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塔顶部的水泥裂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锈蚀的铁皮在震动中断裂、坠落,发出刺耳的尖啸。
琥珀三人往上层跑,脚下的铁板突然塌陷一块,他及时抓住旁边的铁梯,才没坠入下方涌动的黑影。
“他们在自杀?”琥珀的声音发紧,死死盯着地上碎尸块。
最前面的感染者摔在水泥地上时,四肢像被拆开的木偶般散架,可断裂的脖颈处突然涌出灰白色的黏液,那些黏液仿佛有生命般顺着碎骨攀爬,硬生生将四分五裂的躯体缝合成畸形的模样。
“他们在重组。”奈杰尔突然拽起琥珀的后领,变异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他拖向更高的平台。
他的竖瞳在黑暗中缩成细线,右半边脸的皮肤已经浮现出甲壳状的纹路,“每具尸体都是纳罗克的零件。”
水塔顶层的边缘站满了感染者,它们像被抽走灵魂的木偶,面无表情地向前倾倒。一个接一个,撞击声连成一片,像在敲一面巨大的丧鼓。更诡异的是那些尸体。
黏液包裹的残躯在地上翻滚、融合,有的长出三条腿,有的顶着两颗头颅,断裂的手腕处伸出十几条触须,正贪婪地缠绕住旁边的残骸。
“这根本不是自杀,是繁殖。”食鼠人不知何时飘到我们身后,指着那些蠕动的黏液,“纳罗克需要大量**细胞才能完成最终融合。这些感染者是自愿来当‘培养基’的。”
他顿了顿,独眼扫过琥珀,“就像你们花农用生命培育海花。”
琥珀注意到那些黏液里漂浮着细小的蓝色光点,和海花的蕊柱里流动的光芒很像。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海花的毒素能抵御契约拉病毒,但也会改变人体的基因序列。
这些感染者和海花有关?
“往这边走。”奈杰尔突然拽住琥珀的胳膊,“顶层有个直梯,能绕到控制室出去。”
三人在摇晃的铁架间穿梭,食鼠人走在最前面,他的动作轻盈得不像个老人,枯瘦的脚掌踩在锈蚀的栏杆上,居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琥珀紧随其后,后背的抵抗剂箱子早已空了大半,却依然沉甸甸地坠着,仿佛里面装的不是药剂,而是无数个枉死的灵魂。
“闪开!”奈杰尔突然将琥珀往旁边一推,琥珀踉跄着撞在铁架上,回头时看见一条粗壮的触须从上方砸下来,黏液溅在刚才的位置,腐蚀出一片冒着白烟的凹痕。
纳罗克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了中层,它躯干上的人脸正无声地嘶吼,十几条手臂跳着诡异的祭祀舞般挥舞。
“融合加速了。”食鼠人眯起眼睛,“再不走,我们都得成为它一部分。”
三人手脚并用地爬上最后一段铁梯,琥珀刚要伸手去推,就听见身边另一个通道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稳、急促,军靴踩在铁板上的声响在混乱中格外清晰。
“桑教?”琥珀猛地回头。
他就站在铁梯下方,黑色制服上沾满了血污,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是受了伤。声波枪还握在右手里,枪管的蓝光映亮他紧绷的下颌线。
“你们怎么在这里?”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浓烟呛过,“不是让你们先撤吗?”
“你才该撤。”琥珀跳下铁梯,几步冲到他面前,伸手想碰他的胳膊,却被他侧身躲开。
“没事。”他打断琥珀,目光扫过奈杰尔变异的手臂,又落在食鼠人身上,眉头皱得更紧,“他是谁?”
“一个老朋友。”食鼠人笑着,以手指点了点桑教的胸口,“训导师的好学生,居然会为了个花农违抗命令。当年要是有你这勇气,也不至于被关在笼子里啃老鼠。”
桑教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枪的手指紧了紧:“你知道老师?”
