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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 104 章

裹小脚的女人被剥夺了强壮的双脚,由此她们某一部分的自主权就死了。她们将被那双小脚困在家庭与婚姻里,日日夜夜守着大宅里的丈夫和儿女,直到她们自己也死去。

王小珩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小脚女人能朝她开枪。

“现在也不知那美国人和中国人死了没。”

“七天内务必落实。”

天气很好,好到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娜塔莉亚在花园里和几个男人交流,没过一会就回房子里去了。窗户内的王小珩沉默看着他们离去,也沉默看着花园地板砖上洒落的太阳斑点。冬妮娅俯下身给王小珩上药,菜市□□出的那枚子弹没有打伤她,只是把左边上胳膊擦破了一点。擦完药,冬妮娅给王小珩换了条蕾丝领紫纺布裙子,一双缎带皮鞋,又给她用丝带编了一个带鬈发的小姐头。王小珩看见花园里满满当当种了紫云英,娜塔莉亚的花园全是这些紫色的花儿。菜粉蝶在大片紫色里翻飞,飞累了就去榆树上青绿饱满的穗子里睡觉。正午些时候太阳烈了,菜粉蝶们彻底睡了,王小珩的小姐头也被冬妮娅编好了。冬妮娅说等菜粉蝶再飞一段时间就能吃紫云英花蜜和榆钱子做的糕点,王小珩摇摇头,说她不喜欢吃糕点。

“你会喜欢的。”

“我不想喜欢。”

“你应该喜欢,下次再这样乱跑就不是擦伤胳膊这么简单了。”

厨房里的佣人们正把东西依次都摆上来,冬妮娅带着重新打扮好的王小珩上楼。楼梯转角边托里斯端着个又大又亮的银托盘,他沉默怪异地看了王小珩一眼,“蹬蹬蹬”上了楼梯。王小珩被冬妮娅牵着手上去,王小珩听见行长办公室里有男人的高声指责。先前在花园里谈事的几个男人带着愤懑羞恼的神色出去了,他们指桑骂槐,但又没胆子大声把那句“死娘们”说出来。娜塔莉亚叫冬妮娅和王小珩两个进去,而王小珩一眼看见了娜塔莉亚那双过分小的脚。

为什么女人要裹小脚,目的是束缚什么,剥夺什么?

王小珩真想弄明白这些问题,但是娜塔莉亚一直坐在办公桌后看一些文件。缎带皮鞋有点夹脚,王小珩站得腿都僵了,她眼睛乱瞟着娜塔莉亚的房间看,见里面全是男人用的东西:地图,烟斗,猎枪,动物标本,满满当当的书……那办公室以前是吴行这个男人的,现在主人换成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没有在房间里放其他女性色彩的东西,只多放了一架钢琴和一副油画。钢琴盖着白布,王小珩就盯着上面的那幅油画看。墙上挂了一副油画,一个苏州城边的浣纱女在望着王小珩。她观看着那幅画,娜塔莉亚终于发话了,说那画叫《洛神》,主人公叫“香雪”,是一个日本画家画的,之前她从一个日本高官手里把这幅画买了下来。娜塔莉亚问王小珩为什么要仓皇地跑,王小珩以为娜塔莉亚要责罚她,就破罐子破摔说她以后还会跑的。娜塔莉亚微笑,说她只是想教王小珩一个事实。

“想想后果。”

“我想不出来。”

“你应该想的。天津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方,但无论你去哪,都有我的人看着你。我会追你,杀你,把你孤零零丢在海里。”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

“哦,因为我付钱了。”

“我又不是一件商品。”

“那你对自己认知太浅薄,这和外面的娼妓没什么两样。”

为什么要这样刻薄地讲话,娜塔莉亚,难道大家都不该是“女人”吗?同作为一个女人的她为什么要把另一个女人称为“商品”和“娼妓”?王小珩心里涌现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悲伤和酸痛,她朦胧感觉这世界有人在恶毒地剥夺什么,却又不知道谁在密谋剥夺。作为一个小孩子,她尽可能地冷静下来,她知道娜塔莉亚说的是对的,她已经被家族卖到了这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靠着自己弱小的力量逃出天津。

