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陈尚武宿醉方将醒未醒,头隐隐作痛之时,鼻尖闻见一股浓烈的臭味,刺得他只在梦中要呕,方欲张嘴,便就醒了。
皱眉睁眼,只见一颗黑篷头,炸着毛乱摆在自己心口,扎在眼前。
“唉呦!”登时惊得大喝一声,翻身起来,将那黑篷鬼掀翻下床,瞪起眼大骂:“□□你大爷!”习武之人的惯性,拳头霎时已扬起来,浑身上弦,弯身只要捶死。
那黑篷鬼跌在地上,啊一声疼得要哭似的,叫:“哥哥!”
陈尚武听见,心里一跳。
此时天已大明,外头是大早上的太阳,日光中鸟鸣虫醒,照进来亮得很。
这气得差点就要哭给人看的黑篷鬼起身,只要把陈尚武打回来。
一起身抬头,陈尚武迎亮才看见,什么黑篷鬼!是他不知去哪里把自己弄得涂泥凌乱的媳妇儿!
先是愣怔,乖宝两颗拳头到眼前了,他才条件反射擒住,一块儿锢在手里,惊呆了,拉着扽到两腿间,拽住叫好好站着,把他浑身看见:“你………你………这是…………”
鼻尖是一身的臭味儿,见他满头篷发夹着干草枯叶,光溜溜的浑身都是些泥污擦道儿,光着屁股,浑身只剩两个烂袖子挂着不如不挂,依稀可见是自己的外头衣裳,陈尚武立马气不打一处来,耐不住火烧眼睛,戳着脸骂:“你是不是一天不惹事就不安生!啊!”
“你跟老子说!你这是去干嘛了!干嘛去了!”
陈尚武的火是看清他弟弟形容,一时三刻立马就上来的,惊怕则是绵绵不绝,一阵一阵往脑子里冲。
“半夜死去外面找你的魂儿!还是找人把你卖了!安生日子你不愿意过!跟着俺委屈你了是不?!”
气得更使劲捉住叫他骂了,拧来扭去挣扎,往后直趔身子不愿意跟他待的人,侧脸怒看了一眼屋门,见正有个缝隙,想是昨天自己搭了栓,乖宝夜间自己溜走时开的,回过头也生自己的气,想起来自己昨天是喝饱了酒上床闹完媳妇儿就睡了,成了出气儿的死人!又愤想,从来也没有睡得这么死的时候,开门关门都不知,如今自己有个屁用!
天老爷保佑,还知道回来!万幸还回来了!
京城哪条街巷夜里没有宵禁卫巡查,若是半夜当贼捉住了,自己是去牢房给他送砍头饭还是旋摸着给他拿钱买命!再,眼看着就要渡秋入冬了,他平素就傻,野性得很,浑是什么,从来天不管地不怕,若是就这么丢了跑了,这个模样,遇见个黑了心的看出来,谁知能把他捉到什么脏地方,或者就这么傻傻憨憨地胡乱溜达,一身腌臜邋遢,又爱吃,叫人家像打野狗似的,秋里冬里哪一天叫打死,或饿死冻死在道边,又或,再遇见一个像自己这样,贪他可爱,图他软和,要他抱着才有温暖的歹人,他叫别人骗住了,叫自己再如何过回这一个人的日子,心都叫摘了……
一时越想,又是后怕又是心酸又是震怒,坏脾气压也压不住,从来他弟弟惹他生气,什么时候都知道哄的,惯着宠着,今次却实在想不到一个哄字,头更疼起来,满心里没来由泼天的焦躁,脾气上来,恨不得一口吞了谁,眼眶都暴着:“你是不是要把哥整死!把哥整死你就舒坦了是不是!”
“啊!你跑什么!你乱跑什么!你他娘死去哪儿了!”
骂起来连扽带扯的,怒火中手又重,把陈乖宝摇晃怼搡,弄得人又疼又怕,听哥哥这么凶的话,纵他报复心极强,刚才叫推得滚下床,不哄他还骂他,正要跟哥哥撒娇生气,此刻也已然吓得愣住,气都不敢出,忍着身上疼不敢说话,两手不自觉慢慢搭上嘴巴,叫凶得无措又害怕。
“倒不如俺把你打死!把你这双腿打断!你娘的你何苦这么折腾!”
陈尚武见他还光着屁股蛋子,想到自己当时就是见了这屁股蛋子心里爪挠似的,硬把人扛回自己家了,啪啪啪打了好几下,一点没留手,凶相骇人:“俺打死你了事!你只是来要俺的命!不如现下便捶死你!大家安生!”
