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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第 111 章

他多么想呼唤对方的名字,但是被紧密搂抱的时候才发现事情的怪异之处。他们认识这么多年,却根本没有呼唤彼此名字的习惯,永远都是用“你”来代指:你过来吧,你不要过来,你别走了。这种话语叫他感到一种无能的愤怒,这么多年他居然不知道对方是谁,而对方也不知道他是什么。那个人的怀抱变成一个色彩缤纷,温暖诡异的巢,他透过巢穴看到一整个世界,只要呼吸就能涅槃重生,再沦陷粉碎变得稀巴烂。巢穴密密麻麻的枝条将他裹得喘不过气来,但是他又心甘情愿沦丧于此,因为只有在巢穴里他才觉得自己活着,真切得活着。

温暖光亮魅惑人心叫人魂飞魄散,他以一个赤诚婴孩的姿态奔向太阳,那太阳燃烧着要将他燃烧殆尽了。他要和太阳一起堕落,要从高高的晴空上摔下来变成炽热的熔浆。臭名昭著的世界过一种窃贼一样的生活。所有人都在因为战火而不幸,而他像小偷悄悄潜伏到那个人所在的房子里,推开门伸出手神不知鬼不觉地窃取一些幸福。幸福放置在光鲜亮丽的盒子里,他用自己污秽的双手打开盒子,正要把幸福偷窃走时,房子却摇晃了。高高的天花板像夕阳一样裂开,他惊慌失措地回头却看见地上列出了一条又一条的裂缝,那些裂缝里汹涌着海水海水又将它冲走了。他不能这么软弱,他要把那个人追回来。这是他最后一次晕眩了,如果还有下一次那一定是——

画匠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来,他看见了床旁的尾崎光。

“你可醒来了,最近你接二连三昏倒。”

“琼先生的官司打赢了吗?”

“没有,当下他不打算继续打了,琼先生请来的金律师也不建议叫我们继续打。”

“我又晕倒了,这是哪,谁带我来的?”

“当然是我呀。俄国人一家子要走了,他们不能再照顾你,于是我带你来了医院。这里的大夫都是日本人,好交流些。”

这次画匠被送到天津一处日本医院来了。尾崎光带着宽慰神色握着画匠的手,画匠感到一种莫大的失望。门被推开了,宪云试探性地走进来,他和善地笑着对画匠打了个招呼,问他是不是琼先生找来的日本证人。画匠点了点头,宪云自我介绍说他便是琼先生找来的“金律师”,随后问画匠身体状况如何,并问他有没有继续与盐业银行拼到底的打算。

“会很艰难哟。”

宪云语调转了个弯,画匠坚定地点了点头,宪云对这份坚定十分满意,于是便先行告退向琼先生交差去了。医院病房里全部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宪云迈步子穿过稀稀拉拉的走廊,他听见几个日本人靠在医院公用电话机旁讨论满洲国南部铁路公司的股票要如何售卖,一会儿说大连的铁路要翻新了,一会儿说新京又要多开几条线路出来。日本人们吧唧着嘴,说现在满洲国的生意真是多的做不完,只是来天津运货的功夫都要把他们忙的肠胃穿孔了,所以才不得不来住院。宪云用日语礼貌询问能否用电话机,几个日本人把他当成了同行,说可以是可以,但这电话机收费贵。

“日本帝国的生意颇好,无妨无妨,诸位可否留个方便?”

宪云恭维了几句,几个日本人识趣地散开了。宪云交了费,拿起电话听筒用手划拉了几下,电话那一头就传来了琼先生的回复,他的声音听起来颇为疲惫颓靡。

“证人醒了,身体挺好。”

“行,我现在忙得很,暂时无空管他。那虎小孩呢?”