又有一个人进来了,没有敲门响,行长办公室就来了个新人物,带了一身散漫荒唐的烟膏子味和酒气。爱新觉罗·显琮有点神志不清,但她看见王小珩时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这小孩长得太像她的弟弟“老十九”,跟印刷板子印出来似的。

“这位就是我说过的日本画家,她是你的同父异母姐姐,现在改名叫金碧颜,画了《洛神》。”

娜塔莉亚介绍二人相识,金碧颜示好地点了点头,但王小珩看金碧颜像个疯婆子,她不相信这种人能画出这么细致干净的画。金碧颜的身体好像有什么烂掉的皮肤病,虽然努力用刺鼻的香水掩盖,但身上却有股浓烈的臭鱼味道。王小珩知道娜塔莉亚这种女人是万不可能作“母亲”的,她害怕对方把自己像一袋利用完的垃圾一样扔给金壁颜。如果是这样,她可能会和金碧颜烂在一起……

“你在害怕。”

娜塔莉亚看穿了王小珩的心思,她轻巧地用一把绣花金丝扇捂着嘴笑,说把王小珩带来天津不是受苦受难的,除却金碧颜,她还叫了她熟悉的十七姐金默玉来天津陪伴。说罢,冬妮娅就把门外的金默玉带回来了。金默玉出现,王小珩哭了,姐妹二人团聚,一时间抱作一团哽咽。娜塔莉亚见不得人哭,她给了下人些钱财,让他领王小珩和金默玉上街去转悠转悠,于是下人带着姐妹两人出去了。下人把姐妹两个带到天津租界中心,那里车水马龙,不知何时新树立的拉斯□□青铜雕像凝视着广场里来来往往的人。下人走在最前头,王小珩耷拉着脑袋跟在后头,而金默玉压根不想走。金默玉拖沓着脚步走到拉斯□□雕像的阴翳下,她将要说话,王小珩却提前开口了,她说跟着娜塔莉亚也是好的,因为娜塔莉亚很有钱,人没有钱什么都办不了。

“家里兄弟顶着名号,但好些都是纨绔子弟。文校,军校,一个个去日本留学已经败光了家财。你跟着娜塔莉亚,至少能过富裕生活。”

“十七姐,你为什么会突然来天津,可否是被她允诺了什么好处?”

金默玉沉默,她张口,却欲言又止,只是呆愣愣看着头顶那座拉斯□□的雕像。那雕像好像是活的,幽蓝的眼睛透过枯槁的脸审判着她,叫她说不出半分为了情谊的谎言。

“我想要独立,但是我当下生活太困苦了。娜塔莉亚答应资助我的学业,还愿意给我钱去日本深造。这样我就能追求自己的爱情,找一个好男人。”

“真是这样吗?”

独立,离开这困苦的生活与国家,真好啊。王小珩也想离开,但她不想这样被动地离开。年长的姊妹们都嫁人了,现在十七姐也想嫁人,可是王小珩觉得天底下没有什么好男人。王小珩迷茫地抬起头,却只见拉斯□□阴森神秘的面容,她觉得娜塔莉亚轮廓和拉斯□□长得有些像,比如那瘦削的直角肩架子,微微带驼峰的高鼻子。看着看着,王小珩把自己编好的鬈发辫子拽开了,她问金默玉能不能给她编一个以前那样的长麻花辫子,金默玉答应了,她给王小珩编了一个长麻花辫子,于是王小珩又变成以前那个王小珩了。

“我们接下来去哪?”

“我不知道。”

“你比我大。”

“比你大就一定比你知道的答案多吗?”

