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仰面躺在床上,抬手看着无名指上那枚略显宽大的戒指。这枚戒指不知道是桑教忘记了还是故意的,一直留在他这里,没有被收走。
“输了?”他对着天花板无声地嗤笑,喉结滚动着咽下一口干涩的空气。
他翻身坐起,膝盖撞到床沿也没觉出疼。
他想起在阁楼看河时,克拉拉说“喜欢就去抢啊”,那时候他还笑她小孩子脾气,可现在心脏却被这句话撞得生疼。
“赌局还没结束呢。”琥珀对着窄窗外地黑暗扯出个张扬的笑。
莱恩说桑教选了律法允许的控制,可他偏要看看,那身冰冷的黑色制服底下,藏着多少不肯被条例框住的心跳。
他转身扑回床上,把脸埋进桑教那件还没还的外套里。
也许明天该去训练场堵他。
只可惜第二天他没堵到桑教。
“桑教呢?”他拽住一个路过的花农。
花农被他晃得踉跄:“治安官一早就回执法院了。”
琥珀的手僵在半空,他慢吞吞地松开手,看着人逃也似的跑开,才后知后觉地挠了挠头。也是,那人毕竟是死刑执行官,总不能天天围着他这个花农转。
转身往医药部走时,正好撞见乔刊端着托盘出来。
“来得正好。”乔刊侧身让他进门,“你的抗毒剂该加剂量了。”
琥珀没动:“你早知道桑教会走?”
“不然呢?”乔刊嗤笑一声,将一支针管拍在他胳膊上,“执法院的人可比我们忙多了。”
针尖刺破皮肤时,琥珀闷哼一声,忽然抓住乔刊的手腕:“你说,是不是我太主动了?”
乔刊挑眉抽出针管:“什么?”
“桑教啊。”琥珀对着试剂瓶里晃动的蓝色液体出神,“我和莱恩打赌输了。”
乔刊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琥珀:“我就是觉得是不是该换种方式?比如假装不搭理他,让他反过来找我?不要总是那么主动。”
乔刊笑出声,蓝斑遍布的脸上难得有了点活气:“你觉得桑教会吃欲擒故纵这套?那人连笑都吝啬,你指望他猜你的心思?”
这话像根针戳破了琥珀的幻想。
他泄气地往诊疗床上一瘫,看着天花板的裂纹:“可总不能一直这样吧?他回执法院了,我连堵他的机会都没有。”
“急什么。”乔刊收拾着托盘,金属碰撞声清脆,“他下午会来拿巡逻队的体检报告,你有的是机会偶遇。”
琥珀猛地坐起来:“真的?”
“假的。”乔刊面无表情地转身,“不过霍恩找你,在分发部仓库。”
——
仓库里的阴影比别处更浓,霍恩背对着他站在货架前。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眉骨的疤痕在昏暗里像条蛰伏的虫。
“第三巡逻队。”霍恩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说说吧。”
“全没了。”琥珀艰难地开口,“奈杰尔也没了。”
“他和林镜堂最后还是以这样的方式走到了一起。”霍恩突然平静地说。
琥珀猛地抬头:“你知道他们两个的事?”
“知道又如何?”霍恩转过身,浑浊的眼睛里映着仓库顶漏下的微光,“花岛每天都有人死,多他们两个不多,少他们两个不少。”
琥珀:“可部长你不也帮他们隐瞒其他人吗?”
“这是他们自己选的路。”霍恩打断他,语气平淡得近乎残忍,“希望你别重蹈覆辙。”
琥珀打着哈哈摆手,试图掩饰眼底的慌乱:“我能走什么老路?难不成还能跟他们一样。”
话没说完,就被霍恩轻飘飘两个字砸得哑口无言。
“桑教。”
琥珀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像被冻住的湖面。他收起嬉皮笑脸,难得露出几分认真:“我这么明显?怎么你们个个都看出来了?”
