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梦远书城!手机版

您的位置 : 梦远书城 > 宫斗宅斗 > 虎与雀 > 第64章 第 64 章

第64章 第 64 章

你逃不掉,我一直在看着你。

命运盯着一个了不得的孩子,她是“沙皇”和“窑姐子”一夜情的产物,身上同时流着两个国家的血脉。这本是不该有的,不合理的,不可思议的,但这个孩子确实因人为的安排与操控存在了,所以无论天意如何,她都将带来一场革命风暴。

她到底是无辜的生命,政治的交换,还是革命的累赘?

谁知道呢?大约在“一二八”僵执时期左右,春燕有了第一次孕吐,周富贵,那个在奉军营给濠镜买早茶的“有心人”,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东北抗日义勇军总算把控了一个可以要挟苏联的人质。如果这个人质可以顺利成型出生,这将是伊万诺夫唯一的孩子。

怎么称呼这个人质,是她?不,最好是“他”,最好是个男孩。周富贵在奉天当卧底已经有些时候了,他处处碰壁,没有进展,而春燕怀的孩子将是他和其余地下工作者能抓住的少数几个筹码,所以不能是“她”,必须是“他”。沙皇肯定不想要个女孩,沙皇肯定需要一个血脉的继承人,所以必须是“他”。

“你确定这是苏联人的儿子,不是日本人的种?自你们第一次睡过了多长时间?得赶紧算出这孩子出生的时间,东北真的不能再等了!”

“肯定是他的孩子,这孩子十一月就来了……十一月……”

“好,等这个孩子出生,你就抱着他去认爹。你要是能和他结婚,再不济做情妇,都是好的。到时候你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说,装可怜,让他心神迷离,派苏联的兵给我们援助,帮着我们打日本鬼子。”

“好,我会的……”

“伊万诺夫是最有权力的人,他就是沙皇。只要他发话,我们就有希望了。这时候你切莫顾及自我,要为了中国的未来勇于牺牲——”

这算是为中国之未来而牺牲吗?孕吐反应太强烈了,春燕躺在炕上,虚弱瘦脱像片凋零的花,半分说话的气力都没有,而周富贵的老婆朱翠秋火急火燎,像问母牲口配种似的揪着春燕不放,简直巴不得当即就拿刀把这孩子给刨出来送到苏联军营去——可在数十年前,就是她将那本“妇女解放”的册子扔给了春燕。

“你确定十一月,就不能让他早些吗?其实怀七八个月孩子就能生了,能活。”

“怀九个月的话就是十一月出生,要是能早些……更好……”

二月左右停经,预计的孕吐是停经后四十多天就有的,但是这个孩子实在太乖了,呆在妈妈肚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乖到旁人以为他死了,或者以为他根本不存在。他一直安静地潜伏着,等待着,到三月末的时候才正式宣告自己的到来——他让春燕每天一大早就犯恶心、呕吐、食欲不振、乏力、嗜睡、厌油腻,甚至连一些特殊气味都闻不得,比如汽油,还有肉类的荤腥味。

“燕子,这是今早刚整的母鸡汤,家里唯一能下蛋的,你快吃了给肚子里的娃补补。万一这娃长得缺了个把变成丫头,可不就成革命的累赘?”

周富贵拿出一个铁饭盒打开,香气顿时就在屋子里溢出来了,把朱翠秋鲜得直流口水——自周富贵花了家里大头积蓄买昂贵早茶去讨好那“奉天的王秘书长”后,他们全家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沾过油花了。

唉,早茶,真是金贵玩意,够买多少白面馍馍啊。

广州的早茶令朱翠秋愤慨。她饿吗?她的孩子饿吗?饿!因为营养不良,刚生产不久的朱翠秋没有一丁点奶水,而她刚出生的孩子是个死胎。现在他们家里只有一个女孩“周明月”,虽然两岁了,但饿到根本长不出来牙,天天在吊篮里哭嚎,而她的母亲更是饿到能把雪地里的草根挖出来咀嚼了生咽下去——

