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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成吉思汗们很容易在战场上迷失自我,而伊万诺夫不是成吉思汗,更不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他冷漠,清醒,薄凉,是个不屑置身于成吉思汗们之伍的人。

伊万诺夫是谁?他为什么会因此看到人的兽相?许多年前的《藤壶》上演时,伊万诺夫坐在剧院的哪个角落,一楼,二楼,台前,幕后?他是否也像如今这般不慌不忙,洞若观火,像个观众似的看着失控崩溃的世界?

以上所有问题都是无解,伊万诺夫十足神秘,没人需要了解伊万诺夫,没人可以了解伊万诺夫。人们只能看见伊万诺夫骑着一匹白马奔驰于战场硝烟——他一手拿枪,一手拿蒙古弯刀,身后的滚滚尘烟里是远东团的装甲列车“列宁号”,“镰刀号”和“毁灭者号”。装甲战车的野炮和重机枪为肉身向前的军士们提供着火力掩护,而他们则在伊万诺夫的指挥下联排向前冲锋。

“革命万岁,布尔什维克万岁——!”

呐喊和炮火声中,王参议看到了飘扬的苏俄战旗与查干苏勒德。

查干苏勒德是成吉思汗时代的灵旗,据说是用最好的牡马身上割下的马鬃制成,再由战士们系在紧挨长矛刃口作为缨穗,蒙古人说迎风奋发飞舞的查干苏勒德代表着他们的信仰,因为它可以捕捉“长生天”的力量。当战士们死去时,他们的灵魂会寄托在查干苏勒德上重生,为后来者给予精神指引。

查干苏德勒折断了,蒙古草原也就死了,然而刚开战不久,伊万诺夫就折断了无数苏德勒。他拿着大弯刀一把砍下了一个蒙古叛军的半条手臂,又勾掉了另一个军士的头颅,两人喷溅出来的鲜血瞬间便把苏勒德全染红了。查干苏勒德和死去的叛军倒在地下,旗帜与肉身都被马蹄践踏。装甲战车的野炮发射过来了,四周全是重机枪的火舌。弹片四射间,又一个蒙古叛军吼叫着冲了过来,但伊万诺夫个反身一刀过去就刺穿了对方,动作流利连贯,像背上多长了好几只眼睛的怪物。

怪物!天底下怎么会有用刀如此迅速的怪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高空上悬挂的太阳愈加炽烈。在污臭的血腥味里,王参议眼中的伊万诺夫逐渐变得非人。枪对伊万诺夫而言只是一种工业文明的配饰,拿着大弯刀,伊万诺夫在草原上展现了一种神迹。他的舞刀的动作不像杀戮,倒更像“死亡之舞”。这舞蹈力量十足,目的是为祭祀毁灭,瞬间的爆发可夺去一切性命,一招一式比海拉尔河还要汹涌奔腾。

骑兵太多,王参议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一个拿着枪的蒙古骑兵冲来欲朝王参议打一弹,但却被伊万诺夫一个飞刀拦截。那刀是被抛掷出去的,直直戳穿蒙古骑兵心脏,而他的血溅射到了王参议的脸上。王参议被血迷住了眼睛,这一刀给他带来了十足的震荡,而伊万诺夫拔出刀笑道:

“老虎,回头看,远处飞驰而来的是什么?”

王参议回头,一个急速驰来的蒙古叛军拿着砍刀猛地朝他劈下来。然而那骑兵动作刚半悬空,伊万诺夫就一刀过去命中了他的心脏。血液喷溅,尸体沉沉落在王参议面前。他头晕目眩,脑袋嗡嗡作响,而这战场仿佛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把他甩来甩去,胃里也翻江倒海,然而伊万诺夫对所有人的威慑力是压倒性的——他的疯性,妖性,神性制造了战争创伤。与其说想逃离战场,此刻的王参议更想逃离伊万诺夫这只战争怪物。

伊万诺夫淡淡扫视了一眼苍白的天色,又看了一眼王参议苍白的脸色,露出讥讽的笑容。

“要下雪了,回家吧,老虎,你不适应战场。”

伊万诺夫继续挥舞大弯刀,他没有停止手里的杀戮,只是抽了王参议的黑马一鞭子,叫它带着浑浑噩噩的王参议冲出重围。黑马在战场上奔驰,时而疾驰,时而小跑——

“轰——!”