“何止认识。”食鼠人弯腰捡起一块掉落的铁皮,在手里把玩着,“当年就是他亲手把我送进水塔的。说起来,你这犟脾气倒是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桑教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黑眸里翻涌着琥珀看不懂的情绪。他不再追问,转身看向通风口:“指挥部三十分钟后会引爆水塔。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找到控制室,关闭感染者聚集的信号源。”
“信号源?”琥珀愣住了,“这些感染者是被人操控的?我以为是自然繁育下一代的现象。”
“算是繁衍行为。但不是自然触发,是装置诱导。”桑教的声音压得很低,“水塔顶层有个脉冲干扰器,能和感染者产生共振,迫使它们往这里聚集。”
琥珀没时间细问,跟着桑教往上走。楼梯间弥漫着灰尘和铁锈的味道,他紧跟在桑教身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他的步伐很快,受伤的左臂偶尔碰到管壁,发出压抑的闷哼,却始终没有放慢速度。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琥珀忍不住问,声音在通道里撞出回声。
“追踪信号源。”桑教头也不回,“邓普西带着平民往海边撤了,他发了通讯给我。”
提到邓普西,琥珀撇了撇嘴:“红毛猩猩倒是难得靠谱一次。”
食鼠人突然轻笑一声:“红毛猩猩?是不是霍奇家族的人?当年也有一个红头发的红骑兵被我们叫做红毛猩猩。这个红毛小子,为了给爱人偷抵抗剂,硬是徒手爬了三公里的铁丝网。”
琥珀听到八卦,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四通八达的楼梯中段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碰撞的脆响。桑教猛地按住琥珀的肩膀,声波枪瞬间对准前方的阴影。
“别开枪!是我!”邓普西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喘不上气的急切,“你们跑太快了,我差点没追上。”
他跌跌撞撞地从拐角钻出来,红发上沾着油污,制服的袖子被撕开一道大口子,露出胳膊上狰狞的擦伤。
琥珀瞪大双眼,难以置信道:“你回来干什么?”
桑教:“平民安顿好了?”
“安顿好了。”邓普西抹了把脸,汗水混着灰尘在脸上冲出两道沟壑,“我要是把你们丢在这儿,乔刊非把我肋骨敲断不可。再说了,红骑兵从不丢下自己人。”
他瞥见食鼠人,突然咋舌,“这老头是谁?怎么又脏又臭的?”
食鼠人:“你没有血缘关系的祖父。”
邓普西觉得被占了便宜,不依不饶追上去讨要说法。
楼梯越来越颤,到一处大门时,邓普西这个莽夫一脚就把摇摇欲坠的大门踢到了。
控制室里布满了闪烁的屏幕,中央的高台上立着一个半米高的金属装置。而在装置前的地板上,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镜堂!”奈杰尔的声音突然嘶哑,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通风口,疯了似的冲向那个身影。
是林镜堂。
他趴在地上,右手伸直,指尖离干扰器的关闭按钮只差几厘米,后背插着半截断裂的钢管,鲜血浸透了制服,显然已经没了气息。
“别过去!”邓普西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奈杰尔的后领。
奈杰尔还在挣扎,绿宝石耳环在灯光下剧烈晃动:“放开我!快去救他啊!”
“他没救了。”邓普西吼道,声音里带着罕见的颤抖,“你看清楚!”
