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原美驻华大使詹姆斯.亨特死了,据说死于“误注射大剂量吗啡”的医疗事故,但就算不是事故,旁人也觉得他已经死了。
每个人都记得詹姆斯突发脑溢血时的阴暗。前一秒詹姆斯还在好端端于会议室发言,后一秒五官就僵死了,接着躯干里就传出“咔啦咔啦”的声音,像机器齿轮卡顿了什么似的。琼先生坐在詹姆斯旁边,他问詹姆斯,詹姆斯卡顿着张嘴,里面传出“咔啦咔啦”的噎声。詹姆斯咔了好几下嗓子想把浓痰吐出来,但无论他如何扭曲,他的躯壳里还是“咔啦咔啦”。这种“咔啦咔啦”一直持续到他倒地,持续到他进医院,持续到医生宣判他“死刑”,又持续到他行尸走肉似的出院。
“接下来美国应该如何争取在华利益?”
“咔啦咔啦……”
“日本触犯到美国的底线,是否要制裁日本?”
“咔啦咔啦……”
各个帝国殖民瓜分中国之浪潮掀到了海啸顶,所以这些个问题应该是要提早解决的。只是局势压力骇人,人肉身又脆弱,一场脑溢血就让昔日那个思维灵敏的詹姆斯成了一台坏掉的钟,他能做的似乎只是颤抖着拿起水笔在最后的文件上签字,所以制定大决策的实权其实都落在了二把手琼先生身上。大家觉得这理所应当,琼先生也对此欣然接受,说詹姆斯十分信任他,愿意把决策权交到他手上。
“大家是怎么想的呢?”
“一二八”爆发前美国率先一步得知日本动静,在华的几个美国官员聚集商量对策,琼先生负责主持会议。在琼先生的破冰开端下,会议的氛围非常和善轻松,众人毫不遮拦,畅所欲言,纷纷说出自己的想法。
“日本应该先取得美国的意见然后再出兵上海,就像之前朝鲜那样。但他们今日绕过美国贸然行动,说明日本已经野心大过了我们的底线。再者,如果中日在上海等东南经济中心开战,我们的厂房被炸个精光,那也是得不偿失的事,所以如果中日之战于上海爆发,美国绝对要出手调停。”
发言各有所不同,但本着美国利益优先的原则,众人多少都支持这共有意见,所以“中日开战美国即刻出手调停”基本没怎么受到阻拦就写进了上交白宫的草稿文件里。对此琼先生也不反对,他笑吟吟地赞赏了一番众人的高见,说他也是这么想的,他百分之百支持这项决定,但是——
“但是?”
看有人疑惑了,琼先生恰如其时接了话茬继续往下说。他分析了一番当下的局势,最后提议美国先不要急于调停中日战争,而是要先同南京政府周旋,让蒋中正无下限降低对美国在华势力允诺特权;同时美国要先南京政府一步率先把东南的厂房往西南大后方迁。
“这会是一场胜率很大的赌局。美国一直没办法将势力往中国内地延伸,现在就是好机会。生意想做好,那眼光就得放长,而且还得先投资一些赔本买卖。”
琼先生态度友好和蔼,他很擅长说服别人,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熨斗一样妥帖,不知不觉就让别人觉得“确实应该这么想”。听着琼先生的话语,会议上的众人连连点头,而琼先生用笔圈画着中国西南部分的版图,又顺手在旁边列了好些美国商品进出口量及其利润,俨然是已经谋划许久了。
“大家现在是怎么想的呢?”
