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拖着酸痛的身体回到家。
这几天,他常是瘸着腿挪回家。轻轻推开门,屋内一片寂静。桑教不在客厅,只有一盏昏黄的壁灯亮着,像是特意为他留的。他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果然看到地上放着一瓶药膏,瓶身上还带着温热,显然是刚被放下不久。
他脱下衣服,对着镜子涂抹药膏。青紫的淤痕遍布手臂和后背,桑教下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狠,仿佛要将他每一寸肌肉都锤炼成钢铁。
药膏触及伤口的瞬间,他倒吸一口冷气,却咬紧牙关没发出声音。他知道,桑教能听到。那人虽然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但耳朵却灵得很,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注意。涂完药,他瘫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桑教的严厉背后藏着什么,他很清楚,就是怕他能力不足死在这次任务中。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他就被敲门声惊醒。桑教站在门外,黑色的制服一丝不苟,眼神如刀锋般锐利。
“训练。”
他只丢下这两个字,转身就走。琥珀匆忙套上衣服跟上去,脚步因为昨夜的伤而有些蹒跚。
桑教回头看了一眼,脚步微微放缓,却什么都没说。训练场上,桑教的攻击比昨日更加凌厉。琥珀一次次被摔在地上,又一次次爬起来。
桑教的眼中没有怜悯,只有近乎苛刻的专注。但每当琥珀快要支撑不住时,那人的动作总会微妙地停顿一瞬,给他喘息的机会。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五天。每天清晨,桑教会准时出现在他门前;每天夜晚,药膏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房门口。
身上添了新伤,心却渐渐暖了起来。
婚礼前夜。
“明天你得跟我去。”他堵在桑教房门口,趁对方开门时挤进去,“亚契说要烤全羊,薇拉妈妈做了法拉费,旧港教堂的彩玻璃可漂亮了......”
他靠在门框上,绿眼睛里带着亮光断断续续的讲着。
“我去不了。”桑教打断他,正往枪套里插声波手枪,动作顿了顿,从抽屉深处拿出封信。牛皮纸信封没贴邮票,只在封口处用蜡印着朵模糊的紫罗兰。
琥珀知道紫罗兰,它代表着信任和承诺。
“给我的?”琥珀伸手去够,被桑教抬手避开。
“给克拉拉和薇拉妈妈的。”桑教将信塞进他掌心,“亲手给她们。”
“里面写了什么?”琥珀捏着信封晃了晃,纸页发出轻微的簌簌声,“是不是夸我训练刻苦?还是说你其实很想去?”
桑教扣上制服最后一颗纽扣:“别拆。”
“就看一眼。”琥珀作势要撕开封蜡,手腕突然被攥住。桑教的力道大得惊人,指腹陷进他皮肉里,却在触到他腕间黑骑手套时,又骤然松了劲。
“这是给她们的。”他重复道,声音低沉得像海风掠过礁石,“你只需要送到。”
“你是不是有事?”他拽住桑教的袖口,“边界巡逻队的任务不管如何我都要去的。”
“专心任务,别想其他的。”桑教抽回手,动作快得让琥珀踉跄半步。他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却没回头:“婚礼结束后,立刻回研究所。第三巡逻队的出发时间提前了。”
——
旧港的海风吹进教堂,彩绘玻璃在晨光中折射出斑斓的光斑,落在克拉拉洁白的婚纱上。她穿的是改了又改的旧蕾丝裙,裙摆还留着薇拉妈妈连夜缝补的针脚。
“琥珀!”她扑过来时,亚契刚给她别上的珍珠发卡险些被撞掉,“看看你这黑眼圈,昨晚没睡好?”
琥珀下意识摸了摸眼窝,把藏在身后的丝绒盒子递过去。戒指卡在无名指上的印记还没消,他废了几天劲才扯下来,忍着痛扯出笑容:“新婚快乐,卷毛夫人。”
克拉拉打开盒子的瞬间,紫色水晶在光线下流转出细碎的星芒。她指尖抚过沙漏戒面,突然红了眼眶:“Memento Mori……‘记住你终将死亡’?你从哪淘来这么不吉利的东西!”
