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事到如今，本君劝你还是自己出来吧。”
肃野帝君一边用手肆意把玩着妖箭的尖刃，一边用半带威胁的口吻说给藏在房梁后的狐七听。
说完，他还不怀好意地举起那支妖箭，好让藏在暗处的狐七能够看清楚自己手上的动作。
狐七隐忍不发，仍旧站在原地按兵不动。
肃野帝君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却见狐七仍旧不肯就范，便忽然调动自己的灵力，略带威胁之意地在狐七的元神上轻轻触了一下……
元神本就是各个生灵的灵窍之中最为敏感的部分，被不属于自身的陌生灵力所触碰的滋味自然不好受。于是，当肃野帝君灼热的灵力碰到狐七的元神时，狐七的口中便不由自主地泄出了一声闷哼。
同时，这不经意的一碰也让肃野帝君大为意外。
他完全没有料到：狐七的元神摸起来竟然冰冷得如同一块清澈而光滑的寒冰。对于世间的所有族类而言，元神本应是阴阳之气相互掺杂的混合体，其区别不过有的阳气重一些，有的阴气重一些，而狐七的元神竟然是由纯粹的阴寒之气组成，并不含有一丝阳气。
肃野帝君还是第一次知道世上竟然还能存在这样的元神。单从阴阳调和之理上说，无论是纯阴还是纯阳的元神都算是严重的先天不足，这样的个体很难存活于世。可是狐七却活生生地站在这里，而且看起来身体似乎也并无大碍。
未等肃野帝君回过神来，狐七终于慢慢从暗处走了出来。
肃野帝君重新拉回注意力，随后抬头看去——这一瞥，便是肃野帝君看到狐七的第二眼，也是他看得最为认真的一眼。
在静川之中，大多数狐妖对于狐七的印象只有简单的四个字：白衣善射。肃野帝君虽是仙族，可他终究也没能脱俗：在他第一次见看狐七的妖型时，心中留下的同样是这四个字的简单印象。
自炽祖楚慕云开国以来，炽人向来以玄色为尊，人间之中最常见的衣着也都是以玄色、金色、赤色和青色为主，纯白的衣衫可谓是少之又少，至于天界，本就掌控着人间的风尚，所以这一风气其实也正是当今龙君大人所喜好才推行于人间的。所以，绝大多数人在初见狐七之时都会先记住这一身扎眼的“白衣”。至于“善射”这一点——即便不提狐七以妖箭之术独步静川的名声，肃野帝君在亲眼见过狐七的那一箭后，其实也在心里“称赞”了一番……
嗯，箭射得还行——对于身为武神的肃野帝君而言，能给出这样的评价已经算得上是罕见的称赞了。
眼下，一身素白的狐七凛然独立于房梁之上，平静的目光与漏入大厅中的月光相互映衬，稍微看得久一些便会有种难做分别的错觉。
傲气——这便是肃野帝君对于展现着妖形的狐七所留下的第二个印象，依旧没能脱俗。
其实若是真论“傲气”二字的话，狐七倒还算不上是肃野帝君见过的最傲的那个。毕竟，居于九霄之上的仙族大多数都各有各的傲气，肃野帝君自己也在此列。不过，狐七的傲气与肃野帝君之前见过的傲气都不相同，肃野帝君之前见过的傲气往往都是张扬的傲气，是那种自命尊贵、毫不掩饰的傲气。这种傲气的攻击性十足，与他人相处时也会显得有些咄咄逼人；相比之下，狐七的傲气则是一种毫无攻击性的傲气，是出身低微而依旧想要恪守本心的傲气，这样的傲气所体现出的是一种守态，是在随和之中偷偷藏着几分疏离，不让人心生反感，但又足够让人知道不能轻易越过了他的界限。
恰恰就是狐七的这种态度，偏偏引得什么事向来都喜欢“试一试”的肃野帝君突然有种想要打破狐七的底线、然后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的冲动。
于是，肃野帝君带着几分挑衅之意对狐七嘲弄道：“呵，元神里竟然一点阳气都没有，本君都分不清你是男是女了。”
其实“元神里有没有阳气”与“是男是女”这两件事之间当然没有必然联系，他这么说无非就是想要瞧瞧狐七被惹恼时的样子罢了。
怎知狐七却并未搭理他，依旧冷着眉目，一言不发。
如此一来，反倒惹得肃野帝君不由得有些恼火。
他用带着玄甲手套的手慢慢抚摸着妖箭的薄刃，同时用命令的语气问到：“狐狸，你叫什么？”
直呼族类可谓是十分不讲礼数的举动，不过这一次，肃野帝君反倒不是想刻意欺辱狐七，而是出于天生的习惯——几千年来，仙族打心底里看不起妖族，即便是那些由妖族升仙而成的仙族，在天界之中其实地位也都不高。所以，自幼便生活在天界的肃野帝君自然也习惯于这样称呼，而且大多数妖族即便是心中不悦，在面对他时终究也是不敢不应的。