“早就派人送回盐业银行了。”

“好,哪来的瘟神送回哪。我最近可能要多去北平几趟,也许还要回南京,届时和你细说。情况复杂,你可要站对地方。”

站对地方乃生死之举,宪云颇为认同琼先生,他之前确实再三允诺要和琼先生站在同一条线上,然而宪荣清楚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完全是错的。于是他忙不迭出了医院叫了一辆黄包车。太阳照在他的神经上,一阵浓烟,从他的脑海中升起,他似乎想到了曾经在少年时期怎样看着老十九与川岛芳子在父亲那里讨好,而他又巧妙地与他们两个分别讨好。这样一来,父亲也认为他是个靠谱的人,虽然他并不得到父亲的喜爱。黄包车摇摇晃晃拉着宪云奔驰,天津的景致在他眼中飞快略过,无论是殖民建筑还是那些匆匆忙忙的长着外国面孔的新人都在轻轻融化。宪云知道天津的假模假样,但他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假模假样会结束,也许永远都不会结束。

“爷们,到了。”

黄包车停于一个没有招牌的店铺前。滚烫的阳光叫这家店铺的阴影又恐惧又和蔼可亲,但总归是热烈欢迎宪云的到来。宪云左右张望了一会,确定身旁没人后扣了扣门。没有人来开门,但是里面传出的声音叫他进去。门没上锁,好像一直在等他。宪云进了这家店铺,见着店铺好像堆满垃圾的码头,一眼望去净是些乱七八糟的纸张灰烬,天津所有的城市垃圾似乎都涌到这了。宪云在垃圾堆里小心翼翼穿梭,他听见最里面的房子有脚步声,还有“咚咚咚”的声音:那里关押着一只凶猛的动物,这是动物发疯挣扎,撕咬绳索的声音。

“十三哥,你进来吧。”

宪云走了进去,他看到宪荣阴沉着眼。直到现在宪云还是没有习惯这个人真切存在。宪荣变得太多,他做孩子的天真热情全然消逝了,只有一股成年人歹毒和怀疑的神情。宪荣现在看起来无比阴沉,那眼神像要把所有人都杀了——也许他是第一次意识到三角联盟并不稳固,而琼先生和伊万诺夫都在各自对他欺瞒。宪云迟疑着,宪荣却笑了,他伸出手来对宪云握了握,然后把他拉进房檐下的阴翳中。阴翳叫宪云看不清宪荣的脸,他只能实话实说,说他已经去医院看望过画匠,人现在算好的。

“人是好的?琼先生还要利用他继续作所谓的‘证’吗?”

“现在暂且是这么打算的。”

“好啊,好,这些人算盘打得蛮好的嘛。他们和我保证,说这件事和他无关,而且他也知道我并没有死,只是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我。十三哥,你没有和琼先生说我们这次私底下见面的事吧。”

“好弟弟,你把哥哥我想成什么人了?自家兄弟信不过,难道我还要信那个美国人?”

“你最好这样,跟我来。”

于是宪荣领带宪云走进那关押野兽的房间。一片阴暗的空白,地砖上有一个被绑住手脚的女孩在惊恐地看着他们。那女孩想要大叫,但是她被堵住了嘴——她真后悔,从她出法院的时候她就后悔了。对方是一个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而她只是一个瘦弱的女童。一个成年男人怎么可能会向一个女童寻求帮助?她太天真了!她的天真和不谨慎造成了她先在的困境,被绑架的时候她压根没有丝毫还手的力气,随随便便就被麻绳绑住了。

“瞪着我做什么?我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宪荣扯掉王小珩嘴里堵着的布,手却被对方咬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印子。

“还挺尖牙利嘴,都不知道饿肚子。”

手上的血汩汩直流,宪荣拿出一把刀。王小珩紧闭住眼睛,却见对方解开了她身上的绳子。她下意识想跑,但是宪云却拿出了一把枪指着她的头。

“不要想着跑,你现在对外已经失踪两天了。”

“你们想要做什么?要地契,我没有。”

王小珩佯装顺从地站起身来,却瞥到了宪荣的脸——他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按照道理来说收养你就有地契了。”

“我已经被盐业银行的夫人收养了。”

“不,你没有。你的十九哥是你同父同母的直系亲属,他现在有意愿收养你。他之后要把你带到南京去。”

“滚!老子不认你们,都给我滚!”