“我们还是不确定,因为这样太冒进了。我们还需要问问詹姆斯的意见。”
于是关键的抉择权还是落在了詹姆斯身上。美国是否立即调停,是否去西南,全看詹姆斯最后签不签字,而就在等待的那几天功夫,白宫说要提名詹姆斯为首任驻华全权大使,这就意味着詹姆斯手里的权力大到能影响美国在华对策的大方向,所以更是要问。那时每个人都在等詹姆斯的决策,但决策未至,坏消息却先行——詹姆斯中风了。据说当时琼先生正在和詹姆斯商谈“内进西南”,詹姆斯突然抽搐,一个失足从楼梯上直直摔了下来。
“当时我们正在楼梯拐角商谈,突然詹姆斯就中风了。他中风严重,要开颅,再加上多处骨折,也需要专家。能配得起这个水平的医生恰好在上海的战地医院,所以我找了熟人塞了个贵宾床位进去。”
琼先生和使馆一众人说时满脸遗憾,他多次感慨了詹姆斯对自己的大力支持与栽培,说詹姆斯本人十分赞同去西南的提议,所以他过几天就要去重庆那边实地考察签订协议。
“他交代了许多,甚至还担忧我能不能同时应对那边的军阀。詹姆斯是我见过最体贴人的上级,我想我们的关系早就不是同事了,而是真正的朋友。”
说起“朋友”一词,琼先生精神而庄重,站立的姿态像国徽上的鹰隼。他带着极大的敬佩赞誉了詹姆斯,旁人听了会觉得这是晚宴上的战后致辞。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办公室里只有几个人,但那琼先生的话语是如此可靠有力,每一次停顿都严肃而富有深意,那几个人就像置于几千人中观看白宫总统竞选似的。
“希望他早日从病痛中彻底解脱。”
琼先生如此祝愿,而不久后詹姆斯真彻底解脱了——奔涌于静脉血管的大剂量吗啡让詹姆斯舒舒服服死在了梦里,而葬礼的时候他的太太都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您好,请问他是睡着了吗,那我要去哪呢?”
黄土一抔一抔扬在黑漆棺材上,周围人脸上挂满了虚假或真实的悲伤。这位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老妇人瞪大着水蓝色的眼珠看自己面前即将被填满的土坑,一时间手足无措——她一直以为自己的丈夫睡着了,但你要问她“丈夫是谁”,她也说不上来。因为她确实已经忘了自己的丈夫身份,包括她自己的身份。墓碑立了,土坑填了,她像个婴孩一样惊异地看着自己眼前这个陌生的世界,而她唯一能抓住的就是身旁穿着黑色丧葬服的琼先生。
“您还记得我吗?那天您丈夫摔下去的时候,我也在的。”
琼先生问那老妇人,她只是迷茫摇头。琼先生望着她怜悯的笑,说“那这再好不过了”,随后就去新篆刻的墓碑前进行致辞。
“有人说某个遥远世界的光辉会在睡梦中探访灵魂,而死亡就是堕入睡眠。梦里思想的形体得以鲜活,超越尚且活着的清醒之躯。致每个幸存者。”
诗人雪莱的《勃朗峰》是琼先生致敬葬礼的悼词。借着雪莱优美超然的辞藻,琼先生在葬礼上说死亡是伟大的。他说死亡就像宇宙永恒的万物在头脑中流动,卷起汹涌的波浪,一会儿黑暗,一会儿闪烁,一会儿穿越阴霾折射出光辉,而每个人都是沿海岸线龃龉独行的旅客,向死亡行去。
“命运宽阔的河流在它的岩石上不断地爆发和咆哮,我们在孤独的群山里穿行,而其中不乏英雄。病痛杀不死我们,死亡也不应当使我们有所恐惧。我们要成为像詹姆斯般的英雄,坦然向死亡行去——”
微弱的小溪,磅礴的瀑布,琼先生悼词里时弱时强的言语化为真实的景象在那老妇人眼前跳跃着,而某种不明的爆发与咆哮令她一刹那间清醒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想到了一些远离“优美”“超然”,甚至全然是“龌龊”的东西……
“我看见了,你推了他!詹姆斯一直讨厌你,说你是这世上最虚伪的人,说你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恶禽。他不同意你说的话,连一个字都不同意。他指责你,反对你,于是那天晚上你把他从楼梯上推了下去——你想杀了他!”