“老妇人说这是缘分。”琥珀挠了挠头,“对了,这个给你们。”
他掏出桑教给的牛皮纸信封。
“谁给的?”克拉拉抢过信封,蜡封裂开的轻响在寂静的教堂里格外清晰。
桑教身份特殊,他还是决定隐瞒不说出去。
琥珀模棱两可道:“一个朋友给的。”
克拉拉展开信纸的动作突然顿住,睫毛剧烈颤动起来。
琥珀盯着她突然煞白的脸,心里咯噔一下。桑教那家伙该不会写了什么“祝你们早生贵子但违反条例会死”之类的话吧?他正要抢过信纸,亚契突然走了过来,卷发上喷了一些劣质发胶:“克拉拉?”
克拉拉背靠亚契,扶住听到肩膀,捏着信眉头微挑:“朋友?”
琥珀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向教堂彩绘玻璃投下的斑斓光影:“嗯,一个朋友。”
“你什么时候有这么神秘的朋友了?最后只留了一个‘SX’的名字缩写。”克拉拉狐疑地晃了晃信封,她突然踮脚揪住琥珀的耳朵,“该不会是你偷偷模仿别人笔迹写的酸话吧?”
“疼疼疼!”琥珀龇牙咧嘴地躲闪。
“写了什么?”琥珀凑过去,却被克拉拉一巴掌推开。
“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新婚礼物。”她轻声说,眼眶突然红了,将信纸紧紧按在胸口。亚契从身后搂住她的肩膀,卷毛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鬓角,傻笑道:“让我也看看。”
“不行。”克拉拉猛地将信藏到身后。
琥珀的好奇心彻底被点燃,扑过去抢信:“让我看一眼,就一眼。”
“休想。”克拉拉一脚踩上长椅,婚纱裙摆飞扬,像只炸毛的猫,“亚契,拦住他。”
亚契憨笑着张开双臂挡住琥珀,却被他一个假动作绕开。三人跌跌撞撞跌倒在一排座椅上,惊得神父手里的圣经“啪”地掉在地上。薇拉妈妈冲了过来,紫眸瞪圆:“你们三个,教堂不是打闹的地方!”
琥珀一见薇拉妈妈瞪眼,立刻像只犯错的小狗似的扑上去,双臂环住她的肩膀,下巴抵在她发顶蹭了蹭:“妈妈,我们闹着玩的。”
薇拉妈妈被他撞得后退半步,手指戳着他额头将人推开,紫眸里却漾着无奈的笑意:“多大了还撒娇?每次犯错都来这招。”
“有用就行。”琥珀笑嘻嘻地松手,转头却见克拉拉趁机将信塞进了薇拉妈妈手里。
“琥珀的‘神秘朋友’送的。”克拉拉冲琥珀眨眨眼,故意拖长音调,“连名字都不敢说全。”
琥珀正要反驳,教堂管风琴突然奏响,神父站在圣坛前清了清嗓子。薇拉妈妈迅速将信折好塞回口袋,拍了拍克拉拉的肩膀:“仪式要开始了。”
亚契紧张地拽了拽领结,卷发被发胶固定成僵硬的波浪。克拉拉挽住他的胳膊,突然回头冲琥珀做了个鬼脸:“这次不踩你的脚了,踩亚契的去。等婚礼仪式结束再审你!”
仪式在宣誓中结束。“审讯”也在舞会中被遗忘。
当琥珀站在众人面前致辞胡扯“愿你们的爱情像尔葡河的水一样长流不息”时,眼角余光瞥见薇拉妈妈正反复摩挲着信封边缘。
舞池中,琥珀和亚契轻盈旋转。眼神时不时看向琥珀,里面带着满足的笑意。舞会的音乐声渐渐低缓,琥珀的目光穿过旋转的人群,落在角落里的薇拉妈妈身上。
琥珀瞅准舞曲节奏稍缓的间隙,压低声音道:“妈妈,桑教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薇拉妈妈猛地回神,指尖下意识按住口袋:“原来他叫是桑教,别被邓普西发现了。妈妈只希望你平安幸福。”
她突然挽住琥珀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陪我跳一支舞吧。”
没等琥珀回应,她已拉着他滑入舞池。薇拉妈妈的舞步像她的人一样利落,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琥珀踉跄着跟上。
“你跳得比克拉拉还差。”薇拉妈妈的声音带着笑意,眼角却绷得紧紧的,“小时候教你的舞步都忘光了?”