王小珩发出一声暴躁地吼叫,然而她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噜叫起来。

“吃包子吗?”宪荣晃了晃手里的匕首,他拿出一个香气扑鼻的纸袋子,“想吃就听话点,否则把你手脚拧断。”

再迷路就危险了,也许会被野兽拧断手脚。

林子里不是那么好找路,周富贵好几次都迷失了方向。远处的山林平平展展,偶尔透着些雪白的脊梁,但是周富贵压根不能在附近找到所谓的藏着“暗号”的洞。他不禁怀念起奉天城宽敞清晰地地形,所有主要建筑都以平平展展的小方格姿态坐落,一个小方格围着一条街,每个地方他都熟悉,每条线他都知晓。走来走去,周富贵也不知道如何下手,他脖子上挂着的一截红绳像细啦啦血丝晃悠,那是妻子给他编织的平安绳。一只鸟儿从树林里飞过,周富贵警惕了起来,他的耳朵嗡嗡直响。也许他被日军跟踪了。周富贵拿出枪做好牺牲的准备,但却看到了一个多年未谋面的身影。

“王秘书长!”

“在这边。”

濠镜扬了扬手里发黄的一张纸,周富贵深一脚浅一脚跳过去,见暗号是一首奇怪的诗:

辛苦遭逢起一经!!!急!急!干戈寥落四周星???速!速!

山河破碎风飘絮???不,不,身世浮沉雨打萍!!!诺。诺。

唉。

诗歌也一句长长的叹息结尾了,似乎耳边的风声也呜呼哀哉了。周富贵不知道这奇怪的诗传达的是什么意思,他不禁对自己愚蠢浅薄的头脑感到后悔,然而濠镜已经沉默地把义勇军会面的地点破译出来了:在云峰的一个废庙里。

云峰是哪儿?周富贵无从得知,因为这个地名也是加密过的,他只能规规矩矩跟着濠镜走。周富贵大概知道濠镜嵯峨家的二小姐结婚,他很想问点细节,然而一路上濠镜并不与他言语,只是自顾自沉默地走着。濠镜黑色的身影在树林里像一道狭窄的光口,周富贵眯着眼睛追寻,但是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原来云峰就是那座山,废庙就是那座庙,早说嘛。地方到了,周富贵砸吧下嘴。庙在一个废弃的矿工山洞里,濠镜和周富贵弯着腰穿越一条不长不短的隧道,最后在尽头见一处昏黄的煤油灯——那里是矿工们曾经临时搭建的一个菩萨庙。抗日义勇军的几个同志们在小菩萨像旁等他们,周富贵扯了扯嘴,抱怨“哪个矮个子萝卜选了这么一个会面地点”,却看见全满反日总会党团书记赵尚志。赵尚志垂下嘴角正要发雷霆,周富贵满脸尬色,赶忙把濠镜推过去。

“这就是此前提供情报的王濠镜同志。多亏了他的情报,游击小队在新京附近的开拓点掌握了日军驻扎信息,并且于前几日成功截获日军军用车一辆,缴获物资若干。濠镜同志是坚定的抗日分子,有坚定的入党决心,我以前就和他相识,他是个很有爱国抱负的人。我愿意介绍他入党,成为我们的一分子,大家觉得呢?”

周富贵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义勇军们热烈鼓掌。赵尚志对濠镜握了握手:

“欢迎你,新同志。你的情况我大致听说了,背景你也做了详细交代。你为抗日事业立了很多功劳,所以你将被编为东北反日游击队的一份子,除却日常情报和游击工作,你还要负责于**驻苏联的共产国际代表团联络。你应该是会俄文的,也和某个苏联人很熟——他当初推荐你去苏联的情报学校,也曾经和张家父子紧密联系。大家欢迎濠镜同志。”

废庙里又响起一阵低沉的掌声,每个人的面庞都很热烈。

“现在我们要交予你一枚中□□徽。”

“我有。”

濠镜从口袋里拿出一枚褪色的党徽,那是许多年前李立川的遗留物。

“关于目前抗日工作,你还有什么其他想法吗?”赵尚志拍了拍濠镜的肩膀,“小周说你是智多星,头脑灵光得很。”