陈乖宝的屁股上顿时就是盖迭交错一片片的红掌印。
这给陈乖宝打的,从来是装哭,他就不爱哭,见天笑嘻嘻的,如今立刻疼得真哭起来了。
他真要哭起来,跟给人撒娇耍滑时装得那是一点儿不一样。
也不出声儿也不哼唧,就是眼泪断了线一般,安安静静,一颗一颗,大个圆饱地热烘烘往下巴淌,从尖尖的下巴往下滴,眼睫承不住水湿耷下来,薄薄的眼皮一时三刻便哭得红透,红痣点缀在眉心,也仿佛黯淡起来不显灵动了,眼眉都是浸着哭意,皱糅起来往泪水里酿愁苦。
一眨大眼睛便淌两道在哭红的面上,一双眼睛委屈地看着他哥,双手虚搭着嘴巴不敢说话。
“疼……………”他哥气不过,又怼拉着搡过来搡过去,打了他几下,陈乖宝再忍不住,害怕也要细声说话,哭着道:“哥哥……别打,疼………”
他已叫陈尚武吓坏了,往日别说打,说他一句说重了,他耍起脾气来,哥哥都要缠着哄,如今这么暴雨雷霆,真动上手了,陈乖宝已吓得呆了。
他昨夜跟着那老婆子没走多久,就见她打开巷头一面墙的角门佝着身子回家了,他无趣起来,想起人家有家,自己也有,也要回家的,况且也困了,他林子里养得本事,极认路,便又顺着原路钻回来了。
到屋里,见哥哥还睡着,也体贴得很,并没打扰,就趴在哥哥胸口一块儿睡。
出去玩了一通,也高兴了,哥哥不给自己洗屁股都不跟他生气了,想着等他醒了,还要跟他告那男人欺负自己的状,叫他给自己出气。
所以此刻,并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跟他生这么大气,他也没要跑啊,他知道回来呢,为什么要把他腿打断,为什么要打他?
陈乖宝越想越哭,心里憋着气,越停不住,也不出声儿,再不愿意跟他说话了,不愿意咬他,叫吓怕了也不敢还手,只是打他的时候,才细声叫唤“疼。”
陈尚武气得重重喘气,死瞪着哭的没了声儿的陈乖宝,头疼起来摸自己脑额,想可能是昨天跟那祝家弟弟喝得宿醉酒气还存些,晃晃头,眼睛前面仿佛是红点黄火似的东西消了一点儿,看见他家乖宝的脸湿透了,脸脖子,胸膛都憋红了,心里立刻先突一声,脸上也像是清醒一些了。
见自己手还在人屁股后头扬着,登时放下。
但心里还是焦躁,充斥着余怒,把人推开不再打屁股,只说:“待着!老子欠你的!给你叫水洗你这浑身!”
陈尚武这半会子气得衣裳都顾不上穿,醒来便光着膀子打弟弟,床上他昨天摊着的干净外衣,明显现下已在陈乖宝身上,烂得只剩两个袖子,没衣裳往身上扯,起身索性扯下屏风上头挂得脏衣裳先穿身上,踢了门便出去找堂倌要水去。
动静带着气,大的震人心。
陈乖宝已气呆吓木了,立在床下打他的地方也不动,只吧嗒吧嗒掉泪。
陈尚武纵心里炒豆子似的,又火又躁,还是立马要完水回来看他,瞧见人立在那里木住了,一身狼藉,也不穿件衣裳,肩膀薄薄的,时不时耸一下。
便先打开房中藤木箱,拿出他们的一件厚衣裳,给披身上把人抱到怀里,抱过窗下黄梨木靠椅上坐着。
始终板着脸,也不哄人不说多余话,只是黑着脸抱在腿上等水。
陈乖宝也不挣扎,就是也始终拿不擦眼泪的那一手把他胸膛抵着,并不跟从前似得了,哥一抱就巴着脖子黏住。
心里气死了,只想,他是俺哥,俺就不咬他一块肉下来了,他再这样,大不了俺以后不跟他作伴儿!
越想又越气,一个手抵他,一个手安静擦眼泪都擦不及,泪珠子掉个没完,又想,那俺不跟他作伴儿跟谁作伴儿啊?他对俺可好了啊!他说他是俺哥啊!
一下山就遇上陈尚武,如珠如宝地养着,纵使割块肉也得把筋拆干净了,已养出来了,喂了这许久,打也撵不走了。
陈乖宝气得咬着牙,把眼也红着,长指甲暗暗抠紧他哥的胳膊,本来回来睡醒还想要告状说委屈,又要跟他说他昨天晚上见得新奇事情,现下,只咽到肚子里堵死!