话音刚落,林镜堂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紧接着,他的身体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缓缓抬起头。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声响,四肢着地,像野兽般朝离他最近的奈杰尔爬去。
“不……”奈杰尔的声音碎在喉咙里,变异的手臂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桑教的声波枪已经对准了林镜堂的头颅,琥珀按住他的手腕,低声道:“等等。”
他看向奈杰尔,对方正死死盯着林镜堂胸前的口袋,那里露出半截染血的信纸,边角还别着碎裂的翡翠耳坠残骸。
林镜堂喉咙里的嗬嗬声越来越急促,泛白的眼球却没聚焦在奈杰尔身上,反而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猛地转身朝控制室深处窜去。
奈杰尔挣脱邓普西的钳制,变异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几步就追了上去。
“别追了!”邓普西吼着要跟上去,却被食鼠人拽住胳膊。
枯木般的手指像老树根缠上他的手腕,独眼在阴影里亮得吓人:“让那孩子自己去。有些告别,旁人插不得手。”
桑教想上去关闭干扰器,指尖刚要按上关闭按钮,就被食鼠人按住手背。
“别急。”老人的指甲泛着青黑,轻轻敲了敲装置侧面的凹槽,“这玩意儿有双保险。你看林镜堂伸手的角度,他是想同时按两个按钮。”
琥珀凑近才发现,共鸣仪侧面还藏着个不起眼的暗扣,与正面的按钮形成诡异的对称。
“当年银十字动荡时,就有人用这招坑过议会。”食鼠人道,“是我设计的。”
桑教拽起琥珀:“我按侧面,你按正面。”
两声脆响同时响起,干扰器的光瞬间熄灭,屏幕上的波动曲线像被掐断的生命线般坠成直线。水塔外传来感染者混乱的嘶吼,那些正往顶层聚集的黑影突然停滞,像断了线的傀儡。
“我去找他们。”琥珀抓起地上的声波枪,没等桑教回应就冲了出去。
走廊里弥漫着黏液腐蚀金属的气味,他循着奈杰尔的呼喊声往顶楼跑,铁梯在脚下剧烈震颤,刚推开顶楼的铁门,狂风就裹挟着咸腥的海水扑了满脸,感染者还在往楼下跳。
奈杰尔站在天台上,看着走向深渊的背影。他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手徒劳地伸向对方,语气里盛满浓浓都悲伤,带着苦涩的笑:“你说要教我写东方的诗。”
林镜堂突然停下脚步,喉咙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呜咽,像是被风沙呛到的哭腔。紧接着,他纵身一跃,消失在天台边缘。
“镜堂!”奈杰尔扑到栏杆边,琥珀忙上前把人拉住,只看到林镜堂的身体坠入下方正在融合的怪物,瞬间被无数触须缠绕、吞噬。
徒留一封信纸在原地。
琥珀冲过去按住他的肩膀,两人没说话,只是从林镜堂坠落的位置捡起信纸。
上面只要一句话: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信纸在狂风中簌簌作响,那句温柔的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奈杰尔眼底,字迹被咸湿的水晕开,像一滴化不开的血泪。
奈杰尔慢慢抬起头,天台边缘的风掀起他凌乱的发丝,露出那双早已褪去竖瞳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
“我喜欢这句诗。”他声音轻得像叹息,转身就要往天台边缘走。
“你疯了?!”琥珀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掌心触到对方皮肤下凸起的筋络。
奈杰尔回头时,眼底的悲伤正一寸寸凝结成决绝。他右半边脸上的甲壳纹路褪去大半,露出原本清俊的轮廓,只是那双竖瞳里再没有了温度:“你不懂。”
“我是不懂!”琥珀的声音在发抖,拽着他的力气大得指节咯吱响,“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跟着去死!林镜堂拼了命想关掉共鸣仪,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殉情的!你以为这是浪漫?这是蠢!”
“这不是殉情。”奈杰尔轻轻挣开他的手,“有个词,叫向死而生。”
“对我来说,和他在一起,才是生。”奈杰尔的手指掰开他的掌心,动作温柔却不容抗拒。
他后退一步,站到天台边缘,风把他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琥珀扑过去想拉他,却只抓到一片虚空。
奈杰尔纵身跃下,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瞬间被下方涌动的黑影吞没。
琥珀冲到栏杆边,眼睁睁看着奈杰尔的身影坠入黏液翻滚的怪物堆,无数触须和残肢像潮水般涌上去,瞬间覆盖了那抹单薄的身影。
他甚至没听到一声呼喊,只有黏液吞噬血肉的黏腻声响,隔着风声钻进耳朵。
“混蛋!”琥珀转身就要往下冲,手腕却被死死扣住。
桑教站在他身后,制服上的血污混着灰尘,脸色冷得像冰:“冷静点!”