“确实有,我想让小周帮我一个忙。”

濠镜拿出了一张新京东本愿寺的建筑地图。

满洲国是一件遗留物,这件遗留物要尽可能多的迁移日本的文化,建筑,意识形态。

“虽然沙俄修建了中东铁路,但因为后来苏联疏于管理和建设,导致中东铁路处于无望状态,总是晚点且服务极差。该地区最古老的奉天-北京铁路管理最为**,天气变冷时车厢内的条件令人完全无法接受。然而自从我们日本满铁公司接手后,列车时间变得无比准确,车厢清洁温暖且照明良好,轨道铺设得当,车厢不会摇晃或颠簸。每个满洲子民都要感谢日本!现在我们要进行有奖竞猜:历史上东北有哪条铁路主要由中国的广东人担任员工?”

“我猜猜,旅顺-长春线?”

“不对,是吉林-长春线!可惜这条具有南国风情的铁路仅运营了四年就终止运营了。”

“真遗憾啊。奇怪,为什么寒冷的东北铁路要雇佣大量的广东人?”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有以下几个原因:一,广东是中国最先对西方文明开化的地区,先进的英国人们对大量广东劳力予以铁路技能的培训;二,广东人是一种极其廉价且吃苦耐劳的劳动力,他们长期生活在炎热潮湿的地方,流动性极高,存活能力也极强,可以随便被运去欧洲,南北美洲,甚至澳大利亚,在国际上都颇具有好名声,所以运往东北进行吉林-长春线的建设也就不足为奇咯。”

“哦,原来是这样啊,真是为日本人们不为所知的历史趣闻呢!”

收音机还在聒噪的播放着竞猜节目,而彩却一次都没赢过节目里所说的“特等奖”——赢取特等奖的人可以乘坐日本在台湾的修建的新铁路游玩一番。彩真想去,她本想继续听下一个,但高原叫她把收音机关掉。

“你的丈夫呢?”

“可能去忙开拓团的什么事了吧。”

“父亲想要和我们商量参与满铁公司事务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我没什么想法,只是感觉宝宝在肚子里动。”

“唉,你这种被动和懒惰就是助长你丈夫野心的直接原因!”

“野心?你说濠镜吗?”

“我现在有点后悔叫你和他结婚了,他现在故意在父亲面前讨好显摆,摆明了要和我宣战,要和我争抢满铁的事务!自从出现铃木被白俄匪徒虐杀的事情后,他的行踪就变得越来越怪,时而半天不见人影,谁知道是做什么事去了。”

高原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戾,残疾让他被深刻的怨气围绕着。有时他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无缘无故对人起疑心,好像全世界都要与他为敌,全世界都要谋害他。作为妹妹的彩当然希望高原可以时不时来她与濠镜的家里做客,但是她又希望高原快点走。也许回到医院会让高原获得更好的治疗呢?高原真的病了,他现在的疾病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他对正常人的生活抱以极大的仇视,可能是因为他自己过得痛苦,所以便想把其他人都撕个粉碎。

高原变成了一只没有四肢的动物,可是彩却越来越渴望幸福。

如果满洲国的生活真相收音里所播报的那样简单美满就好了,每个人都像孩童一样走上街,随便指是什么东西就说:“啊,美好的满洲国!”看到日本飘扬的旗帜他们说“美好的满洲国”,看到大街四处笑盈盈乐呵呵的中国人,他们称赞“美好的满洲国”。满洲国是多么好的文明啊,如果不是日本,东北怎么可能变成满洲国呢?中国人享受着日本创造的现代性便利,他们想必很感恩吧?在日本来之前,多少愚昧的东北人压根就没见过铁路呢!可是现在他们居然也能乘坐着日本修建的火车去别的地方了。

满铁火车的餐车甚至还有会做西餐的广东服务生。

广东服务生的形象让彩对濠镜愈发怜悯了。她知道濠镜的童年并不那么幸福。他老家是广东澳门来的,家里开米铺子,原本应该算好的,可是被人贩子拐了。虽然当时濠镜并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彩却编造出了一个可怜的广东劳力形象。濠镜背上的疤和手上的茧是哪儿来的?如果他曾经被送到台湾去修建日本的铁路,那就太可怜了,还好他来到了满洲,过上了幸福的日本人生活。