老妇人失声尖叫,琼先生的表情依旧是怜悯。他说她的阿尔海默茨症状可能加重了,又因为丈夫的去世而悲伤过度,所以当下才会说不知所云的话。
“我会找人妥善把您从中国送出去的,这片动荡的土地对您而言太危险了。南京马上就要阅兵,在此之前,我要给您找个好的归宿。”
不久后,那老妇人也去世了。
活着是一件麻烦事,没有什么归宿能比“死亡”更好了。向着城门,向着火车站,向着政府楼,向着玄武湖。千万万军队有力地踏着,他们的脚步比雷声还要轰响,像要越上马群拿起刀枪去打仗。坐在城楼的贵宾席位上,琼先生满意地俯瞰这些英姿勃勃的中**队,而之前合照的宋美龄就在他身边。
“琼先生,这真是美国的外交杰作。”
这确实是美国的外交杰作。中日开战,美国已经长驱西南与当地军阀交好,不仅沿着嘉陵江开设了厂房,还预计要在重庆设立大使馆办事处。对此南京政府颇有怨言,可美国又回旋一枪出手调停,他们竭力促进南京政府与西南军阀势力交好,最后南京政府承认军阀势力地位,军阀也服从□□并给予其军事后备力量支持,并同意将“重庆”作为预备陪都。
传闻中的“王土匪”终于要进南京城了,如此一来中央与地方一来一往算是“共赢”,而美国在后边该打的算盘一分不少。这不就是美国的外交杰作吗?
宋美龄在看城楼下的这幅杰作。她姿态优雅地拿起一盏茶,掀起盖子轻抿了一口。茶盏里的茶叶像波澜里的小舟,它们的旋动带来了风暴。虽是风暴,好些南京人根本不知道这场阅兵意味着什么,因为他们是平头老百姓,他们只能做中国命运的盲从承担者,没资格窥视。
“哪里哪里,这更是中国的杰作。我只是时代大机器下的一颗铆钉。美龄夫人,请用这个吧。”
宋美龄的口红印沾在茶盏上了,还未等她说,琼先生便颇有眼力见地递了一条新丝绢帕子过去。琼先生知道宋美龄是不喜等待的,所以又见缝插针和她聊手上戴的玉石镯子。聊完镯子,再聊鞋子,聊完鞋子,再聊裙子,琼先生好像什么都知道。宋美龄问琼先生是怎么知道这些知识的,琼先生说他曾经在印度的英国殖民地遇到过一个裁缝,因为一起生活过,耳濡目染地也就懂了。事过多年,琼先生对此依旧印象深刻,这么些年一直铭记在心。
“他十八岁死的吧,死在孟买,当年我才十六。”
琼先生像回忆起了什么,他表情变得复杂,所以停顿了一下,又喝了一口茶做掩饰,说“永远年轻也是好事”。宋美龄问他为何会去印度,他说家里以前是当揩客的。
“其实也不算生意,说得难听点叫蛇头,更难听点叫人贩子。我家里就是靠着做这种龌龊事把我供出来的,若非如此,我这穷小子应该在铁路边背煤,哪能在这与您会面呢?”
“您压根不像穷人。您是帝国主义殖民剥削的受利者。”宋美龄笑,“您当过人贩子吗?”
“是呀,我是彻头彻尾的受益者。”琼先生也笑,“曾经也是人贩子,现在就不好说了。”
“想必您很支持帝国主义与殖民主义咯?”
“也并非如此。”
“轰——轰——轰——”,震耳欲聋的礼炮数次打断宋美龄与琼先生的谈话,再加上炮渣子实在落得多,令宋美龄有些扫兴。她往楼下瞥了一眼,见她的丈夫随同军队整齐地走向前来了,遂唤了随身使女过来,说礼炮炸得她太阳穴直发疼,就打算先回去了。若有任何“Madam President Speech”直接知会她即可,临时准备也来得及。
“我做女学生时英文口才是极好的,很会即兴演讲。说起这个,我当年在美国马萨诸塞州Wellesley College读书,见过好些琼先生你这般的人。幽默,英俊,绅士——”
一枚礼炮又上天,炸裂声把宋美龄的声音淹没了。琼先生没听清楚她而后说了些什么,但见其畅快的表情,大抵觉察出她在回忆自己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他知道宋美龄是宋氏三姐妹里的老幺,从小在美国上学,自幼到大也是思想最西化,最好玩乐虚荣的一个。
“琼先生,什么时候有空和我跳舞?”