饿吗?饿!但是朱翠秋不能,她的孩子更不能!现在是关键时刻,他们全家都要拿出革命的坚强意志与饥饿作斗争。哪怕周家三口人都饿死了,他们也得把这只唯一能下蛋的鸡留给沙皇的孩子。

“燕子,来,你吃一口,快吃啊……”

周富贵催促着,但他也饿,他比自己的妻女更饿。他饿得前胸贴后背,饿到头晕眼花,端着铁饭盒的手都饿得直发颤,但是他也必须做抗争。作为一个底层的中国人,他要抗争的实在太多了——外敌的侵略,中央政府的镇压,还有饥饿的撺掇。自从“一二八”后,蒋天子越来越作甚了,其指挥下的剿杀可谓“残暴”,而关东军更是如此,所以事到如今,周富贵早就顾不得自己死活了,包括自己妻女的死活。

春燕知道周富贵夫妇的情况,也知道东北的情况,因为他们都是义勇军的地下党员,他们都知道一切有多艰辛。她强撑着身子起来,忍着那荤腥味喝了一口汤,但很快又吐了出来,这令她当即就哭了。对着那鸡汤,春燕抽噎着,不是哭自己的身体不适,而是哭她刚刚对食物的糟践。

“老周,你把家里最后一只鸡炖了,可我没法吃。你们拿去给明月吃吧,我能撑着……”

“这咋行?母牲口怀了崽都得喂点好的,更何况是人呢?”

现在不止朱翠秋,连周富贵都把春燕比作母牲口了,但春燕并不介意。要她作配种的母牲口么?那就作罢!但凡是能在这东北抗日义勇军的,性命都不要了,更何况尊严?“九一八”后,东北各族人民和东北军部分爱国官兵在抗日号召下组成救**、自卫军、大刀会、红枪会等抗日武装,然而至1932年,东北抗日义勇军陆续遭到挫败而大部失散,所以满洲党组织决定让周保中、赵尚志、杨靖宇等党员等到东北抗日义勇军的一些部队中进行联合改造,可即便如此,义勇军仍然面临着诸多问题,其中之一就是“能否可以争取到苏联的支持”。

枪炮,弹药,补给,援助,庇护,甚至是“被承认的地位”……虽然不指望全部都占有,但这些都是当下伊万诺夫能给的。

“苏联可能不会管我们死活,若要生存,只得靠中国人自己。”

春燕是见过杨靖宇的,这个浓眉大眼的男子一身刚武之气,待人热情亲切,但说到苏联,他态度却显得有些冷峻。大家认为“争取苏联支持”,“争取奉军内部爱国人士的支持”是一个可行的方法,而以杨靖宇等为代表的另一些人认为应当先吸纳“受压迫的中国劳工群体”。在经过谨慎考虑后,义勇军内部取得了一致协商,决定以内部为主线,同时多方面争取外部援助,而外援这方面的重任就落在了春燕等同志的身上。找外援,怎么找?可别以为苏联人都是傻子,一个个用口号忽悠几句就过来了。虽然口头上说着“革命理想无国界”,可谁都把国家利益分得格外清,嘴巴严实的撬都撬不开,问就是“上面没下令,我们要严格服从中央来的安排。”

“那伊万诺夫怎么安排?”

“我不知道,他又不是苏联的化身。”

“他怎么不会是苏联的化身?”

“老天爷啊,不要神化他了,他也是个大活人啊!”

人都是贪婪的,硬的不行就软的来。自从桥本那里捞到破绽后,春燕的胆子就变大了。她现在知道了“女人左右男人政治的可能性”,所以她打算和一个苏联大权贵结婚,而这个大权贵最好是伊万诺夫。

“没家人,没朋友,没情妇。他的确是苏共,还是高官,但这个人是单身,还没怎么谈过女人。”

“这能行吗,燕子?靠着吹枕头风,能行吗?”