金默玉精神恹恹的,王小珩有点失望。广场上没什么好玩的,下人说要领她们去外边,遂拦了能多坐些人的马车,然而也不知是那车夫打盹还是马受惊,三人刚驶出广场道口就结结实实剐蹭倒了一个人——那人身形萧索,神情落魄,趴在地上好久没有起身,兴许是撞到骨头了。车夫连忙把那人扶起来,那人看着王小珩却愣住了。他一把冲上去拉着她不放手,反反复复说自己是个叫“本田菊”的画匠,说他们认识已经有二十几年了。金默玉以为那人是来讹钱的,但是又看他可怜兮兮神志不清,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一直在找你啊!你现在又变成谁了,王世子,王参议……你变成谁也罢,怎么就不认我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画匠拉着王小珩的手声泪齐下控诉,好像他一切的幸与不幸都是她造成的。画匠把王小珩的胳膊越捏越紧,王小珩有点被吓着了,她本能地缩在金默玉旁边,而那下人一把将画匠推倒在地。车夫扬起鞭子,马车继续走了,可画匠却死死追在后面。下人将要下车去揍画匠,金默玉制止了,她说在日本租界乱打人不好,万一打的是个日本人怕是要惹出祸端,与其纠缠,不如把他领到娜塔莉亚那里商议。下人想了想,觉得不能暗自里给主子招惹是非,便应允了。一个下午,也没多转悠几遭,反倒是遇到这等晦气事情,几人回去,那金碧颜还在,不知是和娜塔莉亚交谈艺术还是其他。

“主子,实不相瞒惹了点祸,撞人了,就在靠近日本租界那头。”

下人交代,娜塔莉亚问画匠可否是日本人,然而进娜塔莉亚房门,画匠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只是呆愣愣盯着墙上的那幅《洛神》。

“你为什么有我画的画?”

“你的?”

“你为什么长得像伊万诺夫先生?”

画匠所说出的“伊万诺夫”让娜塔莉亚警惕了起来,而金碧颜也开始紧张。娜塔莉亚皱了皱眉头,叫托里斯取了些钱赔给画匠,还让画匠留了他的联系方式。画匠说他不要钱,就想要带着王小珩走,他执着地过来拉扯王小珩的衣袖,王小珩把他当疯子。

“别拽我,我不认识你。”

“你怎会不认识我?我们还是孩子时候就认识了。跟我走吧,我还是教你画画,我一定会好好教你的,我一定比以前更耐心些,对你更好些……”

托里斯出现了,他礼貌地把画匠的手硬拉开,可画匠却依旧死缠烂打。王小珩不明所以,只想敷衍着赶紧让眼前这个疯子走,就说以后会和画匠学画画的。听闻此语,画匠好像瞬时清醒了,他看了看王小珩,释然又落魄地放手。画匠惨兮兮走了,他也没拿钱,就这么直愣愣被托里斯送了出去。托里斯问他现在住在哪,画匠喃喃自语说在一个朋友的地方,于是托里斯便按照画匠提供的地址到了《都美时报》编辑社。

“我认错人了吗?”

“当然,画家先生。”

“我不是画家,我只是一个画匠。”

“你当然是画家,你要正视自己的价值。”

“价值……他丢下我走了,我还能去找谁问价值呢?”

报楼一片黑,楼道里有隐隐作息的耗子声,托里斯打着手电筒走,他上楼叩开门,彼时尾崎光正急得打转,见画匠来就忍不住直嚷嚷——这么大的案子,两人下午去租界警局取证的片刻功夫画匠就走丢了,他差点要报警,还好现在人回来了。托里斯好奇,问什么大案子值得如此周转,尾崎光听见话头颇为兴奋,他昂扬地对托里斯言说,又谈什么社会正义之光又是什么对日本帝国舆论的防抗。托里斯心感不妙,但仍旧像没事人一样听着。

“我们挖出来了条大新闻,就当下天津银行王行长之死,绝对不是公众所知道那样。”

“我听闻他是畏罪自杀,罪名是蓄意扰乱金融市场。”

“可并非如此,此事并没那么简单!”

尾崎光是个藏不住秘密的人,见到有听众就像封不住口的麻袋一股脑把事情前因后果倒出来。画匠呆愣愣坐在沙发上,尾崎光则对托里斯滔滔不绝,把事情从“画匠找他那晚”一路讲到“两人今天如何去警局取证”。托里斯转了转眼,大概已经摸清楚了尾崎光的立场,他说自己也对天津当下时局不满已久,一直想找个志同道合的好友共同谋求社会改变,眼下恰巧有这个机会。

“所以您调查结果是?”

