮。”
莫名耳熟的声音，和刚才那男生声音如出一辙。
顾芥深吸一口气，停下脚步，用“眼前这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的信念来克制自己，但只克制了三秒就撑不住了：“你是刚学会说话吗？”
白究露出一个不解的神情。
顾芥再次深吸一口气，“你有什么需求我会竭尽所能帮你，但我有两个要求：一，根据霍尔人际距离理论，请与我保持1.2到3.7米的社交距离；二，在你声带没有受损的前提下，请用你原本的声音说话。”
白究从善如流，退后一步，声音恢复正常：“原来顾教授不喜欢这样的呀。”
顾芥蹙眉，简直莫名其妙。如果这位是自己带的实习生，早就让他收拾铺盖滚出研究院了。
可惜不是。
“我应该喜欢吗？”
看着顾芥离开的冰冷决绝的背影，白究喃喃道：“我想也是。”
林确开来的顾芥车上有一顶帐篷，支好后林确在这茫茫沙漠里终于有点安全感了。
可下一秒，顾芥一句话让这点安全感也飘飘悠悠飘出了地球。
“你先前说‘这花不是阳间花’是什么意思？”这话是问江水瑶的。
江水瑶抿了抿嘴，盘腿坐下，回忆道：“我奶奶有个大木箱子，上着一把古铜锁，平时不让别人碰。我小时候贪玩，偷偷撬开过一次，里面有好多小物件，我不知道那都是用来干什么的，最后就只拿了本画册。画册翻开第一页就是赤色红莲，只不过画得有些粗糙，我之前看内网上红莲照片时也没联想起来，直到——”
一整个湖面的赤色红莲铺展在眼前，极致的视觉震撼让她瞬间想起了画册上那朵红莲。
“但我还没有翻第二页，就被奶奶发现了。她拿回画册重新锁进箱底，说这花不是阳间花，不能多看，会折阳寿。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大木箱。”
林确咽了口唾沫，清晰地听见了自己震如擂鼓的心跳声。
白究大咧咧单腿支撑靠在帐篷口，双手抱臂，“哪有那么玄，冥界花哪能开到人间来，小姑娘，你奶奶吓唬你呢。”
顾芥看了他一眼。
江水瑶很不喜欢别人叫她“小姑娘”，直接无视掉白究接着说：“奶奶还说，红莲之后，会有灾难降临。”
沧桑的声音，混浊的双眼，幽远的曲调，粗糙的指腹……
林确拖着抖成筛糠的四肢爬到白究身边，对江水瑶说：“师姐，我感觉你奶奶就在我身边……”
白究很不满意：“凑我身边干什么？”
林确眨眨眼：“……觉得你厉害点。”
毕竟是只妖。
灾难……顾芥敛眉，如果三年前的叶塔峰雪崩是所谓红莲开后的灾难，那这次的灾难又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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