霍恩扯了扯嘴角:“年轻人,做事得学会藏。你的眼睛藏不住事,每次提到他,亮得像揣了颗星星。”
琥珀摸了摸发烫的耳尖,嘟囔道:“知道了。”
霍恩没再追问,只是转身从货架深处抽出一本厚厚的登记册,哗啦啦翻到某一页:“把这次任务的损耗登记一下。抵抗剂余量不多了,下个月的配额只会更紧。”
霍恩合上登记册,金属搭扣发出咔嗒轻响。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登记完就先回去休息几天吧。”
琥珀握着笔的手顿了顿:“休息?”
“你刚跑完边界任务,又赶上抵抗剂分发,你这阵子够折腾的。”霍恩的声音缓和了些,指尖敲了敲桌面,“研究所这边暂时没什么急活,你正好喘口气。”
笔尖在纸页上划出最后一道横线,琥珀放下笔时,指腹蹭过“第三巡逻队”那栏空白的签名处,喉结动了动:“行啊,正好有事要忙。”
霍恩抬眼:“什么事?”
“克拉拉要去新约圣母院做适配度检测。”琥珀拽过椅背上的外套,绿眼睛里闪过点难得的暖意,“结婚前就念叨着要我跟着去,这阵子忙着处理巡逻队的事,一直没顾上陪她。”
霍恩的目光落在他无名指的戒指上。
“放心,就陪她做个检测,不会闯祸的。”琥珀猜到他想说什么,故意拍了拍胸口,“我现在可是遵守规则的好公民。”
出了分发部仓库,琥珀沿着走廊往信息科晃。戒指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心里却像揣了团没烧透的炭火,闷得发慌。
霍恩的话、莱恩的嘲讽在脑子里转来转去,最后都绕回桑教那张冷脸。他踢了踢墙角的铁皮桶,桶身发出哐当响,惊得几只飞虫扑棱棱逃窜。
“不行,得找个人算算。”他转身拐进通往信息科的走廊。
占星女正趴在桌上打瞌睡,水晶球歪在一边,镜片后的睫毛忽闪忽闪。琥珀“啪”地拍在桌沿,吓得她猛地抬头,眼镜滑到鼻尖。
“帮个忙。”
占星女揉着眼睛把眼镜推回去,瞥见他眼睛里的执拗,突然笑了:“又想占卜?这次想知道什么?”
“我和桑教。”琥珀没绕弯子,手撑着桌面俯身,“还有没有可能?”
占星女挑眉,指尖敲了敲桌面:“占卜可以。”
“我替你代班!”琥珀抢在她前面开口,咧嘴露出虎牙,“不就是整理那些发霉的旧档案嘛,小意思。”
他上次帮占星女代班时就领教过档案室的混乱,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有点发怵。但比起心里那团乱麻,整理档案似乎也没那么难挨。
占星女被他这股急劲逗笑了,从抽屉里摸出副塔罗牌,牌面画着繁复的花纹,边缘都磨得起了毛。“洗牌吧,想着你想问的事。”
琥珀依言抓起牌,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页,脑子里乱糟糟的。
牌被洗得哗哗响,最后被他一把扣在桌上。
占星女慢悠悠地摆阵,牌面一张张翻开:逆位的愚人、正位的审判、还有一张被倒扣的恋人牌。她指尖点在恋人牌上,忽然抬头看他:“有机会。”
琥珀的心跳漏了一拍:“真的?”
“但要看两样东西。”占星女没直接翻牌,指尖在牌面画了个圈,“第一,看律法的冰能不能融。他心里那道坎,比新约圣母院的石墙还硬。”
她顿了顿,指尖移向那张逆位愚人:“第二,看你自己。横冲直撞没用,得让他看见,你不止会耍嘴皮子。”
琥珀盯着那张愚人牌,牌上的小人举着花往前走,脚下就是悬崖。他伸手把牌翻过来:“冰再硬,捂久了也能化。至于我总有让他看见的时候。”
占星女收起牌:“行吧。明天记得来代班。我给你个建议,追认不能太过死板,或许你去藏书室顺便找找也没有勾引**之类的书籍帮帮你。”
琥珀:“藏书室里还有这样的东西?”
