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秦炎本来盯着这妓女行动的锐利眼神立刻没了,迎着陈乖宝的问询目光,相接时,柔和的不只一点半点儿,也很难得的吞吐起来:“我……也不知。”
他话落,同爱妹立在门口的成绝就没憋住笑出声来。
见公子目光立刻警觉地转向了他,登时收敛,又正正经经地握刀站着。
他不知才有鬼了!公子!就是他干的!
成绝在心里狂吼。
方才一听就猜出来,秦指挥史的惯用手段,擒贼先擒王,直接闹到能管这事的人面前,一了百了,免得纠缠,他搜罗过京中所有官员的背景联系,大帅在边关十几年,一进京就能在京城官场站得住脚,靠得也是他。
那曲老御使自诩文官清流,最爱官声,若不然,那曲小国舅不过是过个生辰,何能还要在外头私宅办,就是怕他父亲知道了,这生辰过的不尽兴,如今他父亲知道他不仅办私宅,还让人知道他曲家皇亲,仗势欺辱一个风尘女子,都传到他耳朵里了,不知多少人已知晓,那让百姓如何评价?自然重重罚了儿子,又让家人好好安抚补偿了琴霜姑娘才罢。
陈乖宝动物的直觉,不得不说,十分的准,第一个看得是秦炎,秦炎不认,他又不知其然,只同琴霜说:“你别这样想了,不是俺呢,我做过的事,我记得。”
恨恨叹道:“本来还说,今天来打那龟孙儿呢!”
琴霜只当他不愿挟恩图报,更是爱他,更放心他人品,眼珠子一转,一改面色,呜呜咽咽地哭起来,道:“郎有情,妾薄命,从今而后,这样的事妾还不知要遇到多少,朝开夕落,妾的命还不如夕颜夏虫,今日同您聚一场,明日后日,不知哪一时,您再来时,我便不在这里了。”
陈乖宝本欲动筷,见她哭了,紧着先给她递帕子,只问:“那姐姐去哪里?”
琴霜一怔,只恨他听不懂话,又哭道:“死在哪个手上,便从哪个那里投胎。”
陈乖宝听她说要死,才急得什么似的:“你别死!你不能死!”
又说:“我护着你,你不会死的。”
提到死,又想起那陈老板说……说他哥哥或许也死了,一下百般感伤都涌在心头堵着,眼睛也红了,即就要跟琴霜一块儿流下泪来。
琴霜又哭道:“您护不住妾一辈子的,不如早离了妾去罢,到时还少些伤心……”
陈乖宝万万不能,嗫嚅道:“总有办法的,总有的………”
琴霜的泪眼将他睇了又睇,为难哭道:“除非……您………您将妾赎身。”
她其实说急了,本来还当推哭一番,眼里露出急切:“收了房,妾在您府里,谁还敢撵进您府里去欺辱妾身,您想一想………”
陈乖宝还未答,秦炎已在后头冷哼了一声。
他静静等着未说话,果真这妓女是这样的算盘。
陈乖宝自然没有不愿意,只当她替自己想到办法,压下伤心道:“可以,你以后就跟我一块儿住罢。”
这琴霜姑娘又吞吐道:“那赎身的钱………”
提到钱,陈乖宝才犹豫道:“我应该有罢……要多少呢?”
琴霜道:“五百两。”
陈乖宝做了难,他不情不愿地扭头问后头的秦炎,奈何他每次花钱自己都没碰过钱,想来钱的概念秦炎比他还清楚,问:“我们有多少钱啊?”
话落,他就看见秦炎的两个耳尖又腾一下红了。
陈乖宝慢慢皱起了眉,又拧过脸去。
秦炎还沉浸在茸茸对他说“我们”的眩晕里,微低一回头,才在后尖刀一般冷冷盯着那妓女向他温言道:“茸茸,我们只有一百两。”
这样的说话方式,他跟着胡嬷嬷学了许久。
而陈乖宝只是打了个战,不习惯,事出反常必有妖,又乞求地看向门口的成绝和爱妹,成绝早不知何时出去了,爱妹怎可能有钱,就算有钱也不给,摇了摇手,他恨得心慌,他可能看出来这妓女是什么货色!