狐七的神色变得更冷了，甚至还隐隐带着几分厌恶，可是依旧一言不发。
情况发展到这一步，肃野帝君终于不耐烦了。
一千多年来，作为堂堂仙族武神、现任天帝龙君之子，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有谁敢不回答他的问话。随着一股莫名的怒意涌上心头，肃野帝君再次调动起灵力，更加粗暴地触了一下狐七的元神。
狐七的身子不由得微颤了一下，手指也在袖中暗暗紧握成了一团。
纠结片刻后，狐七终于开了口：“狐七……”
可惜肃野帝君确实没有听清，他一边继续操纵着自己的灵力，一边有些不耐烦地问到：“你说什么？”
狐七只得忍着元神上传来的不适感，努力维持着平静的神色重复道：“我叫狐七……”
“哦。”肃野帝君这次听清了，随之停下了灵力上的动作，“那你为何要来此地？”
狐七一边急促地喘息着，一边有些恼怒地说道：“吾未曾听闻此处是仙族禁地。”
“禁地倒确实不是。”肃野帝君见狐七终于说话了，倒也不再刻意为难：“不过，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说到这里，肃野帝君再次举起擒在手中的那支妖箭晃了一下：“既然你若执意不说清楚自己的来意，那么这支箭你就别想拿回去了。”
狐七不由得神色一僵。
暂且不说那支妖箭本身就是狐七元神的一部分，单单由于连接元神的妖力连接只生成一条这点，倘若狐七不将这支妖箭收回或者销毁的话，那么今后就再也无法使出妖箭之术了。
看着肃野帝君挑衅似地将妖箭一下下晃过眼前，原本顾忌身份的狐七终于忍无可忍，纵身从房梁下跳下，然后上前一步想要去夺。
然而，自幼便喜欢戏弄他人的肃野帝君也早就等着这一刻。
狐七的手刚伸过来，全身的力气便被突然抽了去，整个身子也随之瘫软地扑进了肃野帝君的怀中。
他猛然想起：被入侵了元神之后，入侵者可以随时强夺经络，进而操控目标的躯体。
得逞的肃野帝君顺势搂住狐七的腰肢，借此将他控制在了怀里，五指还有意无意地慢慢抚过了平滑的腰线。狐七的腰着实细，但摸起来却丝毫不软，反倒十分紧实。于是，他将头凑近狐七的耳旁，故意用挑逗般的语气轻声说道：“真细。”
狐七从前也曾被掳掠过，但却从未经历过这般莫名其妙的作弄，由其对方还是个男子，于是惊诧之色随之掠过面容。
接着，肃野帝君并未停手，又用另一只手抬起了狐七的下巴，看着他的容貌仔细端详起来。只听他若有所思地评价道：“呦，凭你这幅姿色，若是本君用你这副身子去人间勾搭女子的话，应该能俘获不少芳心吧？”
故作思索之后，肃野帝君又戏谑地说道：“不对，或许……用来勾搭男子才更合适。”
不出所料，一阵羞怒的微红瞬间涌上了狐七的脸色。肃野帝君饶有兴致地看着狐七的反应，突然又将狐七身子的控制权还了回去。
重新掌控自己身子的狐七也不再顾及礼数，用力猛地推开了肃野帝君——那力道着实不轻，竟把身形向来稳健的肃野帝君也推得退了半步，看来刚刚是被辱得厉害了。狐七自己也向后踉跄了几步，这才堪堪站稳自己的身形。
他狠狠瞪了一眼仍旧面挂嬉笑之意的肃野帝君，显然是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肃野帝君却嗤笑了一声。
在他看来，狐七不过只是一个狐妖，就算没有挟持他的元神，光靠自身的能力若想弄死他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更何况在静川之中，狐七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身份，即便是自己真杀了他，也不过只是派个仙官去和狐王交涉一番的事，并引不起任何波澜。
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用这样的目光瞪自己？
想到这里，肃野帝君撤下了嬉笑的面色，用一副锐利的目光毫无退让地与狐七对视。那半眯的眼眸中既带着嘲弄和不屑，也带着几分凶色，穿过半个大厅的空间，直接袭向了狐七。
“狐狸，你再瞪一个试试？”
那强硬的气势瞬间便把狐七给压下了下去，而狐七随即从恼怒之中清醒了几分。他主动避开了肃野帝君的目光，然后犹有愤然地低声怨愤道：“不……不讲礼数。”
肃野帝君不禁又嗤笑了一声：“你算什么？还要教我礼数？”