不知跑了多久,一枚反击弹飞了过来,不偏不倚炸在了王参议和他的黑马前。黑马发出惨烈的嘶鸣,王参议拉了一把缰绳调转方向,却一手摸到了自己的右半张脸。从他的右耳孔到锁骨全是血。那时他发现自己的耳朵出现了严重的嗡鸣声,一种类似警报鸣叫的尖锐疼痛感劈开了他的脑颅。

王参议的嗅觉出现了异样,很多味道冲进他的鼻子——飞扬的烟尘味,炮火的硫磺味,干涸的泥土味,腐烂的草木味,烧焦的人肉味,血腥的铁锈味,破裂的皮革味,浓烈的羊膻味,酸臭的汗腥味,发烂的水果味,生酵的蒙药味……

王参议出现了幻听。他觉得自己听见了马头琴悲凉凄惨的嘶鸣,听见了急促的战鼓,还听见了蒙古的低吟:

远处飘飘长生天,擂响黑牦牛皮幔战鼓;

骑上黑色的快马,穿上坚硬铁铠甲;

拿起钢做的长枪,扣好山桃皮利箭,

长生天与他的怒火,屠杀不知名的部队……

王参议出现了幻视。他看见远处山岭接连起身,化作身披肩甲的蒙古可汗巨人朝他奔来。石块崩塌,山峰移动,在这沉吟中,巨人嘶吼着,高歌阔步朝他奔来;周遭的草木变成了色柔草原嚎叫的狼群。绿莹莹的眼,垂涎的舌,白黄斑驳的牙,王参议看见了许多面飘扬的白底红心太阳旗,也看到了许多面飘扬的北洋军旗。

又一枚反击弹飞了过来,重机枪“突突”作响,黑马被炸断了腿,王参议从马上滚落了下来,恰好落在了一处黄土壕里。火弹把土炸的四处乱飞,战壕几乎快被这土填满了。王参议血流不止躺在黄土壕里,好像阎王爷站在上面扬着铲给他埋坟土。

王参议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痛,身体好像不听使唤。

色柔草原下雪了。天变得突如其来,一开始还有热烈的太阳,现在却不知怎么就下雪了。

下雪了,不知怎么的,王参议想到了他的乳母王氏。那个可怜的女人失魂落魄的拽着一个孩子走到胡同口,在这样的雪中给他戴了一块木头虎符,又塞给他一块驴打滚,哀求道:

“娘希望你像这小老虎一样,平平安安,威威风风的长大。听娘的话,不要急性子,不要惹是生非,这算娘求你的……”

王参议想到了山下佽。那个长着鹦鹉面孔的养父阴阳两面,他无时无刻不在讥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的身份:

“你不是日本人,你是战利品,是长辫子大烟鬼的后代!你翻不了身的!”

王参议想到了肃亲王。那个谄媚的硕鼠信誓旦旦,欺软怕硬,一辈子都硬不起来骨头:

“我不许我的子女做中华的民,中华的民就是轻贱,就是苦,就是血汗泪!”

是啊,这是二月,色柔草原理所应当飘起了雪。色柔总是在下雪,有时候雪可以下到六月,但这雪一点都不轻柔,里面带着小冰雹,直冲冲往下砸。

清醒,冷静,沉稳的力量,雪中,王参议看见小画匠坐在窗前画花。一朵,一朵,又一朵……

王参议看见小画匠拿着规尺走来了。

“把手伸出来,你又在毛躁了。”

王参议把手伸了出去。一块小小的冰雹裂子轻轻砸在了他的手心上,一点都不痛,只有一种清凉的感觉。他握紧了那一小块冰凉,他好像能动了,他奋力挣扎,身上压着的土块一点点被挣脱掉。枪不见了,但王参议依旧挣扎着抖掉黄土爬起身,他握紧伊万诺夫给他的那把松绿石大弯刀,憋着一股狠劲杀出了一条血路。他朝四周喊道:

“你们不是都想将我置于死地吗!来啊!”