说是跳舞,倒不如说约会偷情。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宋美龄是个有魅力的中国女人,不过蒋先生头上的军帽也绿得发慌。琼先生清楚和总统夫人承床榻之欢只会坏事,但他觉得和宋美龄保持密切关系总归有好处,所以也没有完全回拒。
说不清道不白,他们这关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今日阅兵,不如改天?”
“具体是哪天?”
“您下次有兴致的时候。”
“总是诓我,那我可要你大半夜作攀登城堡的罗密欧了。”
“为佳人披荆斩棘,也不是不行。”
“轰——!”
最后一枚礼炮发射完毕,那来自西南的军阀已经入城了。他和蒋中正两人并行骑着高头大马,而宋美龄意味深长地看了琼先生一眼。见那军阀随着蒋中正下马走向演讲台,宋美龄又说不走了,遣走了使女,拉起琼先生的手就去了城楼一处隐蔽的拐角。
“同胞们,春秋时期,外有戎狄侵扰,内有王室衰微、诸侯相争,春秋五霸齐桓公曾提倡尊王攘夷,先安内以尊王,而后才能攘外。面对敌寇来袭,中国当下之大任在于忍辱负重,先不抵御外敌,而是团结一心,剿除国内一切倒行逆施的力量——”
有人在演讲,宋美龄的胳膊环在琼先生的脖子上。她伸手摘掉琼先生碍事的眼镜,迫不及待与他热烈缠绵地亲吻着。
“王司令之功在于平定川渝近十年的军阀战乱,同时王司令一心为国,率领湘鄂两地军阀同时对中央表达忠心,不仅填补军事空缺,还愿承担财政军晌亏空,此乃救国救世大丈夫之举——”
话筒的杂音回响着,宋美龄与琼先生愈吻愈烈。她知道演讲一时半会不会结束,所以变得极其大胆放肆,甚至用自己的手引导着琼先生往里面摸。琼先生吻她的脖子,她急促而享受地呼着气,真像又回到当年在美国读书的时候。
“我真是受够他了,大姐庆龄说得对,我就不该嫁给他,但我当时被‘总统夫人’的称号迷花了眼。我其实在大学的时候就和一个男朋友订过婚的,但我家是权贵,再加上二姐霭龄劝,我就没把持住。我应该坚持的,我应该和你这样的人私奔——”
“那现在也不迟。”
“现在?晚了!只能及时享乐,但做总统夫人有个好处,即享受男子的特权。你们不是都好找情妇吗,我现在倒要学武则天找情夫。哪论什么男女性别,权力在谁手里,谁就是皇帝。”
“我这个情夫够伺候皇帝么?”
“够了,但还远远不够。”
“您说的话真矛盾。”
她风华正茂,他也风华正茂。在那个无人能见的拐角,他遵从权力的召唤,像弹钢琴似的撩拨,而她尽情享受着权力的快感,像一台被拨动的乐器一样发出颤声。
“我最讨厌有男人说‘我爱你’,这全是假话。如果他们能直接些,说‘我图你的钱,图你的貌,图你的权’,那我会更欣赏他们。”
“那您肯定是欣赏我的。”
她穿昂贵的旗袍,每条金丝线都抵得上别人的好几顿活命钱。他抚摸那金丝线,心里揣测它们的来龙去脉,想象它们从蚕丝到鎏金的整个过程。她见他抚摸,遂示意他胆子再大些。
“那军阀姓王,据说是个土匪呢。都说土匪抢压寨夫人,抢去救生硬粗糙找块野地做,连床都不休得找。你也是男人,你说为什么——”
“因为床已经熟悉得令人厌烦了,现在这样更好。”
啊!现在这样更好!