“警局不受理,坚持说二人是自杀的,但肯定不是,我想现在那尸体压根就不是王行长和琼先生。”

“你们是怎么会想到调查这点的呢?”

“因为他不相信王行长会自杀,他是王行长多年的朋友。”

尾崎光指了指画匠,说自己一开始也相信警方的言论,但画匠坚决不相信王行长这种人会自杀,坚持要上诉,所以才开始了于此的调查。就尾崎光看,王行长和琼先生的死是一场涉及到政治斗争的冤假错案,本能的正义让他直驱向前。讲着讲着,尾崎光就开始批判社会不公了,他从马克思谈到恩格斯,从俄国十月革命炮火谈到日本屡遭挫败的共产国际事业。托里斯摸清了尾崎光,他一路附和,说自己虽然在盐业银行当差,但当年也是因为沙俄暴虐而逃到天津的难民,此言让尾崎光误以为托里斯也是潜在的**斗士,于是便更加高亢了要和日本帝国主义抗争到底的决心。

“接下来你们要怎么做?”

“我想还是要把本田先生送回他原在的苏联大使馆,他在那有人照看。都是共产国际,苏联人是我们的朋友,一定会帮我们的。”

“你们对天津不熟悉,我同你们一起去吧。”

画匠现在的精神状况糟糕透顶,而尾崎光的言语里充斥着天真期待。托里斯不动声色观察着,他确定尾崎光是个能利用的蠢人,于是心里暗自作了些筹划。夜色迷茫,轻车熟路,托里斯没花多少功夫就把二人领到了苏联大使馆,而彼时伊万诺夫正在门外焦急地盘问——他想知道画匠失踪的那晚到底有谁见到了踪迹。伊万诺夫正额头冒汗排查,一警卫猛然高喊说“有人来了”。伊万诺夫回头,见画匠蔫蔫地被两个陌生男子带了回来,他急忙扑上前去问画匠去哪了,然而画匠却一语不发,好像魂魄被谁抽走了。尾崎光一见伊万诺夫就两眼放光,他很早前就在报纸上见过这位声名远扬的“远东司令,所以迫不及待走上前作了自我介绍。

“久闻不如一见,伊万诺夫先生!我是《都美时报》的编辑尾崎光,本田先生之前迷路跑到我那里,反映了一条极其重要的情报。我向您保证,王行长与琼先生之死是一场冤假错案,而且绝对与日本帝国主义的阴谋有瓜葛。我今早陪同本田先生去警局调查了,真相就在我们眼前!”

尾崎光言语凿凿,说着话题又开始往共产国际方面扯了,伊万诺夫深知情况不妙,他隐约感觉画匠连同尾崎光捅了个大篓子,于是没有轻举妄动。他敷衍了尾崎光几句,邀请几人一同随他上楼,随后下了吩咐叫警卫把大门和院子重新围起来。然而,伊万诺夫并没有注意到托里斯,兴许是他太焦急了,兴许是托里斯存在感太低了,总之他并没有注意到托里斯,甚至没有想起来托里斯是谁,只是把他当作与尾崎光同行的一个车夫,或者仆役,或者其他什么普通人。

“人找到了?”

楼上的春燕听见动静了,她比伊万诺夫还要急,一见画匠就抱着小豆子跑下来。

托里斯盯着伊万诺夫看。

真好啊,阿廖沙王子,他的生活走上了世俗的正轨,他有家庭了。这么多年过去了,阿廖沙王子还弹钢琴吗,他还会唱那首法语歌吗?