堂倌也快,一时烧得水了,备上东西叫了个搭手的便抬了上来,见屋里这俩人气氛不对,外头还忙着,楼上楼下地来人吆喝,赶紧也就放下走了。
陈尚武坐着沉了这一会子的气,见人把门拉上了,便抱着怀里人到桶边,剥了衣裳扔进桶去。
水溅了些出来在地上,自然也溅到他身上了,他一言不发,弯着身拉着人胳膊洗身上。
水有些烫,陈乖宝不舒服,却也不说,跟他哥较着劲儿。
他哥手重,洗起来搡得他身子晃动,房里氛围僵冷。
陈乖宝渐渐自己不哭了,只把红红的眼睛狠狠瞪着桶沿儿,像随时都要扑上去撕一口。
陈尚武拿手巾给浑擦浑洗了一会儿,又把头上的杂草枯叶给摘了,将他头发闷湿,涂了首乌粉叫先浸着,把人拉起来站在桶里,要给洗下面。
才见圆圆翘翘两瓣小屁股,已起了十几条指印梁子,陈尚武这才像是看得被刺醒过来,湿手收回又把自己抽了一巴掌,垂下头去。
半晌,死叹了几声:“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转成拉住手,知道打重了,心里现下就恨得是自己,回过味儿来,那心疼的感觉上来人才不好受,轻声细语的问:“疼了没?屁股疼不疼?啊?乖宝?”
愧得慌了声,都快吓疯了:“哥错了,是哥错了……”
陈乖宝是眼眶红红哭过的人,他看着却比陈乖宝这大哭一场的人还凄惨些,壮硕的身影丧气得如打碎的一摊石头,踢一脚就散多远似的,张张嘴:“乖宝,乖宝?”
“哥打重了,哥错了。”声音像叫人抽了髓,心疼地只骂自己:“哥混蛋,哥也不知是咋了,哥就是生气操心,乍一见你这个样儿,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真的,你把哥吓死了,你弄成这样………”
他不这么个熟悉的调子来说和还好,他这么一说,陈乖宝更委屈更气,只想,俺睡前、半夜叫了你多少次,俺都咬你耳朵了,你叫不醒么!你又不管俺!害俺出去自己受罪,你还打俺!
更是一句话都不说,将他拉自己的手甩开,拿光裸的薄背对着他,坐到了桶里。
坐下时疼的轻轻倒吸了口气。
水淹到脖子下面,只留颗头在热水的蒸汽里,像个冤死的小水鬼,长头□□在水面,蜿蜒得都是委屈。
陈尚武心里既愧又疼,已是极限,瞧他这样,更不好受,谁从来打过他!
头一遭,他是昏了头了!能下这么重的手。
现在想想,也一时脑子昏了,浑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下手打的,愧得说不出话。
只想从此慢慢回转他,本是自己不是东西,从来放在心尖尖上,怎么舍得这么打他!
两兄弟一个愧得不知怎么说话,一个不愿再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洗完澡。
陈尚武给穿衣服,他弟也不叫他穿了,自己扯扯绊绊地穿上,到吃早饭时候,给夹菜也不吃,自己吃完了自己的,就找个房间角落蹲着低头玩脖子上的玉牌。
管他再叫再瞅着空儿给说软话,也不吭一声儿。
陈尚武绣花针刺铁疙瘩,哪里都插不进去,一点没办法。
正又没来由地焦着心,听见有人敲门,只好叹气,先去开。
开了门,原是那祝家弟弟又提了些酒笑呵呵来了。
当着人,陈尚武便换了脸,勉强笑伸手请进来。
那祝家弟弟进得屋内,看见了蹲在床后,低着头扯脖子上玉牌玩儿的小的,又看看这大的笑容藏不住的郁色,猜出来七八分,便说:“令弟这是…………陈大哥,出什么事了?”
陈尚武心里也烦乱,就一五一十说了,那祝家弟弟倒也不多问,像是个不爱多打听的爽快人,只说了两句“年纪小,不懂事。”“这能值得心烦”云云,而后便提着酒说,我是昨天不服气,打着今日再战的主意来的。
笑模笑样地又劝解他,也不为房里气氛尴尬,是那一惯热络大方的印象。
陈尚武心里正燥得很,他连说带笑的,便看了一眼墙角不说话的弟弟,陪他坐下了。
也有意喝些酒说说话,茬过这一会儿,宽宽心再哄人。
否则他的脸色自己都嫌烦,还能指望逗乖宝开心回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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