“冷静?”琥珀猩红着眼回头,挣扎的力道大得惊人,“你让我怎么冷静?他就那么没了,被那些东西吃了!”
“放手!”他红着眼回头,声波枪的枪口几乎顶到桑教的胸口,“他们把奈杰尔吞了,我要炸了这群怪物!”
“指挥部的引爆倒计时还有三分钟。”桑教的声音冷得像冰,“现在下去,连收尸的机会都没有。”
琥珀挣扎着,枪托重重砸在桑教受伤的左臂上,对方闷哼一声,却没松开,“那是奈杰尔!我们一起来的,就要一起回去。”
“我们?”食鼠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望着下方翻滚的黏液,突然嗤笑一声,“你们这些孩子,总把‘我们’挂在嘴边。却忘了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食鼠人越过他们,走向顶层一处水箱,从里面套粗一包东西:“还好没被水泡坏。这是当年革新时我藏的炸药,本来是用来假死逃生的,没用上。要炸就用这个炸好了。”
食鼠人把东西丢给琥珀,桑教想截断却失败了。
“我不走了。”食鼠人道,“当年跟着银十字的人都死在这儿了。我得留下来给他们唱支安魂曲。”
他从怀里掏出个生锈的金属哨子,放到嘴边吹了起来。哨声嘶哑,却诡异地盖过了感染者的嘶吼,调子正是那首被禁的《摇篮曲》。
旋律缓慢而悠长,在狂风里打着旋儿,飘向下方的深渊。他的脚步停在控制室门口,最后看了眼琥珀他们的方向,独眼眨了眨,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你干什么?”邓普西追上去想拉他,却被食鼠人躲开。
“告诉老师,”食鼠人的声音混在哨声里,眼睛看向桑教“他当年没看错人。只是我们都太急了。”
桑教点头应答。而后拽起还在发愣的琥珀,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走!”
琥珀猛地挣开桑教的手,一把抢过炸药。导火索被他咬在嘴里扯出,火柴擦出的火星在狂风中亮了一下。邓普西想扑上来抢,却被他一脚踹开。
“琥珀!”桑教的吼声刚起,炸药已经被扔进纳罗克“巢穴”。
轰然巨响震得耳膜生疼,热浪裹挟着碎石扑面而来。琥珀被气浪掀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铁架上,喉头一阵腥甜涌上。
他看着爆炸中心腾起的火光和黏液碎块,大笑起来,想爬过去确认情况,却被一只手按住后颈。
“你他妈疯了。”邓普西扑过来按住他,脸上又是烟灰又是后怕,“这一下差点把我们都掀下去,你想同归于尽啊?”
琥珀挣扎着抬头,视线模糊中,看到桑教正解下自己的武装带,金属手铐的冷光晃了晃。下一秒,冰凉的镣铐锁住了他的手腕,将两人的手铐在一起。
桑教的脸色很难看,受伤的左臂不自然地垂着,却死死盯着他:“三分钟后整座水塔都会塌。要么活着出去,要么留在这里当碎片。选一个。”
邓普西正费力地解开通风口的格栅:“走不走?我惜命,我先走了。”
“走吧。”琥珀淡淡道。手腕却用力挣着,手铐在铁梯上撞出刺耳的响声。
桑教没再说话,只是拽起手铐的链条,拖着不情不愿的他往外走。
安魂曲的调子还在风中飘着,越来越远。
琥珀被拖着穿过狭窄的通道,手腕被手铐勒得生疼,却死死盯着后方那片越来越小的光亮。
那里是奈杰尔和林镜堂走向的深渊,也是他没能留住的、向死而生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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