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昨日刮了大半天的北风,今早起来照旧是个阴天,清早时分,天上昏白不见阳,万物霜打似的覆上一层不明的苍白,云厚天低红檐暗。
对陈乖宝来说,正是个适合逃跑的好天气。
这院里昨天的事闹得大,公子发了大脾气,秦老夫人暂时同胡嬷嬷管着家里的人口事务,自然晓得了,于是秦老太傅夫妇携着胡嬷嬷早上便来哄过一回孩子。
明明是小的把大的掀了饭桌骂了一回,人昨日出了府就没回来过,听下人说,晚上又是歇在坠雁山坟前的芦屋,可今日,老人们过来哄得却是这小的。
心都偏没了,一味幸灾乐祸。
老人们精神头好,他们早上过来的时候,陈乖宝还在床上躺着没起呢。
他昨夜里被秦炎弄完已夜深,到后头,自己身上好了,不意迷智丧了,自然又想起来有仇了,就那么光着身子将人连砸带打的满屋赶,秦炎倒也没还手,只是一直盯着他看,最后不知是不是又让他打伤了,反正是流着鼻血出去的。
折腾了个整睡得迟,今日醒得自然也迟。
秦老太傅来了坐在床边,直笑着拍着被子把人给拍醒了,豪气道:“好!这才像我的外孙儿,以后咱就这么办!就掀他的桌子!这才哪儿到哪儿!”
他捋着胡子思索:“你要是一直这样,我跟你外祖母过两日回山西去,也才放心呐。”
对外孙寄予厚望:“今后继续保持,记住了吗?”
秦老夫人自从昨天听人仔细讲了,一夜里也高兴的不得了,一来就也不住笑劝外孙儿道:“对了!对了!就是这样!”
“总怕你不够恶,我跟你外祖父操心的很,你如今能这样,实在太好了!”
陈乖宝都傻了,被人吵得半困半醒时,还有些气,想这家人,是不是一家子都不太正常?
秦老夫人正色,煞有其事:“但还是欠缺一些,要是秦彪那小子在这儿,我定要他教教你如何犯浑,你如今还不够呢。”
胡嬷嬷也是一副大仇得报的样子,十分欢喜:“做得好!做得好!我们茸哥儿真厉害!”
老人们携着抱着被窝里人不住夸赞,一句赶一句的,把被里迷迷噔噔本来就惦记着要跑心虚的陈乖宝夸得更心虚,甚至有点害怕了,缩在被里不知所措。
又想起自己要走了,这三个老人家却对他一直很好,又不是那两个坏人,尤其是胡嬷嬷………心里还有点儿舍不得。
便出奇地听话,也没骂人,不仅耐心听他们说话,说什么答应什么,还乖乖让胡嬷嬷和秦老夫人给他穿衣服,跟他们一块儿吃了早饭,喂饭也不反抗了,乖乖接嘴吃,老人们要走时,他还扑上去挨个抱了抱。
把三个老人又惊又喜,都快哭了。
他自到了这家,颠簸流离受过苦,人就十分戒备,认生得很,从没有对他们这样过,只当生人一般的待,三位老人当时心里又亲又软,又守着厮说了一会儿话才离了这里,各自忙自己的事去。
陈乖宝等人走了,拖口说还没睡够,把房里人赶了,自己钻到被窝里换了里头的衣裳,不会穿,把他折腾的一头的汗,才像个球似的从被窝里穿好出来了,照照镜子,觉得妥当,便出去站在廊下说要出院去玩。
自秦少爷进了这院儿,老爷就有话,说不用再着意拘着公子行动,只要他开心,随便哪里让他去,出府也可。
公子喜欢的爱妹昨夜已交到胡嬷嬷手里,现下正叫按在那里教育,妇人们便先叫了院里的几个在跟前的小子陪去,也没多过问。
弄得陈乖宝措手不及,平日他出去,动辄丫鬟小子,护军仆妇,后头接龙似的要跟着一群人,他如今已把闹起来不要人跟着的借口准备好了,却用不上。
跟着的只有常在一块儿的四个年幼小子,从妇人们手里接了公子的玩意儿和点心吃食小水壶,他们真当是要出去玩的,陪公子玩儿就不用听差做事,高兴的不得了。
大家把公子携住手,一溜烟儿拖着跑了。
几个院里管事的妇人跟着从院门口送走,便又回去做自己的事。
果见,不一会儿,秦少爷就从院内抱厦出来,背插长刀,一身劲装地跟在后头去了。
这会儿才吃过早饭没多久,还有两个时辰才到那边工人歇晌的时候。
陈乖宝总不能一直候在七禽房附近,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很,便先在都统府里乱转。
陪着他的小子们正来兴致,因府里有几处昨日已完工,听人说修得极好,正愁没有机会去看看,便引着公子先去了花园附近。
陈乖宝到了这处,只见这花园已大变了个样,首先就是那湖里,已入冬的天气,里面却开满了粉荷,水面清圆,气冷湖暖,白汽便茫茫涛涛,如化仙境,人临其间也不知自己是幻是真,忘忧摒愁,飘飘欲仙。
除“看水流”一亭未动,无垠湖面正对这亭,又多建了一坐石舫,舫匾上书“望云走”,两层楼高的石舫岸头,打磨光润的汉白玉大理石雕着一个兔儿撑竿,“看水流”由竹桥相接于陆,那“望云走”便是由一只大兔子在湖心舫中撑竿领船,后头跟着一列兔子捧着举过头顶的大圆玉盘立在水中追赶,连起来成了极有意趣的一座玉兔举盘桥,直通舫上。
这样的景致,最适合讨孩子的欢心。
湖边的花园里也不再黯淡,红花绿梅,应有尽有,风飘花洒,沾衣香袂,地上人走的路或用雨花石交错颜色画着狐狸、燕雀、兔子、各色调皮打闹的动物,便是花丛间小路,也用各色石盘间隔列石,引人蹦跳,花深林密处,搭了一架漂亮秋千随风摇摆,远处花树围着,连绵高耸入云的假山雕成了石梯接崖,从下抬步登上,崖头围起高过腰身的松木围栏,栏中便是石桌石凳,雕成朵朵桃花状,人坐在上头休憩喝茶吃点心都有意思,能于这极高处,眺望府内府外各处景致,偏处有一圃潇湘竹,林中飒飒叶响,林前是几大圆百年树桩掏空上漆的木瓮,里头是一些红墨两色龙鱼摆尾,风动之时,竹叶落瓮,雅意无穷。
陈乖宝见了这许多繁华意趣,还没去别处,果真已迷得不行,如置身仙境,同小子们各处疯玩,险把自己要跑的事情忘了。
小子们也喜得很,陪着公子各处游玩,登高爬低,入水上崖,直说:“也就是咱府里了,千百个人连夜凿了运来的温泉石埋在这湖底下,老爷亲自画得图纸,果真公子喜欢!”