这是王参议不曾经历过的血战。他负了伤,但他好像充满了野蛮的力量。刀枪林立间,瞬时硝云弹雨。烽火连天,磨刀霍霍,王参议着刀撕咬劈砍,屠了好些人的肉躯,又染红好些苏德勒,最后抢了一把枪和一把弓。混乱中,他看见一匹白马朝他飞驰而来,王参议一把勒住缰绳,转身翻身上马——

王参议变作老虎了!在血腥味中,老虎看见伊万诺夫正在与两个骑兵对峙,三人几乎僵持不下。在那两个蒙古叛军用刀朝伊万诺夫劈的时候,老虎拔出枪穿了他们的手,接着从马上跃下冲上前去,用弯刀戳穿了那蒙古叛军的心脏,接着又一把割掉了另一个蒙古叛军的头颅。

伊万诺夫倒在地上,满脸是血的老虎俯视着伊万诺夫,伊万诺夫看着老虎。

“有长进,我以为你要逃跑呢。”

“伊万诺夫,你妈了个巴子!”王参议把伊万诺夫一把从地上拉起来,指着远处道,“看见日兵部队和北洋军的旗了吗?恩琴部队现在已经溃败了,他们可能去叫了日兵部队当援手,徐树铮的兵迫于压力也过来了。”

“我知道。”

“那就叫远东军撤兵交接,不能再有更多死伤了。”

“不想乘胜追击?”伊万诺夫若无其事对王参议道,“很尽兴吧?蒙古弯刀可还顺手?给我十万蒙古骑兵,我能打到日本海去——”

话还未说罢,伊万诺夫便挨了王参议的一记重拳,他被打倒在地。王参议举起大弯刀,摆出蒙古军惯有的劈砍姿势,似乎要血刃伊万诺夫。

雪停了,草原上开始刮风,云层分分合合,最后还是收了最后一点光亮。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凄凄惨惨间,伊万诺夫和王参议周遭一片死寂,除他们二人外只有血泊和残尸,还有远处此起彼伏的炮弹爆裂声。

“谢谢你告诉我那三条原则,非常受用。你的这把蒙古弯刀,我会好好珍藏的。”

一瞬间,王参议的瞳孔又变成了老虎的野兽瞳孔,他露出了獠牙,拿着弯刀朝伊万诺夫劈了下去,然而伊万诺夫没有躲闪——他的脖子被划了一道细微的血痕。他歪了一下头,眯着眼笑道:

“你压根不敢杀我。你为什么要压抑自己野兽的本性?”

王参议真想结结实实给伊万诺夫一刀,但他压抑住了,刀剑在空气中划了个弧度,只是在伊万诺夫脖子上蹭了一点伤。

“疯子。”

王参议什么都没做,他收刀入鞘,只对伊万诺夫重重撂下了“疯子”这个词,随后便转身鸣枪示令集结了剩余的北洋军。王参议清点了一下死伤情况,见北洋军当前还有约莫六十余人,而恩琴的部队在苏军和北洋军的强打猛攻下已经余散,虽还有力量,却乱了节奏和方寸,由此和日兵色柔基地的兵力汇合。

“报告王参议,徐帅现在已经派兵过来了!对面虽然增了好些人手,但是要王参议下令,我们就和徐帅的部队汇合,继续往前冲!而且刚才满洲里那边来电报了,这军火已经稳稳当当运出去了,少帅也知道!”

张小顺跑来报信,王参议喘着气问。

“少帅怎么说?”

“他说这么几个兵的命换八千万军火,真真切切是值了!”

王参议看着张小顺,他感到悲伤。张小顺黑瘦黑瘦的,整个人细的像竹竿,浑身都是血。这个农村出身的放牛娃在村子被烧后就一个人来了奉天,才十五岁的年纪,当过烧煤工,当过送报员,最后因为吃不起饭又签了“卖身契”到部队,现在又到色柔草原打仗,见到这地狱般的景象……

王参议看到了张小顺的兽相——张小顺是条土兮兮的大黄狗,这大黄狗在农村处处可见,吃苦耐劳且忠心,正如无数卖命的中国士兵。面对这样的人,王参议目光落了下来。

“累吗,顺子,这几天都没好好吃过饭,也没好好合过眼。”

“报告王参议,我不累!我张小顺生是奉军的人,死是奉军的鬼,您就放心把我当枪炮!算死在色柔草原,也坚决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

“什么王参议,叫我耀哥儿!死什么,你不能给我死!顺子,你不可能一辈子都打仗的。你才十五岁,你给我好好活,咱以后吃好的,玩好的,还要娶漂亮媳妇,到时候你成家立业,我还要去风风光光当司仪,要眼看着你过和平日子!”