敛下眼皮转回脸,陈乖宝捏着指头跟琴霜姐姐道:“不成了,我没有钱。”
样子很可怜地抬起眼,心虚地眨巴着脆弱的睫毛:“我好穷的………”
这琴霜姑娘眼神一斜,只当他是突然反悔了,有些愠怒,随即一想,外头人说过,这宁大帅的公子本就是个痴儿,释然了,才又看着他腰间的锦带哭道:“不用多少……只您腰间这一颗珠子就够了。”
陈乖宝腰间锦带上嵌在中间那一颗小珠,正是皇帝赏给宁擒云的两盒夜明珠的其中一颗,宁擒云随手就给儿子填了腰带和冠子,这一颗算是小的,填了腰带,莫说五百两,再赎两个琴霜都够了。
“真的!”陈乖宝高兴起来,当即就要给她抠下来。
正这时,成绝把老鸨带进来了。
那妈妈一进来就气冲冲的,要抽到琴霜脸上:“小贱人!翅膀硬了………”
叫秦炎拦住凉了一眼,才停下了,把琴霜吓得只往陈乖宝怀里躲,秦炎知道,这时老鸨若将这妓女打一顿,倒更遂了她的心,更让茸茸看见她有多么水深火热,非救她回府不可。
因此只道:“叫你来,是为告诉你厉害,曲小国舅的事是茸茸心善,帮了你们,要记他的恩,这个烫手山芋就不要丢给他了………”
那老鸨倒笑了,见他这一副目无下尘的人上人冷淡作派,“呦”地一声,只道:“什么叫烫手山芋,既就是这小贱人心野了,让公子赎回去,不过您给了她的当身子钱,我们钱货两讫,何必说这什么烫手不烫手,丢给谁不丢给谁的话。”
又抿嘴只笑,讥道:“当然,若是大爷兜里没有子儿,说一声便好,咱们宁大帅的家里人,不可能没有银钱使,我们等着去取倒也罢了。”
秦炎看她一眼,那老鸨同他接目,抿了抿嘴咽一口,勉强没怯。
他冷道:“那曲小国舅来,你也同他这样说话么?”
“…………”这老鸨面上一紧,立刻像是缝住了嘴。
明明秦炎的俊脸是万年玄冰,很难见他化一下,显山露水,但陈乖宝还是在上面看出了明显的鄙夷不屑,听他平平稳稳道:“我知道,这女人惹得曲家皇亲同都统府扳了一回手,你嫌再留着惹是非,明着动不了你们,暗着还不能么?曲小国舅你再不敢惹,柿子只挑软的捏,便要把他塞给茸茸,烫手山芋送走了,钱也得了,到时曲小国舅记恨起来过来报复,你大可以一口气全推到都统府头上,他必不会再多找你的麻烦,只继续记恨都统府和茸茸,一举三得的手段,对么?”
这老鸨立刻更是没话说了,头低下,眼珠子暗暗飞快乱转。
陈乖宝在旁听得一愣一愣的,定定看着秦炎,像是在思索,也像是在学什么。
听秦炎又像是冷笑了一声,却没见他嘴角有弧度:“那你知道,我们府里是干什么发家的?”
那老鸨叫他一双死寂无人性的双目定眼一看时,才像叫什么毒蛇猛兽盯上似的,想起来,吓得直抖:“大……大概知道……”
“杀人,杀好多的人,杀一个人是卒,杀十个是伍长,杀一百个是百户……”秦炎淡淡道:“我们家老爷正任三军都统,人称宁大帅。”
那老鸨立刻跪下了,迭声道:“不敢了再不敢了………”
又磕头。
秦炎用看蝼蚁的眼神看着她磕头,要拿这句话碾碎她一样,平静道:“所以,你怎么能认为茸茸……是那个软柿子。”
这老鸨好歹让自己能在他的寒气重压下喘上一口气,也只是哭诉:“咱们实在也是没有办法,已经惹了一头了,那曲小国舅有名的混世魔王,一但缓过来,怎可能不来寻霉头………”
琴霜从被人看破,早羞得不敢再多言语,别说再让宁小公子为她赎身的事,听妈妈再谈起那曲小国舅要来收拾她的事,本来就怕,如今只是面无人色,宁小公子这下彻底是不能再收她了,她已经绝望,哭都不哭了,眼神空洞。
陈乖宝见状,只好勉为其难地忍着恨厌,轻轻拉了拉秦炎的袖子。
也不肯说话。
秦炎袖口有动静的那只手像是僵了,动都不会动,半边身子也随之麻了,像是突然得了什么行僵就木的病,他像要看一看茸茸,脸后又烫得不行,好容易把目光挪过去时,茸茸却已别开了脸,他心下一痛,只好硬撑着,但显然再开口,没有刚才那种无形的恐吓了,老鸨站起身,他只对这妓女道:“与其你把心眼用到茸茸身上,不如如今战事初歇,各处营里要放许多军士回乡务田,我派人近日先护着你,你到时随他去相看一场,并不逼你,若有看上的,随了他回家乡,你本是个清倌人,还能做个正妻,不比被大户人家收房,当个关在笼子里的鸟雀好些?到时你随他去了,难道曲小国舅为了你一个风尘女子,还要冒着被他父亲再打一顿的风险,追你到天涯海角么?”