“寒冬将至,花儿却开得这样美煞,咱府里好比神府仙山了!”
大家看一回,玩一回,赏一回,小子们又引着公子去别处完了工的地方赏玩。
不知不觉,各处跑跑,就过了两个时辰,陈乖宝本就喜欢漂亮东西,一路所见所闻,尽合他心意,可谓乱花渐欲迷人眼,竟生出不舍此地的想法来,但沉思一回,富贵繁华的地方他舍不得,哥哥他更舍不得,哥哥也教过他,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拿,他真的不是宁茸,这些是给宁茸的,不是给他的。
该骗人的时候就骗,不该骗的时候还是别骗了。
于是打定了主意,到了时辰,便说又要去七禽房后头的林子里打弹弓,那里林子高,多得是鸟儿筑窝,小子们自然引他去,到那里一看,果然没什么人,那块新墙虽一夜又泥了许多,但底下还有个小洞没垒上青砖,正适合他的身材钻出去,只有一个耳朵不太好的老工头此刻没去吃饭,在院里木棚子里看着外头的木料砖瓦堆,这里也是府里存料的地方,地上也乱,有许多木料堆,砖瓦堆,障眼得很。
一个小子把金弹弓拿出来,陈乖宝装摸作样地在林子里打了一会儿,便说要去尿尿,小子们要跟,他凶起来,说自己害臊,要一个人去。
让小子们捧着东西等他,自己在林子里七拐八拐地走了,像认真寻哪里尿尿人看不到,眨眼就不见了。
小子年幼老实,只知听主子的话,果真一动也不敢动地巴巴等公子回来。
出了林子,陈乖宝一路走一路早把外头衣裳脱了,冠摘下扔了,脖子上的项圈也摘下扔在林子里,怕颜色鲜艳惹眼,里头是他换上的,前几天偷拿的在外晾晒的下人衣裳,一身灰褐,绕过一堆堆砖瓦木料,陈乖宝近时,往木棚里看了一眼,那老工头正笼着火炉,靠在躺椅上闭着眼咂茶壶,他小心猫着腰从木棚前接木材堆挡着跑过去,跑路这事是天赋异禀,脚步灵轻地到了那砖洞口,到这里,已能听见外头人来往说话的声音多时,希望就在眼前,赶紧趴下,撅着屁股钻过这堵高墙。
行动间霎时电闪,利索得很。
穿出去,见是个青石巷子,正有两三货郎在巷子里挑着东西叫卖。
他们见墙里突然钻出了一个人,长发落在身后,一身灰土,抬脸时却分明是个小公子,红痣莹莹,体白面腴,艳丽十分,花颜带笑。
一个过来的货郎不住侧目,慢步挑着东西从陈乖宝面前过去,离了这巷子。
陈乖宝呼吸着外头的空气,在墙根高兴的直蹦:“老子出来了!哈哈!出来了!”
堪称得意忘形。
不想这府外也有家军日日巡逻,他正蹦跳高兴之时,巷子里巡进来了一队十人的列队军士。
陈乖宝当即泼了冷水似的,钉在墙根。
听着愈来愈近的甲响步声,就等着这些人来抓他。
却不想,这一队军士直挺挺就从他面前过去了。
理都未理他。
陈乖宝傻眼,眼神追随着这队军士走远,有些意外。
这些人……全程头都没回。
转回脸愣了一下,心里又想,或许他们在外头,没见过俺呢?
俺也不认识他们啊……
又活泛起来,为自己逃跑成功高兴地不得了,赶紧脚底抹油,慌慌张张地一步三回头,惊兔似的,先离了这地方。
听见公子脚步走了,成绝带着人赶紧从巷口折回来,一众人头摞头,看着公子蹦蹦跳跳跑出巷子。
有人长吁一口气:“差点儿我就憋不住了。”
“憋不住也得憋住!没听人说,公子这两天正闹脾气呢!”
“就是就是,大帅都哄不好,咱还是别触这霉头了。”
摞在上头的成绝扶着底下人肩膀,看着高墙上站着,手里提着项圈衣裳盯人走动方向的秦炎,满脸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人走了才敢喊:“炎哥,这回闹哪出啊这是?放着正门不走!”
秦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脚下发力,从都统府墙上跳去另一家房上,尾着去了。
成绝咂咂嘴:“唉,还是这么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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