说罢,王参议朝四周北洋军士们道:

“弟兄们,对不住,虽然这劫军火对你们而言是上面砸下来的硬任务,但终归都因我而起。我想对诸位说的话,和我刚才对顺子说的一样。你们不可能一辈子打仗的!我今天在这里发誓,有我一口肉吃,就绝对有弟兄们一口汤喝!你们都得好好活着,我以后要一个个看你们过和平日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些穷苦伶仃的北洋军从来没听哪个领导上级对他们说过这种话,谁都把他们当“不值一文”的炮灰,包括他们自己。这些人里有无法安身立业的,有家破人亡的,有妻离子散的。谁都觉得自己的命轻贱,谁都在入伍时做好了“随时随地死亡”的打算,由此,面对王参议刚才那一番话,他们显得格外激动。

“耀哥儿,不要自责!能遇到您这么好的头,弟兄们这辈子都值了!”

“耀哥儿!我们都真心信服您!”

“好,既然你们都信得过我,那我就摆明说了!现在军火已经过了满洲里,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让你们大家伙都升职升禄,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战况如此,接下来我们可能还会在色柔草原滞留几天,也许还会有今天这样的情况,也许还会更糟糕。不管你们接下来是侧部布防,还是做联排补给,还是索性作逃兵,都可以,哪怕是逃兵,也不会受处分。因为这条军令唯一的目标就是——”

王参议顿了一下,他低下头呼了一口气,又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活着。所有人,必须活着到满洲里口岸集合。”

动静又起来了,军士们四散,重新开始投入新的准备。王参议看见伊万诺夫在桌边看地图,他没有包扎伤口,左侧衣领被细细的血染了一片。因为伊万诺夫衣领敞开着,王参议看到他脖子上环绕着一圈旧伤疤,那伤疤触目惊心,是致命的割喉伤,但显然是陈年旧伤。

伊万诺夫曾被人割喉?

“包裹下脖子上的伤口吧。”

王参议丢给伊万诺夫一卷纱布,他坐在伊万诺夫身边,而伊万诺夫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谢谢你把我当作女人一样关切,但我觉得你伤得更重,最好去查查听力状况。”

伊万诺夫指了指自己右边的耳朵,把纱布卷放在手心里玩弄了几下,接着就又把它放回到了桌上。

“你老了就要聋了。”

“谁不老?伊万诺夫,你有种就永远年轻!”

“哈哈,也许我确实可以永远年轻。我刚才听到你们对话,想你应该在做人道主义的事。你好像说做逃兵也无所谓?这放在军队绝对是重罪啊。”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哦,你是这样想?我倒觉得,与其无奈,无聊,无望的活着,死可能是更好的选择。”

“这是你的事,关我何干?”

伊万诺夫饶有兴趣的看着王参议,王参议起身意图离去,却被伊万诺夫一把拉住。

“你是张作霖的部下吧?因为东三省俄口岸的事,我也和他们打交道过。如果是这两位,那我现在可以大胆作一个预言。”

“什么预言?”

“成功劫持八千万军火证明了三个事实:一,你很忠心;二,你很有用;三,你是个威胁。偌大的兴安岭可容不下你这只老虎,等你回去了,这两个军阀绝对会千方百计杀了你,尤其张学良。”

“何出此言?”

“我之前说过了,战场三原则,第三条,不要站队,不要依附。”

“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估计再过几天你的部队就可以撤出去了,到时候你有的是时间想。我只是个战争贩子,我不负责改变他人的想法。”

“你为何总是用这么冷漠的口吻谈论战争?”

“男人也好,女人也罢,都是动物,别把自己想的太高尚了。呀,血流的有点多。”

血浸染了伊万诺夫的领口,他笑笑,拿起纱布包扎好脖子的伤口,而后又重新系上了他的白围巾。此后他聚精会神看着手里的地图,不再理会旁边的王参议。

伊万诺夫是谁?他为什么可以如此冷漠,如此随便的说出这些话?以上所有问题都是无解,伊万诺夫十足神秘,没人需要了解伊万诺夫,没人可以了解伊万诺夫。

战火轰鸣,白围巾与查干苏德勒苏德勒凭空飘荡,掩盖了所有意图和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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