又冷看老鸨:“至于你,到时大可推说她跟男人偷跑了,自己的典身钱还没赚回来,也受了害,他自不会再为难你。”
别说陈乖宝,成绝都很少看见过秦炎一回能说这么多话。
见这两人纷纷细思起来,这琴霜姑娘面上早已没有了空洞绝望之色,大以为然,本就是一片漂萍,若不是没有办法,哪个女人愿意在风尘里打滚,不想求个安稳,虽是粗茶淡饭,却也不再被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又能救她一命,未尝不是个好去处。
秦炎又道:“想好了?这于你,是最好的办法。”
“若不得,我们便走,曲小国舅再记恨,于我们府里,不过风吹巨木,对你们,是灭顶之灾。”
这老鸨叫他这话吓得牙关都颤,立刻就替女儿做主了:“任凭处置!”
急着道:“任凭您处置她!我绝无半点儿怨言!”
秦炎没再说什么,看了眼成绝。
成绝立刻答应道:“炎哥放心,我知道。”
他对这琴霜姑娘道:“一会儿换身男装,跟我走吧。”
琴霜福了个礼,微微颔首。
这老鸨想来想去,是这么个理儿没错,然而做生意的,只能嗅着钱味儿紧要,又扭捏道:“可这赎身钱……这……老身当初买她时……可花了不少钱………”
谄媚笑道:“您……到底给些罢……”
陈乖宝看愣半晌,这才回过神来,闻言,又要抠腰间锦带上的夜明珠给人。
秦炎下意识按住了他手。
陈乖宝正看他办事看得入神,忘记了甩开。
也并没在这时想起同他闹脾气捣乱,虽不懂这些人心弯绕,但也朦胧知道,秦炎是为他好。
碰着这软热的温度质地,心内狂跳,面上无波无澜的眼神微眯,睨她一眼,向成绝道:“不用管了,你出去喝酒,一会儿等公子嫖完人,直接走。”
成绝立刻高声应了,笑道:“得嘞,大爷本就嫌麻烦!”
“不不不!”这老鸨悔不得一声儿,赶忙拦,琴霜见她坏事,也立刻在旁啐道:“早赚回来了,老娘的手都快弹烂了,你黑了心………”
“一个子儿也不用!大爷带她走罢!”这老鸨吓得忙道,生怕送不出去。
于是,这事便了了。
再没待多久,酒也没动,菜也没吃。出会芳馆时,陈乖宝才回了神,不服气自己在整件事里好像没什么用,还差点儿被人套了帽子,并不领他的情,只小声跟自己说:“其实给一颗珠子也没什么,我能买的……”
他当秦炎听不见,谁知头顶却响了一声清晰:“你的东西,她不配拿。”
陈乖宝冷不丁让吓了一跳,随即想到这人天天被自己打,像个冰坨子木墩子似的,不声不响的,没想到也有这样斤斤计较的时候,有些好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拧过脸笑奚落他:“屁嘞,你就是抠门呢!”
秦炎好像让他说羞了,因为他看见红头发的整张脸都红了,盯着他不挪眼。
陈乖宝便好高兴,自以为抓到了他的羞处,立刻跟爱妹拉着携着,两人在前面边跑边逛,时不时回首笑他一下,嘴里一直叫道:“抠门,抠门,坏人抠门………”
后头秦炎默默跟着,心里想的是:这是他第一次对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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