这一切都是满铁广播教予彩的知识与认知,然而彩却并没意识到她已经站在了哥哥和帝国的对立面——她在潜意识同情自己的中国丈夫。

“叮咚——”门铃响了,彩充满期待地跑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了濠镜亲切微笑着的脸。他递给她一袋蜜饯,于是把阴郁的高原衬托得更加疏远了。

“今天我去拜访了父亲,他让我带高原出去散散心。满铁有一些能人志士要筹款修建东本愿寺,那里风景是极好的。高原总呆在屋里也闷得慌,不如出去走走。”

“也许他们的关系并没有我想得那么糟。”彩这样安慰自己,而濠镜推着高原出去了。

新京本是没有东本愿寺的,这座寺庙是京都的标志性建筑。移居满洲国的很多日本人想要在异邦的土地上找到寄托,同时也想找一个可以供以崇拜的圣所,所以便有了在新京修建东本愿寺的建筑工程。东本愿寺应该是完全日本式的,朝东大殿模仿京都东本愿寺正殿样式,有台基灰色花岗岩和带有钟形窗口的雪白墙体,而屋顶上更是要附有日本标志风韵的黑色陶瓦。新寺选址繁华,于建成不久的大同大街西侧,这里向北约三百米就是日本关东军司令部和司令官官邸,南侧和东侧分别与当时的三菱康德会馆、海上会馆隔街相望,可以说是全城日本人活动最集中,最繁华最热闹的地带。

“人真多啊,中国的土地却没有一个中国人。”

东本愿寺要供奉征战旅顺和日俄战争阵亡的日本军士们,因为要供奉亡魂缘故,所以便就早早请了一尊地藏菩萨来。寺庙还没修缮完毕,地藏暂时坐在一处半修缮干净的地方。濠镜将高原推到地藏前,他抬起头,看见屋顶上有一个中国匠人在铺黑色陶瓦。

“我小时候拜过地藏菩萨,他的签筒决定我的生死。”濠镜点燃三炷香拜了拜,“生死两签,兄长,你猜我抽到了哪一支?”

“死签。”

“你猜对了,我这辈子就没抽过活签。”

“你信命吗?”

“不信,因为命理是能改的。例如嵯峨家,本来是落魄华族,如今来满洲后投资的产业越来越多,连满铁都有股份了,这不就是改命吗?以后会越来越富贵的,所以与其叫兄长劳心劳智,不如把满铁事务全部交予我,如何?”

“哼,真是痴心妄想。”

高原凝视着濠镜,他笃定这个人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把他杀了。如果濠镜这样做,那他就是全满洲最大的重刑犯。区区一个中国人,不要开玩笑了。

“你在东本愿寺这种圣洁的地方谈论铜臭,真是廉不知耻。你可知道当年日本征战旅顺克服了多少艰难险阻,死了多少英勇爱国的将士?”

“这地方供奉旅顺大屠杀的战犯,我只觉脏得很。本来看在彩的份上我还想留你一阵,但现在看你愈发丑恶,令人恶心。把满铁事务全交予我,如何?”

“怕你没这个能耐!除非我死了!光天化日之下,于日本人最聚集的场所——”

“那你就死吧。”

“嘎——嘎——嘎”,黑色陶瓦屋顶上略过几只乌鸦,它们黑黢黢停在屋檐翘角。高原还在恶毒地咒骂,可突然间他就僵住了:几道细细的血流从他眼眶和鼻梁那里流下来,原因是有一片锋利的陶瓦插入了他的头骨:这片瓦很明显是从屋檐上不小心掉落下来的。

“来人啊,东本愿寺出建筑事故了!”

濠镜惊慌失措地朝四周呼喊,而房顶上贴瓦片的周富贵朝高原的尸体龇牙。

“奶奶个腿,小日本子死了得了,讲这么多逼话?”