“人心都是肉长的,不要小瞧人情。他苏联人又不是神仙,总能中些女色的。你再看杨靖宇大哥,不也是潜伏到矿工底层积攒人情,通过拜把子的兄弟会吸纳义勇军的成员吗?干革命,只要能做成功,什么法子都能干,我看男人很准,自有把握和道理。”

当时几个地下工作者碰头秘密交代情况,春燕把说可以通过卖弄人情拉拢伊万诺夫,而周富贵说他那边情况要棘手得多,因为王秘书长虽然年纪轻,但却是出了名的人精,单从桥本宪等关东军政要对他的器重程度就能看得出来,所以不一定吃“人情”这一套。再者,周富贵其实还不能完全敲定这王秘书长到底是不是汉奸,所以只能先试探着来。

“唉,真是杀千刀的!”

于是周富贵的激进又转到了日本人身上。他开始对大家谈日本鬼子是怎样欺压东北的劳工的。就拿矿工说,每天下到潮湿阴暗的矿井,干着又脏又累的活,吃着发霉变质的玉米面窝窝头,被饿死的、被打死的,被爆炸的瓦斯熏死、烧死的矿工不计其数。可就这样,那些日本鬼子还要剥削人,稍加不顺就拉出来枪毙,说是“杀鸡儆猴”。

“日本鬼子看中国人根本不算人,我们又何必把他们当人?日本人没一个好的,全是鬼子,所以见了就要杀,杀得越痛快越好,大刀就是要向鬼子头上砍去的。”

因为矿工的例子的确属实,所以周富贵的话语的确燃起了在座所有人对日本人的愤慨。春燕听了反驳,说鬼子确实该死,但不是所有日本人都是鬼子。她说了樱小姐的事,只是周富贵又说“樱小姐只是特例,现在日本人里已经没这种好人了”。

“因为你说的那个樱小姐太好了,好到不像日本人,好到日本人都不把她算作日本人,所以他们把她杀了。总之,日本这个民族就是心肠歹毒的,中国人不能被他们欺压,所以我们一定要奋起抵抗。”

樱小姐真的只是日本的特例吗?想到一路见过的日本人,春燕觉得悲哀,因为他们全是刽子手。天南海北的,瞧瞧这些日本鬼子都对中国人做了些何等残忍的事啊!把活人焚烧了,把四肢砍断了……这些所见所闻无一不激起她这个中国人对日本的厌恶,而现在愈演愈烈,甚至要变成深入骨髓的恨了。

朱翠秋看清了春燕的心思,她悄悄把春燕拉到一旁,打算花一番大心思劝说春燕不要对男人和孩子产生留恋,但春燕说她早就知道男人都是些什么货色,因为“甜言蜜语全是狗屁”,“结婚契约就是废纸”,只有肚子里的孩子最打硬,所以她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

假如她能生个儿子,那他会顾及自己血脉的,他一定会的,他一定会的……

“这人酒量不行,稍微来点就上头。那晚第一回他本来是要避孕的,但我趁着他喝高,半推半就地把他套摘了。进去是进去了,但不知道能不能怀。”

“那就多来几回。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再加上那伊万诺夫还年轻,岁数估计和你差不多,肯定能中彩。你有本事,你是常胜将军。”

朱翠秋说得不假,春燕确实是情场的常胜将军——自那晚后,她一开始就是奔着和伊万诺夫上床去的。此后见伊万诺夫,她打扮得比在上海滩时还起劲,而里边的人看得直愣眼。本就是保守的严寒北方,又受了坚定的革命教诲,性早就被压抑成了红头文件上的标题,谁见过这等风骚?男军官看的裤子支起帐篷,女秘书看的羞恼不想说话——那个叫柳德米拉的秘书简直见到她就烦。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

柳德米拉愈指责,春燕就愈觉得十拿九稳,然而伊万诺夫却也在回避她。

回避,开什么玩笑?但凡二十几岁的男人都如狼似虎,天天脑子里全想的干那事,他伊万诺夫怎么可能是个例外?刘备对诸葛亮都能三顾茅庐呢,她王春燕就更不用说了。一回不行就两回,两回不行就三回。可到最后别说三回,五六七八回都有了,这伊万诺夫就是不中“美人计”,好说歹说都不遂她意。在这煎熬的“冷战”里,春燕只觉浪费时间,遂决定破釜沉舟和伊万诺夫挑明。某天她又去了大使馆,就在伊万诺夫又一次要关上办公室门的空当,她先入为主闪了进去,而后堵住门对他媚笑道:

“哎,这么些年你孤苦伶仃的,缺女人照顾的吧,和我结婚呗?”