狐七无言以对，只得默然不语。
肃野帝君饶有兴致地注视着狐七，继而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说道：“本君此番下界，刚好缺个帮手。不如今后你就来服侍本君吧。”
服侍？
狐七震惊地瞪着肃野帝君。
“看你这副尖耳狐腮的样子，定然是聪明得很，正好给能我出谋划策。”
尖耳狐腮？
原本“不善于显露心思”的狐七也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虽然天上的纨绔和地上的纨绔必定有些不同，但是大部分性情应当还是相似的。天上的纨绔是什么样的狐七并不了解，不过地上的纨绔是什么样狐七可见得太多了。面对眼前这般情况，狐七在心里暗暗思索：眼下，这条小龙无疑就是想要仗着自己的身份和武力故意想要戏弄自己，倘若自己与其针锋相对的话，无论如何都只能自取其辱。相比之下，若是自己稍稍做出屈服的样子，或许还有机会脱身。一番权衡之后，狐七还是忍着心中的羞恼，用不卑不亢的语气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望帝君宽宏大量，放在下离开。”
肃野帝君挑了挑眉：“你知道我刚刚为何要擒住你的妖箭么？”
狐七忽然一愣——他确实不知道，而且也很想知道。
“诶，本君还以为千年的狐妖有多厉害，原来也如此愚笨。那个修仙者早就给自己的身上设下了湮灭之术，等的就是你这种企图趁着布阵的关键时刻出手打断的傻狐狸。”
狐七的眼眸睁大了一圈，脸上半露不露的怒色也发自内心地消去了几分。
看到狐七这副表情，肃野帝君也终于缓了神色，又用轻佻的语气说道：“我以前听闻你们狐族本就有报恩的习惯，我既然救了你一命，你是不是理应该跟着我报恩？”
狐七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复杂，看起来着实精彩。
“至于你说道不同——据本君所知，这些年你一直打着游历人间的名号，暗中调查魔教复燃之事。今夜你之所以来此，应该也是为了此事吧？”
他凑近一步，几乎把脸贴在狐七的耳畔：“本君此番下界，也是奉父君之命来调查此事的。你说，咱们这算不算‘同道’啊？”
若是不算幻境里的那次，一直习惯于独来独往的狐七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之中被他人贴在这么近的地方说话。耳边泛起的些许温热令他不由自主地将警惕心拉到了最高，甚至就连肃野帝君说的是什么都没太在意。
待到那温热感凉下后，狐七才将将回过神来，却发现肃野帝君早已朝着着大厅外面走去。
狐七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看着肃野帝君离去的背影。
脚迈到了门口，肃野帝君忽然将握在手中的那支妖箭满不在乎地向后一扔，任其斜插在地砖的缝隙间。
“早就听闻你们狐族的主见强，若是不愿做某事，就算用链子拴着也是牵不动半步的。本君也不逼迫你，你若不愿跟着我……”说到这，他刻意放缓了语速说道，“就当我白救你一命便是。”
狐七莫名觉得这情景似乎有些熟悉……
接着，肃野帝君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在大门处站定，黑色的身影淋着门外银色的月光。
“不过，那道灵力还要留在你体内。想必你也清楚，魔教复燃是可能引发灭世危机的事件，既然你执意要插手此事，那么仙族就必须随时监控你的行踪，省的惹出祸端。”肃野帝君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气恼，若是下次再有谁要入侵你元神的话，本君也可用这灵力替你挡挡。”
言罢，肃野帝君施展灵力收回了插在地砖上的乌金长枪，踏着潇洒的长步消失在了破败的废墟后。
狐七站在空荡荡的大厅之中，脸上的表情继续反复交替了好几次。
“谁要你挡……”
最终，他还是愤愤收回了被扔在地上的那支妖箭。
夜已将尽，矫捷的白影伴着一轮圆月离开了赵家废宅，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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