趁着濠镜找其他日本人过来的工夫,周富贵赶紧下房顶走了,走的时候甚至还没忘顺工程队的盒饭。房檐边的乌鸦还在叫,此后,东本愿寺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做瓦片活的中国匠人。

“我们祖籍是闽侯那边的,一家子在南洋那边吃了很多苦,最早做瓦片工。我们在马来那边修佛寺,一片瓦一片瓦贴上去,有些瓦可精贵到刷金箔哩!积攒些本金后我们陈家就做外贸生意啦。我几年前为了资金流动在天津盐业银行放了一笔钱,现在也该催他们要了。”

“老陈你可真有本事,现在还会贴瓦吗?”

“会呀,还会画点画呢。我父亲叫我们兄弟几个都学画,童子功,哈哈。学画是一门很好的手艺,再不计至少可以去给别人家里画点装饰,像什么砖呀,瓦呀,墙呀,总要画花纹的。等到回南京把婉云上小学的事情安顿好后,我就给她找个教画画的老师——她再不听话,以后给人画大墙去。”

“她才十岁多,哪能做童工呢?”

“我们陈家哪个不是做童工的?都吃苦呀。她有父有母有照顾的,好享受了。”

“哈哈,我给你们介绍!我在南京认识一个很好的美术老师,他一直带学生,学费便宜点收你呀?”

“甚好甚好,我现在最头疼就是这女子了,啥时候才能把她养到出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到时候我就解脱了哈哈。”

日本要攻破华北了,所以不大有乘客从南边去天津,放眼望去大多都是从京津冀逃难的。嘉龙这个话筒子一路手舞足蹈和陈昌明聊,把陈昌明聊的哈哈笑。火车路途遥远,婉云在空荡荡的车厢里听得十分疲惫,她现在内心委屈极了,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吃饭。吃饭对陈婉云很重要,火车到站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饿死我啦,你们是不是要我饿死?”

“这就是娇生惯养的体现,一点点饿都挨不住。”陈昌明冷哼了一声,但依旧取出一个钱包递给婉云,“我锻炼下你独立自主的能力,下车后去找火车站推车的阿嬷买点水,给我们也买饭,有什么买什么。又要经济实惠,又要好的,千万别把钱找错了!”

“记住啦,记住啦。”婉云饥肠辘辘拿着钱包走了,陈昌明一边取行李一边继续和嘉龙聊天。

“嘉龙,你真能直接把我介绍给王行长吗?我是说直接当自己人的那种程度。这可不好开玩笑啊,福州起义事态紧,我们迫切要让蒋家政府拿出态度,所以找到王行长可十分要紧啊。”

“包的,我是他家里人。而且他也知道蒋光鼐先生。老王这个人很重情义,必然会全力支持我们。”

嘉龙自信地拍拍胸膛,转头却见婉云哭丧着脸回来了。她手里没有提饭,也没有提水,只提着一串小声嗫嚅:

“有人把我钱包抢了,没有饭和水了……”

“你这个倒霉女子!火车站人员这么杂,不是嘱咐过你要再三小心吗!”

陈昌明一下子火气就上来了,他抓住婉云的手就要打,嘉龙紧忙拦下,说当下确认证件等东西没有丢才要紧。陈昌明叹气,说他早就料到婉云会丢三落四,所以早早就把大头的钱和所有要紧证件单独放好了,给婉云的是他特地匀出来的小钱包。

“这女子就是这样,走路不长脑子,经常发呆做白日梦,真真养废了。”

“那我们再去买饭吧。”

嘉龙正要出去,却被陈昌明拦住了。

“不能就此罢休,她得受惩罚,得长记性。我一定要让她知道钱包丢了就是丢了,没有饭,也没有水。等到进城后让她像乞丐一样挨家挨户要,要到什么算什么,发馊的馒头也得咽下去!这女子实在是太娇气了,我现在做所有打算都是为了她以后的生存着想。”

严厉的父亲构成了婉云的生活,父亲发号施令,她不敢有丝毫反抗,只能乖乖顺从。于是一进天津城后,婉云便试着敲一家西餐厅的门。她谨慎地问柜台收银的能不能给她点饭和水,然而却遭到了无情地嘲笑与冷落。

“小小姐,当我们这里是基督教堂呢?”