托里斯盯着春燕看,他盯着这房子的每一处角落看。

必要的时候,在这里掐死一个婴儿是很容易的事。

托里斯盯着小豆子看。

又来了些警卫,戒备加强了。嘈杂里,画匠在试图向伊万诺夫解释“他是如何在街上看见了王世子”,但伊万诺夫却回报以不耐烦的微笑。画匠说王世子现在变成了一个女孩,和另一个女孩坐在高高的马车上,他稀里糊涂跟随她们去了一个宅子,宅子里挂着他曾在苏州画过的画。那宅子里有一个长得和伊万诺夫很相似的女人,她很富有,很华贵,别人叫她娜塔莉亚,她是宅子的主人……

“我要知道那个女孩子是谁。”

“好,好,我会去问的。”

伊万诺夫敷衍画匠,脸色却变得越来越不好了。

画匠并没有提及到托里斯,托里斯却在盯着画匠看。托里斯想届时那王行长要是真让白花花的银子从天津流出去,当着他的面杀了画匠也是极好的。

人头攒动,警卫越来越多,托里斯悄悄走了。

银子,白花花的银子。

胖乎乎的陈婉云盯着箱子里的银子看,她今年十一岁了,大概有了些婚姻的概念,于是就问妈妈里面有多少是当年的嫁妆。妈妈装作听不见,只是对着暴雨唉声叹气。婉云不想听妈妈在老宅子里叹气,就偷着打伞去祠堂,她垫脚透过木浮雕窗户看,却见自己的爸爸陈昌明和几位数年的商业伙伴争执。

“长城会战败北,现在天津和华北当局明白地方的话语权与金融相对的独立性是分不开的。天津当局肯定希望白银留在辖区以图增强对华北的控制力,日本人更是巴不得占了华北的白银以要挟南京政府。九一八事变到满洲国成立,中日矛盾主要落脚点都在东北地区,但现在已经开始向关内转移,所以平津实际上已成为国防最前线,是中日矛盾的焦点所在。这对处于夹缝中的天津、华北地方当局而言,也是生死存亡的大问题,地方当局希望避免白银南运,以备不测之需。现在南京方面要派人推行货币改革,着实是是试图通过此举破坏华北的经济财政组织。老陈,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1930年至今,有多少受灾受难的民众从国党统治区逃往苏区?内忧外患,我看这就最明显不过地反映了他们对**制度的认可。现在已经不是意识形态与否的问题,是我们可否在做民族罪人的问题——”

“不可啊,老陈!蒋家握权,现在这种政治错误可不能犯!”

“呵,提及了蒋家王朝,现在就是政治错误了!不说其他,你就单看一个福建省,饿死了多少人?稻子都不得种,先前南洋华侨工会——”

“别说了,老陈,你掂量清楚。你去找天津市市长程克吧。我们几个都是留过洋的,救国是一方面,但细水长流,我们几家公司的财路由你来决断。”

台风来了,暴雨倾城,时任南洋贸易商会董事长陈昌明同几个人冒雨进了陈家宗祠。几个人在宗祠前祭奠,但还没结束就唉声叹气。婉云躲在窗户后面不敢出声,但爸爸好像早就知道她在哪,他板着脸走过来一把拽住她肩膀,用日语呵斥道:

“怎么跑这来?”

“我饿了,我找吃的。”

“辛德拉没做?”

“没有。”

婉云对爸爸撒谎了,她之前偷着吃猪肉脯,所以自来福州她压根没和辛德拉讲过话。辛德拉是婉云从印度尼西亚带过来的贴身女仆,她是个信□□教的严肃女人,成日不是烧椰子蒸糯米饭,就是掌心合十满口“真主真主”的,知道婉云吃猪肉肯定要指责。

“你娘呢?”

“也没差遣人做饭,说身体不舒服。”

“哼,我看自过门,她就没舒服过,如今倒好,连嘴都懒得张了。”

“爸爸,我们总是跑东跑西,为什么不带着妈妈一起走?”