这突如其来的求婚并没有让伊万诺夫看起来很惊奇,反倒是一副见惯不惯的样子。他坦言说自己这么些年已经被人介绍过很多次结婚对象了,但是并没有相关打算。

“你和我结婚的意图是什么?”

“我爱你。”

“撒谎,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你根本不了解我,何谈爱我?”

“我真是爱你的。”

“爱我?没有必要。”

“爱”在对方看来是纯粹的谎言,春燕被伊万诺夫干脆的拒绝呛住了,而她似乎也没办法在他面前撒谎。伊万诺夫好像什么都知道,一瞥就让所有诓骗都原形毕露,但是她又不打算暴露得太彻底,所以就说了句半真半假的理由。

“我想和你假结婚,这样可以有利于革命工作。”

“结婚哪有真假?要么结了,要么没结,况且你这说法太空泛了。和我结婚,具体是什么利处?如果想通过这点动摇苏联的国家决议,那是不可能的。”

伊万诺夫又把话说死了,这令春燕觉得有些气馁,但她还想要再逼伊万诺夫一把,所以又把所谓的“理想”搬了出来。

“可不是吗,结婚没真假,我只是单纯地爱着你!既然我爱你,大家又都是革命同志,不如结婚一起实现英特纳雄尔。你我年龄差不多,郎才女貌的,结个婚咋了,不就是领个证的事?我简直爱死你了,爱得死去活来,只能逼着你同我结婚,你愿意吗?”

伊万诺夫现在有些略略惊奇了,他的表情甚至显得有些难以置信,仿佛听了一个很有趣的笑话。他顿了顿,说没想到她对自己的谎骗如此固执。而后,伊万诺夫又说自己早就不再年轻了,因为若是按照中国的生肖纪年,他应该比春燕年龄大一轮。

“我和你压根不是一个年代的人,我今年也许四十了。”

“也许?”

“我不清楚自己的生辰年月,只知道大概,但我至少四十了。”

风霜,战乱,那个时代的人容易衰老,好些人三十而立后基本就是显了极度的老相,但春燕总觉得伊万诺夫没有年龄感——若不是他说,她根本猜不出对方的年龄。是因为时间饶恕了他的皮囊?也许吧,但根本原因是他时常会露出的神态。同旁人交流的时候,伊万诺夫的神态有时是正常的,但时而虚无讽刺,是那种近似冰壳子的空洞,苍白到没有一丁点生活痕迹。他长得很美丽,他长得很年轻,所以他真的在人世活过吗?那双眼睛乍一看是好的,但时间长了会令人觉得不寒而栗,因为这种不像活人会有的,倒像是大理石雕像上刻出来的纹路。

伊万诺夫到底是谁?有时他好像是活着的,可根本上是冰封的死寂,也许石雕像都比他有生机。

一时间,春燕有点恍惚。她现在正与这尊怪异的石雕像求婚示爱,如果成功了,她就要和他这个陌生人假模假样生活在一起。

“和我结婚吧,我爱你。”

“你其实不乐意同我结婚,而且我当下情况复杂,你也没有必要坑害自己。”

伊万诺夫还是看明白了春燕的心思,所以她又一次被拒绝了,可是她依旧不动摇,因为她没有把伊万诺夫当作一个“人”看——伊万诺夫是一个革命任务,一个工作目标,她要竭尽所能去解决他。伊万诺夫上班不见他,她就在下班的时候尾随他制造“巧遇”;伊万诺夫不瞧她当下的卖弄,她就把自己以前拍的“艳照”给他看;除此外,她还耍赖,逮到空子就去军营里闹,造谣他始乱终弃,乱睡女人,还威胁说要让他身败名裂。

渐渐地,那些苏联人也厌恶春燕了。他们看她都像在看低贱的窑姐子,但她不理会。她气宇轩昂地去找他,理所应当觉得“伊万诺夫”本名应该叫“伊万”,就像“周富贵”本名叫“周贵”。

“伊万!我爱你!”