好险,她险些差点叫出声来了,还好他捂住了她的嘴。她现在真是恍惚极了,觉得自己真像回到了Wellesley College和男孩们尽情跳爵士舞的时候。什么贫寒,什么饿殍,她哪需要管这些中国的民呢?她那时候就是单纯的少女,是舞会的公主,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所有男孩都觊觎她曼妙的身姿,所有男孩都想成为她的舞伴——
她简直是要冲上云霄了!
话筒又响了,换了另一个人上来。现在轮到那个“王土匪”上来讲话了吗?那个令她丈夫咬牙切齿,天天骂“娘希匹”,但又不得不低三下四请上来的土匪,他又怎么对女人展现他的男子气概呢?他会不会掳了她们,扒了她们的衣服,把她们扔在褥子堆里,扔在麦草跺里,然后光明正大地释放他的**?她,她要是个土匪就好了,她何必做假惺惺的小姐,何必掩盖自己被纲常伦理批判的**,何必扮演一个温良贤淑的妻子,何必努力做一个根本不想做的母亲——
“演讲结束了,我们要快些收拾好。”
“结束了?什么时候结束的?”
“就在刚才。”
她不知道那土匪讲了什么,反正讲得很短,一眨眼功夫就结束了,但是她现在已经足够满意。琼先生给她一颗一颗系旗袍扣子,又蹲下来给她穿鞋子,而她高傲地把那高跟鞋踩在他怀里。
“我的丈夫早就力不从心,所以我已经很久未与他同床共枕。下次什么时候见?”
“看日程安排。”
“琼先生,你难道和窑姐子似的,还要排客人排时间?”
“怎会?美龄夫人,我整个人都是你的,只是办公不能总在床榻上。”
琼先生一直把事情分得很清,所以他把对宋美龄的服务也划分为“办公”,而在宋美龄心满意足离去后,这项公事就算暂时结束了。琼先生很快整理好衣着,像没事人似的下了城楼,而那时阅兵已经到了尾声,蒋中正和那王土匪又一次跨上了高头大马,远远望去两人一前一后,身影很是分明。王土匪充满征战的野心和力量,那骑马的昂扬姿态像要一路奔驰到世界尽头,而蒋中正明显苍老衰颓了,身形有些瘦弱佝偻,和秋风里的叶子似的蜷缩。
琼先生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幕直摇头,他现在又觉得惴惴不安。他暗自责备自己刚才的不谨慎,担心被人发现会在阅兵式上引发好一番闹剧,但责备过后他又下意识给自己找理由,心想“讨好宋美龄也是必要的”。然而千说万说,蒋中正和宋美龄到底令他心虚,所以他打算找个借口早些走。
“此地不宜久留,先随便向蒋先生和那土匪敷衍几句。”
琼先生暗自想,镇定心神后重新挂上笑容走向前去。他恭候在城门边,就等蒋中正和那王土匪下马后作贺喜。可贺喜还未说出口,琼先生却又目睹了真正的一场闹剧:快到城门了,王土匪本是走在蒋中正后边,可他居然故意朝着蒋中正的马凭空抽了一鞭子,马受惊了,一个蹶子把蒋中正摔了下来。
蒋中正落马了!王土匪让蒋中正落马了!
“蒋先生,还没到黄埔呢,您咋不会骑马了?”
记者的镁光灯不停闪烁,警卫连连招手驱散说“都不许拍照”。琼先生见王土匪在光影闪烁里大呼小叫,他忙不迭地下了马去扶蒋中正,蒋中正脸青一阵紫一阵,憋了好半天对他说了句“你有些放肆”,而王土匪像装傻似地侧过右耳朵道:
“我聋,我听不见。”
这人是谁,怎么如此张狂,如此放肆!