占星女:“前几个世纪留下来的小黄书,可多了。”
琥珀揣着占星女那句“小黄书”的调侃,第二天一早就钻进了圣歌兰的地下藏书室。空气不潮,一股干燥的裹着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比上次来更甚,像是谁把整个沙漠的热气都锁在了这里。
格里芬果然还在那堆摇摇欲坠的书山里打转。他比上次更疯癫了些,灰白的头发纠结成鸟窝,沾着不知名的灰尘和纸屑,嘴里反复念叨着“适配度”、“豁免权”,脚边散落着好几页撕碎的资料。
“格里芬?”琥珀放轻脚步走过去,生怕惊到这只炸毛的老鸟。
格里芬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摞厚重的笔记,哗啦啦翻着,突然又像想起什么,猛地把书砸回架子,吓得几只躲在书页里的虫子仓皇逃窜。
琥珀耐着性子等他稍微平静些,才又开口:“你认识一个身上有凯尔特结胎记的男人吗?他女儿叫莉连,二十四年前被红骑兵带走了。”
格里芬翻书的动作骤然停住。他缓缓转过身,浑浊的眼睛透过歪斜的镜片盯着琥珀,像是在努力聚焦。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嘶哑地开口:“凯尔特结?莉连?”
他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那是个可怜的女人,她不该被那样对待。”
琥珀愣了一下,“她发生了什么事?”
格里芬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突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哭喊:“我在帮他们,一直在帮他们。可我做不出来,做不出来啊!”
他猛地推开琥珀,疯了似的扑向那堆资料,双手胡乱地撕扯着纸张,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都是假的!数据是假的!适配度也是假的!他们凭什么这么做!”
纸屑像雪片一样纷飞,落在他纠结的头发上、破旧的衣襟上。琥珀看着他崩溃的样子,想上前安慰,又怕被他误伤,只能站在原地,看着这个曾经的天才研究员在自己的执念里越陷越深。
等格里芬哭够了,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琥珀才默默地走过去,一点点收拾那些散落的纸片。他动作很轻,像是在拼凑一幅破碎的拼图,尽管他知道,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整理完资料,琥珀想起占星女的话,鬼使神差地往藏书室深处走去。那里堆放着一些没有编号的旧书,封面大多已经模糊不清。他蹲在地上翻找着,指尖划过一本本厚重的典籍,突然触到一本皮质封面的小册子,手感和其他书都不一样。
抽出来一看,封面上没有字,只有一个模糊的烫金图案,像是两朵纠缠在一起的玫瑰。琥珀心里一动,翻开几页,顿时被里面的内容惊得瞪大了眼睛。
书页上印着的不是什么高深学问,而是一些露骨的插画和文字,讲的尽是些男女或男男之间的亲密之事,比他偷偷藏起来的那些旧时代电影大胆多了。
“这就是占星女说的小黄书?”琥珀看得入了迷,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些细腻的笔触,脑子里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桑教的脸。
他正看得脸红心跳,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脚步声。
琥珀吓得手一抖,小册子“啪”地掉在地上。他猛地回头,看见桑教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你在看什么?”桑教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落在地上的小册子上。
琥珀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把书往身后藏,嘴里结结巴巴地辩解:“没什么,就是一本旧书,讲历史的。”
桑教没说话,只是一步步走近。他弯腰拿过那本小册子,只扫了一眼,脸色就更难看了。
“研究历史?”
他把书扔回给琥珀,“花岛的历史,需要你研究这个?”