陈昌民不回答女儿幼稚的问题,他拉着婉云的手出祠堂去老宅的院落,却见一个年轻人正在屋檐下苦苦等他。陈昌明问他是谁,年轻人说自己叫王嘉龙,是蒋光鼐先生派过来送密信的。陈昌民赶忙拿了密信进屋,婉云拉拉爸爸的衣袖,小声说她现在想吃肉燕。陈昌民没听见,叫婉云再说一次,婉云不好意思了,她说得更小声。陈昌民劈头来了句“胖成这样,吃几碗了,说话还不清楚。”

“你问那边阿哥吃不吃,他吃的话就让下人去做。”

婉云被骂了一顿,但她确实想吃肉燕,于是便含含糊糊去问嘉龙了。嘉龙一听有吃的就来劲,头点得像捣蒜,于是陈昌民就吩咐下人去做肉燕。烧水,开锅,肉燕一个一个掉进锅里,而屋檐下的雨几乎在沸腾。密信读完了,陈昌民在屋子里叹气,而嘉龙和婉云坐在小桌子旁吃了一碗又一碗。大概吃了一会,陈昌明硬把婉云拽走了,说女孩子吃这么多不体面,让她先去看看自己妈妈。

“我不想去看她,一看她就叹气。”

“你多看看她就不叹气了,我和别人谈点正事。”

“我和她不熟,而且我还没把饭吃完。”

婉云确实和自己的妈妈不熟,她一直和爸爸在海外生活,只知道自己的妈妈一直在福州守陈家大宅。而且娘说福州话,婉云压根听不懂——她是在日本和南洋那边辗转着长大的,中国话都讲得不好,别说福州话了。

“再闹?”

陈昌明板了脸,婉云不敢再吃肉燕了,她任凭爸爸拽着她的手去了妈妈的卧房。妈妈依旧躺在床上发呆,陈昌民开门见山说自己要去天津,要带着婉云一起去,婉云的妈妈麻木地答应了,她已经习惯在老宅子里发烂。

“那就这样,我们过几天就走。”

陈昌民出去了,他问嘉龙接下来是否还要回部队剿匪,嘉龙说他再不想打中国人。陈昌民没有隐瞒,他说蒋光鼐那边虽然弹尽粮绝,但是已经打算举旗反抗蒋中正政府。他会支持蒋光鼐,但他这边也暂时周转不开资金,得去天津和盐业银行的人商讨才能把钱调出来。嘉龙意识到事情险峻,他知道现在政局动荡,陈昌民一个人单枪匹马去天津怕是凶多吉少,遂决定护送他去天津把事情办妥。

“我心意和光鼐先生一致,剿匪是断然不会再剿,不妨一走了之。陈先生,我同你前去吧,我在天津有个亲戚,短时间做一番投奔也行。”

“哪位亲戚?我在天津熟人颇多,兴许知道。”

“天津银行的王行长。”

“唉,我还确实将要和他打交道,你小子恰好替我作引荐了。”

陈昌民叹气,说他自己倒不需要护送,只是婉云年纪太小,中国话又讲得不好,就怕出个三长两短。

“婉云会听些简单的中国话,再多就不行了,但日语和印尼话都行。”

“这无妨,我会讲些日本话。不过说起来,为何不把婉云留在老家?”

“她娘是个疯子,有精神问题。”

“这样啊……唉,我之前在江边看到了一个疯女人,淹死了。”

“现在这世道疯掉的女人很多。”

听闻此语,嘉龙不再多问了,他怜悯地看着婉云,说此次见面也是缘,就当自己多了个妹妹。陈昌民欣慰地点了点头,说蒋光鼐派来的人应该可信,随后就先出去办事了。见爸爸走,婉云赶忙从屋子里出来,她拉拉嘉龙的衣袖,可怜兮兮问肉燕还有没有了,嘉龙说锅里还有几只冷的,婉云高高兴兴拿着碗去了,但是又很紧张地嘱咐嘉龙:

“我又吃了一碗,可不要告诉我爸爸呀。”

“你只不过吃多了点东西,何必这么紧张?”

“我爸爸老嫌弃我胖,他说女孩胖了不好。”

“长结实点多好呀,以后搬东西可有的是劲。我就是因为能吃饭才有劲。我有个兄弟不爱吃饭,长得瘦,我的妹妹也不爱吃饭,也长得瘦,他们这样都不太好,身上没劲。我爱吃饭,我有劲,你也爱吃饭吗?太好了,你去天津可有福,老王的饭做得可好了。唉,不知道濠镜和晓梅现在怎么样了,他俩都在吃什么呢?”