她在楼下喊,而他关上窗户不理会,她遂换了个称呼,开始用半生不熟的俄语拙劣地称他为“万尼亚”,就像朱翠仙唤她丈夫小名“铁蛋”。

“万尼亚,我爱你,和我结婚吧!”

见到他,她便热情地四处呼唤,可他依旧不理睬,由此她觉得自己叫错了名字,兴许应该叫什么“万涅奇卡”。

“万涅奇卡,等等我!万涅奇卡——”

又是那么一天,那时候距离春燕发觉自己怀孕已经很近了,只是她并不知道。冰天雪地里,她疲惫,发冷,但她依旧照常蹲守着,假装着热情。当她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向街道,她便迫不及待迎上去,而这次对方没有回避,反倒是站在面前耐心同她解答了。

“我并不叫伊万,所以‘万尼亚’,‘万涅奇卡’这样的昵称都不适合我。我这个人并没有名字,我现在的称呼只是我父母双方的姓氏组合。”

“这有什么关系,爹娘姓氏凑一块,中国人里不是很常见吗,像什么张王,李赵,不叫就不叫呗。那我要叫你什么?”

“我不知道,随你吧。”

如此一别,春燕就再也没有见过伊万诺夫了,因为伊万诺夫去了南京,连带的还有王秘书长与张学良。春燕其实本来还想继续做工作,但她肚子里那个“革命的累赘”就是不停闹腾,到了最后她下床都不行,更别谈出门了。

“这孩子真是个小恶魔,他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到九月的时候,春燕的眩晕和呕吐症状总算好些了,她苗条的身材彻底浮肿走样,过往的风采也彻底被磨灭干净了。她想知道些外面的事,也想知道些革命的进展,但朱翠秋说她现在是个孕妇,要心平气和,这一切都不劳烦她操心。

“还好怀上了。”

“是啊,还好怀上了。”

“十一月,他就会出生吧?”

“假如他能更早些来就好了。”

“更早些?还是算了吧。你现在怀着沙皇的种,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孩子完完整整生下来。不过老躺在炕上也是无聊,给你讲些新鲜事吧。一个叫王一刀的土匪把中国闹得又要辛亥革命了,他要革掉蒋天子的头。”

朱翠秋显然不知道王一刀就是她“爹”。想到这些,春燕怅然一笑,发觉现在自己身份俨然是高贵了许多——她爹现在是军事院顾问,她肚子里孩子的爹也是军事院顾问。

既然如此,她怎么还在做配种的母牲口呢?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真挺滑稽的。”春燕自嘲地笑,但是笑得像哭,“我好像一直被浸在江水里,怎么都逃不出那个竹篾子编的猪笼。”

“燕子,你怎么开始消沉地胡言乱语了,你是在做伟大的事业啊。”

春燕不再说什么了,也打消了任何的想法,直到有一天朱翠秋告诉她另一则消息:王一刀,那个带领川军出蜀,掀起革命浪潮的军阀,现在公开反对蒋天子的绞杀,还说要坚定不移支持全国统一战线抗日。

“纵使是军阀,这也是大好事。一二八结束了,我们更加要争取一切力量抗日,假如我们能得到王一刀这样人物的公开支持就好了。”

朱翠秋随口一提,春燕眼神却焕发了神采。她拉住朱翠秋的袖子,说自己真有可能见到王一刀。

“我是王一刀的女儿啊!如果我真的能见到他,如果他真的能支持我们东北的抗日义勇军——”

春燕把她那身世秘密同朱翠秋说了,朱翠秋觉得离奇,就在周富贵来的时候又商讨了。周富贵听闻摇头,说这根本就是离谱,因为哪怕春燕说的属实,王一刀也不可能认他当女儿,还不如现在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巴结下伊万诺夫。

“现在想起来,通过一个孩子来要挟苏联也是离谱,你们这些老娘们干革命工作,脑子一拍就乱想,压根没有长远考虑过,所以说女人是不应当干革命的。”

周富贵开始对朱翠秋嚷嚷,朱翠秋也不甘示弱。

“那你当时也没有异议啊?”