面对此景,琼先生觉得自己刚才所作所为都不算什么放肆之举了,但是他又觉得滑稽,只能硬憋着笑等。待蒋中正和王土匪到来时,琼先生又端庄了神色,与那两人分别握手言笑。王土匪问琼先生为何方人士,琼先生作了自我介绍,还说自己最近刚被白宫提名为首任美国驻华全权大使,算是“新官”,所以还尚且未与中国的一些地方首脑见过。
“但是我之前去过重庆。”琼先生强调申明,开始有意和王土匪拉近距离,“我对重庆的感情很深,我很喜欢那片土地,因为——”
“因为那里遍地都是美国能捞的钱。”
王土匪打断琼先生,径直笑着伸手与琼先生握了几下,把琼先生搞得好生尴尬。末了,王土匪盯着琼先生看了半晌,转了转眼睛,说他之前应该和琼先生见过。
“见过?”琼先生一时半会搜寻不出记忆,“在什么场合?”
“拙政园——你,找过我。琼先生,你记得王督统吗?”
他当然记得了,他那在中国碰过的壁,遇见的耻辱……琼先生被这目光打量得浑身不自在,遂想转移话题。恰好那时蒋中正谈及了西南事务,琼先生遂接着话题说了。王土匪没发话,一直站在旁边听,听了半晌笑道:
“琼先生,您的话术真有意思。”
“何出此言,王先生?”
“您从不反对人,总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百分之百支持’,好像总是赞同对方似的。但您奉承完别人后会诡辩,把人往你的观点里带。您这人真危险,但您这套对我不好使。我当土匪的,也不是啥善茬。”
“王先生,您一开始就先入为主对我抱有成见,这可不好——”
“少和我绕这种弯子,我们现在打开天窗说亮话,虚头巴脑的就不搞了。您要真心当中国朋友,那啥都好商量,做生意的,都亮堂些,诚信些;但要暗地里使日鬼绊子,那我下一个收拾的就是您。”
王土匪用眼神剜了一眼琼先生,随即像没事人似的对蒋中正说“他准备竞选南京军事院新顾问”,问蒋中正有什么意见。蒋中正阴沉着脸,说让王土匪不要太得意。
“自北伐至今,我党唯一认的军事顾问只有苏联的伊万诺夫。”
“伊万诺夫?靠外人不如靠我。这中国的大小事宜,我肯定要协同您整顿的。”
“协同整顿?我看你是要去总统府取代了我。”
“蒋先生说笑,我哪有那个胆子?”
火药味浓得一触即发,蒋中正吹胡子瞪眼,杀了王土匪的心都有,但又碍于某些原因不好动手。琼先生站在那一时半会也不好开口说话,他打算同蒋中正客套,但蒋中正又用言语把他推了出去。
“琼先生,您都要做全权大使了,那何尝不能做美方的军事顾问?”
蒋中正用眼神向琼先生会意。
“我?”
琼先生对蒋中正突如其来的提议诧异。
“我会举荐您的,到时您可要同南京政府一条心。”
蒋中正宁愿用美国人也不愿意用王土匪,琼先生为这巨大的利益动摇了。正当他要对蒋中正允诺时,那王土匪突然像野兽似的嗅了嗅空气,又冷不丁站在他身边,仿佛是发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似的。
“琼先生,哪来的女人香水味?”
琼先生紧张了起来,他浑身上下像刺住了。
“您在开什么玩笑话呢,王先生?”
“太岁头上动土,琼先生,你好大的英雄,好大的胆子啊!”
王土匪语气并不威胁,但被称赞为“英雄”的琼先生却开始冒冷汗了。
“琼先生,你与我为友,我亦与你为友。方圆菜田外惊雷滚滚,试问天下英雄有何人也?唯汝与吾尔。我又是何等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可谓宁叫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王土匪重申了一遍,他说的是曹操之典故。
“巧了,王老板,这天下人也是负不得我的。”
琼先生冷笑,他已然定下了心。此一时彼一时,南京可不是拙政园,现在这王土匪要是敢惹他,那可真是踢到砖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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