小时候薇拉妈妈教过他和克拉拉跳舞,可惜他没有这个天赋,克拉拉也没有。每次都被都被对方踩得脚青青紫紫,走路一瘸一拐。
琥珀的视线落在她眼角的伤疤上,紫罗兰的眼眸好看得发亮,但那道细长的疤痕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琥珀张了张嘴,舞曲却在这时戛然而止。掌声中,薇拉妈妈松开他的手,可他却仍站在原地,眼睛里的困惑几乎要溢出来。
圣歌兰档案室立法那份文件就像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不搞明白没办法不去想。
“妈妈,”琥珀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踌躇许久才问,“你和维维安是什么关系?”
薇拉妈妈的表情凝固了。
远处克拉拉的笑声传来,她正踮脚替亚契整理歪掉的领结,白纱裙摆扫过沾满泥土的靴尖。
“为什么这么问?”薇拉妈妈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琥珀的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他盯着那双骤然收缩的紫瞳:“红骑兵只会抓违背《新约》第一条的人。我在档案室看到了你的名字,和莉亚的爱人在同一份文件。”
薇拉妈妈的目光越过琥珀的肩膀,落在教堂门口那尊圣母像上,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正死死拽着她的视线。
她终于开口:“既然你知道红骑兵只抓一类人,那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克拉拉的笑声从远处传来,她正拉着亚契的手转圈,珍珠发卡在烛光中闪闪发亮。薇拉妈妈的目光追随着那个身影,紫眸中的冰渐渐融化成一汪苦涩的温柔。
“那克拉拉呢?”琥珀的声音哽住了。
薇拉妈妈的手指抚上自己的眼睛,指腹轻轻擦过那道伤疤,“她的存在,我也是在维维安死后一年才知道的。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像在说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维维安不会背叛我。”
舞曲再次响起,欢快的节奏与此刻凝重的氛围格格不入。琥珀突然抓住薇拉妈妈的手腕:“妈妈,你知道格里芬吗?”
薇拉妈妈皱起眉,摇了摇头:“从没听说过。”
薇拉妈妈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去帮克拉拉拆礼物吧,我去把为你们准备的吃的端来。”
琥珀望着薇拉妈妈的背影消失在宴会厅门口,这才慢悠悠地朝礼物堆走去。克拉拉正蹲在地上,珍珠发卡歪到一边,像只兴奋的小松鼠似的扒拉着礼盒:“快来帮忙,亚契这个笨蛋,连蝴蝶结都解不开!”
“谁说我解不开?”亚契涨红着脸,卷发被发胶固定得僵硬,此刻却因为用力而翘起几根呆毛,“我只是怕弄坏了包装。”
琥珀蹲下身,指尖戳了戳亚契翘起的呆毛,戏谑道:“现在就这么护着包装,以后有了小卷毛,怕是要把他们裹在棉花里养。”
克拉拉啪地拍开他的手,珍珠发卡险些被撞掉:“我们乐意!不像某人,连给未来外甥准备礼物的心思都没有。”
亚契涨红了脸,卷发因窘迫而更显凌乱:“我们还没去新约圣母院做适配度检测呢。”
克拉拉却突然抓住琥珀的手腕:“到时候你必须跟我们一起去。”
琥珀愣了一下。第三巡逻队的出发日期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回来。若随口答应却最终食言,克拉拉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定会被失望浸得通红。
他扯出笑容,指腹蹭了蹭克拉拉手背上的薄茧:“有空一定陪你们去。”
这承诺轻得像片羽毛,却在心底压出了深痕。
正说着,薇拉妈妈端着托盘走来,瓷盘里的法拉费还冒着热气。
“尝尝新做的。”她将盘子递给克拉拉,又单独分出一小份,“琥珀,把这个带给桑教。”
“桑教?”克拉拉咬了口法拉费,突然愣住,“SX?原来他叫桑教?妈妈,你怎么知道的?”
薇拉妈妈看了一眼琥珀:“他自己说漏嘴的。”
琥珀接过,温热的触感透过纸张传来,混着熟悉的香料味:“知道了。”
夜风灌进教堂,琥珀站在门口回望。
克拉拉正把法拉费喂给亚契,两人额头相抵的模样像极了旧港灯塔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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