“我有,只是没说罢了!先不说这个了。就说燕子现在这么大一个肚子,怎么去南京?而且就算去了,王一刀会稀罕见她,会愿意听她想法?”

说着说着,周富贵就开始批判了。他批判自己的老婆没有受过教育,虽然在参与革命工作,但本质上大字不识一个。那天朱翠秋和周富贵这对革命夫妇闹了极大的矛盾,两人大吵一架,最后朱翠秋还是同意了丈夫的想法。然而没过多久,周富贵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因为他得知了一条消息:伊万诺夫在南京军事院就职后就要因为“一些不可言说的原因”去疗养,接下来可能会有新的远东司令任职。

“伊万诺夫怎么回事?”

“据说是积劳成疾,以后可能无法在远东一线工作。”

“我们必须去南京,得去找伊万诺夫,多多少少得让他认!哪怕他退居二线,他也得给我们义勇军些好处,否则这叫什么事?”

春燕一不做二不休,独自收拾了东西就坐上了去南京的火车。绿皮火车发动,她却开始忐忑不安了,因为她真害怕肚子里这孩子出什么事,也害怕生出来后伊万诺夫根本不认。坐在火车上,她根本没想任何关于革命工作的事,她想的全是那个孩子,她想的全是那个素未谋面又生来相识的孩子——

伊万诺夫要是认就好了,那么这个孩子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幸运儿,因为他的父亲就是远东沙皇。可是不认怎么办呢?那这个孩子将是一个革命的累赘,她只能把他送人,如果看到好人家,她必须要托付了。

可是她……可是她怀了这个孩子,要怎么做个冷酷无情的人,彻头彻尾抛弃他?她一定要说服自己,认定这个孩子就是革命的累赘,只是因为阴谋出生的,和她没有半点关系……她一定不要被所谓的母爱牵绊,要斩钉截铁地抛弃他……

但如果是个女孩该怎么办呢?她要是抛弃了这个女孩,是不是把自己的坎坷命运又移植给了另一个生命?她会不会从小就吃苦,低三下四,寄人篱下,稍有些年岁就被逼着嫁人,最后被浸泡在江水里,被关进竹篾子编制的猪笼?或者她孤苦伶仃地长大了,出于一些侥幸读了些书,可最后还是像樱小姐一样被人用枪打死了。

她的爸爸不要她,她的妈妈也不要她,这个女孩要怎样才能活下来?

在那芜杂又痛苦的思绪里,春燕睡着了,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梦见一颗豆子落入了废墟下的砖缝,被钢筋泥土压得严严实实,可是这颗豆子的生命里是如此强悍,它坚强地反抗压迫,顶开砖石,然后绿意盎然地生根发芽,最后长成了全世界最美丽的植株——

“小豆子……小豆子……”

火车发动,车轮飞快地向南方飞驰,有人用手温柔地触碰着她。她置身于荒原,在那里遇见了一个黑头发蓝眼睛的安琪儿——那安琪儿是个女孩。她朝那女孩伸手,那女孩便穿越雾气走上前去抱住她,用手抚摸她的脸颊。

“小豆子……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不哭了,我们都不哭了。”

女孩抹去她零星的泪水,她忍不住了,不顾一切紧抱着那女孩流泪,可那女孩转眼间不见了。她苦苦呼唤,她挣扎寻觅,而白色的蒸汽终于掩盖了她睡梦里的呢喃,在湿漉漉的脸庞上消亡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狩心游戏

朕真的不会开机甲

错嫁给年代文大佬后

婚内上瘾

夫君是纯爱文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