婉云被请了出来,而陈昌明像尊铁面无私的门神一样候着她。

“现在我们三个人都饿肚子,都是你的过错。”

于是婉云又耷拉着脑袋去要饭要水了,这次她选了一个路边摊问能不能给点饭和水,然而摊主却径直朝她吐口水,说现在地主家里穿金戴银的女儿也恬不知耻出来占穷人的便宜。婉云很委屈,因为她并没有穿金戴银,只是穿着干净的衣服。她回头向陈昌明求助,陈昌明冷笑:

“地主家小姐高贵得很,粗心大意把所有人都拖累了。”

一家,一家,又一家,人生地不熟的天津,所有人都拒绝了婉云。陈昌明和嘉龙向游神似得跟在婉云后边,婉云真的要在大街上憋不住眼泪了,然而她不能哭,因为哭只会换来父亲更严厉的指责。走啊走,婉云又一次停下了脚步,她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一家没有招牌的店铺。她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体胖的中年男人,他微笑朝婉云摆了摆手,说现在不方便,请她到别处去。

“哎呀,我要被气死了,一群大人欺负一个小姑娘!”嘉龙忍无可忍,他跑去把婉云揽在怀里对那中年男人指责道:“我们又不是要钱的乞丐,只是讨点水和吃的,给一口怎么这么难?你穿这么好的西装,难道连个馒头都施舍不出来?今天要不给,我们就赖在这不走了!”

“十三哥,谁在外面吵?”

听闻门外有动静,屋子里另一个人出来了,他一看嘉龙就愣住了。嘉龙也愣住了,然后发疯一样抱住那个人笑。

“老王,我的好老王,你咋在这呀?你现在头发长就不认我啦!给你介绍下,这是陈昌明先生,蒋光鼐先生的相识,这是老陈的女儿婉云。我要和你说的事真是几天几夜都道不完,比福州的路都要多,比闽江的水都要长啦!你知道蒋光鼐先生吧,老陈和他是一起的,本是在外头做生意,但他是爱国商人,现在回来救国了。老陈要先去盐业银行要钱,你认识他吗?老王,我咋闻到一股包子味?香死了,快给我们端上来!”

怎么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堂堂一个行长,怎会在这么破落的地方?陈昌明疑惑地与嘉龙所说的“老王”握了握手,却见对方满手冷汗。

“旁边这位是?”

“我兄长。”

“哦,这样,想必也姓王,王先生幸会。”

陈昌明和宪云与宪荣打了招呼,而嘉龙急匆匆把行李一件件提了进来。他现在完全忘了饥饿,嘴巴里的话像豆子一样往外倒,一会问天津有什么好玩的,一会问有什么好吃的。然后他看见了王小珩——那个幽暗阴沉的女孩子正在啃一个包子,她警惕地盯着嘉龙。

“喂,那边那个男的,你是他儿子吗?”

“谁,我?”嘉龙疑惑地指了指自己,“也算吧,半个儿子。”

“哼,我知道了。你确实是他儿子,只是王府里出来的男人都一个德行,家里娶好多房老婆。”

“你在乱说什么啊,老王才不是那种人。”

嘉龙的言语叫王小珩露出了恶毒的笑,她理所当然把嘉龙当成了自己十九哥愚忠的亲儿子:这种儿子往往以为他的母亲才是三妻六妾里最受宠的一房,而他也是父亲唯一的接班人,一旦他们知道自己伟岸的父亲在别的地方还沾花惹草,信仰就会轰然崩塌。王小珩转了转眼睛,她决定借助嘉龙当场来一场报复,于是指了指自己的脸对嘉龙道:

“喂,难道看不出小老子和他长得很像吗?”

“哎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还没等嘉龙反应过来,王小珩就一把扔掉了包子,她哭丧着脸奔向宪荣高喊:

“爸爸,我的好爸爸呀!我才是你最爱的女儿,亲儿子来就不认我和妈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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