雨还在下,胖乎乎的婉云高高兴兴吃肉燕,但嘉龙却有点迷茫了。

“濠镜爱吃鱼,还好我四点多就起来做了,今晚上吃这么好的腌鱼,他肯定要高兴。”

彩现在想要全心全意学习厨艺,但她想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之前她在试着学做一个香囊,总体做得还不赖,她打算把这个做好的香囊给狗妮,但腌鱼的时候却在厨房里隐约听到祖父和前来拜访的门客交流。祖父说濠镜很值得托付,全心全意为日本帝国效劳,而且铃木那边也证明了这个人没有二心。

“上次铃木君做中国人的清理工作,他眼睛都不眨,确实是个很有定力的人,以后开拓团事务可以交代给他。”

鱼腌好了,彩出去,才发现原来濠镜一直坐在祖父身边。濠镜对她点头行礼,彩问他们什么时候再去三坨子村,濠镜说再也不用去了。

“那喜翠的花母鸡怎么办?”

“有人喂的。”

“我还没把香囊给狗妮呢。”

“我去送吧。”

濠镜怎么了,虽然一直笑着,可脸色怎么这般不好?彩有点担心,然而濠镜只是自顾自和嵯峨侯爵交谈。两人交谈的很好,可是讲着讲着,嵯峨侯爵却突然一改心意,说濠镜终究还是个中国人,最终还是要高原接手开拓团的主要事务,濠镜答应了。

“那就先作别,告辞,嵯峨侯爵,告辞,彩小姐。”

“可是还没吃晚饭呀,我今天特意做了鱼!”

“有事在身,恕不作陪。”

濠镜走了,他独自回到自己的家里,倒头睡在床上。他太累了,想休息,想睡觉,但梦里想到的全是林老头,嘉龙,晓梅,还有一群面容模糊的四川兵。砰砰砰的枪声在海面上响动,他眼看着所有人都被日本人杀了,他想逃脱,但是又从汪洋大海回到了三坨子村,于是一切可悲的绝望又循环了一遭……啊,啊,如果早些奸污了彩变成嵯峨家的乘龙快婿,就不必见这些可悲了,他早就可以利用嵯峨家的力量做事,然而彩的面容又让他良心倍感煎熬,他怎么能把彩变成工具去利用……

“砰砰砰砰——!”

敲门声还是枪声?濠镜从梦中惊醒,有人在门外高喊“石泉先生”。下床开门,濠镜见嵯峨家的司机,他将要问来客是谁,却见门外停靠着嵯峨高原的轮椅。

“嵯峨公子,您怎么来了?”

“我是来谈判的。”

司机把嵯峨高原推进了门后就出去了,濠镜问嵯峨高原有何贵干,嵯峨高原没有掩饰,开门见山说了铃木和彩的婚事。他说铃木这个人虽然有个势力亲戚,但在满洲**队里的风评很不好,经常在外面沾花惹草不说,背地里还打女人,他不能让自己的妹妹嫁给这种禽兽。说罢,高原问濠镜道:

“今天祖父说你也要来接手开拓团事务,既然如此,你和彩结婚吧,这样我们在开拓团事务上的联系会更加紧密些,而铃木以前管的那些地我们也可以联手竞价拍买下来。”

“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

“我今早派人杀死了铃木,伪造了白俄匪军的绑架痕迹。明日我将对外放言说铃木被森林里残存的白俄军队虐杀了,他的死亡将在满洲国发酵,而我将大肆宣扬俄国人在远东的危害。俄国人就是远东的毒瘤,他们是祸害,他们是原罪,满洲国的每个人都必须相信这点。”

“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我也会杀了你。最好不要这样,我妹妹想和你结婚,她暗地里去医院请求过我很多次了。”

“我不曾知道这样的事。”

“彩是我的妹妹,请不要叫她伤心。她今日很早就起来腌鱼,你至少应该过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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