琥珀接住书,抱在怀里,像抱着个烫手山芋。
“看看怎么了?都是旧时代的东西了,又不犯法。”
“不犯法,但也不该是你该看的。”桑教的声音冷得像冰,“尤其是你。”
“我怎么不能看了?”琥珀站直身子,“提前学习对你有好处。”
桑教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盯着琥珀,嘴唇紧抿着,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藏书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
过了好一会儿,桑教才缓缓开口:“我们两个用不上这些书。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是不简单。”琥珀抱着那本小册子,自嘲道,“我看就看了,大不了不在你身上实践,我找其他人不行吗?”
说完这话,桑教脸色黑下去,抢过小册子想撕了又想到什么没动手,使劲扔在地上道:“我会盯着你。”
琥珀看着桑教紧绷的侧脸,突然觉得刚才的争执有点可笑,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你怎么会来这儿?执法院的大忙人,居然有空逛藏书室?”
桑教的目光从地上的小册子移开,落到他脸上,语气依旧平淡:“黑市那个男人提到了格里芬,过来查查线索。”
“看来你还是会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琥珀故意拖长音调,指尖在书页边缘划了一下,“我还以为死刑官只认律法条文,不认人情线索呢。”
桑教没接话,只是转身看向还在地上喃喃自语的格里芬。
就在这时,格里芬突然像是回魂般猛地站起来,疯疯癫癫地扑向桑教,枯瘦的手指死死扒着他的肩膀,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嘴里反复念叨:“我见过你。对不起,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指甲几乎要嵌进桑教的皮肉里。
琥珀和桑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你认识我?”桑教试图掰开他的手,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格里芬却像是没听见,只是摇着头,眼泪混着脸上的灰尘滚落下来:“救不了,谁也救不了。但我会试试,我会救你们的,一定能。”
他突然松开桑教,转身扑回那堆资料里,翻来翻去,嘴里胡乱喊着:“配方,改了那个配方,就能救你们。”
琥珀皱着眉上前:“你到底在说什么?谁需要被救?”
格里芬充耳不闻,只是抱着一本厚厚的笔记傻笑,又突然哭起来,像个陷入噩梦的孩子。
桑教看着他疯癫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看来从他这里得不到有用的信息。”
琥珀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桑教:“对了,你的权限能不能看这里的S级机密资料吗?上次我替占星女代班时,在一个加密文件夹里看到了薇拉妈妈和莱恩的名字。”
桑教的目光暗了暗:“我没有这个权限。”
“连你都不行?”琥珀有些意外,“我还以为死刑执行官的权限多大呢。”
他撇了撇嘴,朝格里芬的方向努了努嘴:“看来这位疯研究员的级别都比你高。”
桑教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了几分:“死刑执行官听起来权力大,实则更像工具。治安官的头衔能让我执行律法,却接触不到核心机密。”
琥珀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小册子,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笑嘻嘻地塞进怀里:“行吧,权限不够也没关系。反正我有的是办法查。”
格里芬突然像被按了开关似的跳起来,手指直指档案室深处的铁门:“你不能查,但我能查啊。”
他跌跌撞撞扑到墙边,在布满灰尘的控制面板上胡乱按了几下。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机械摩擦声,那扇琥珀之前想尽办法都没能打开的加密铁门,竟“咔嗒”一声弹开了一条缝。
“进去,快进去。”格里芬转身推了琥珀一把,又拽着桑教的胳膊往门里塞,“里面有你们要的东西。”
琥珀踉跄着走进铁门,回头时正好对上格里芬推搡桑教的动作,顿时乐了:“合着您不是听不见啊?我上次求您开个缝都跟求神似的,怎么桑教一来您就主动开门了?”
格里芬没理他,只是死死盯着桑教的脸。
桑教皱眉推开他的手,率先走进档案室。
里面空荡荡的。
原本堆满文件的金属架像被洗劫过,只剩下零星几张撕碎的纸页散落在地。
“文件呢?”
琥珀蹲下身捡起一片残页,上面的字迹被撕得七零八落。
桑教捡起一份资料文件,上面也有被撕毁的痕迹:“有人提前销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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