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脚正好足够容纳，你还能帮着扶一下东西。”
赵宁风朝她手指的位置看去，两麻袋之间由于无法紧靠，留有小块空间，堪堪放下双脚，完全没有能坐的位置。
“......”
行吧，今天算是被这爷孙俩耗上了。
此刻他正用最后的余力扶住随时会因为颠簸滚下车的麻袋，屈膝蹲在逼仄角落无奈叹气。
赵芦苇把车开到瓜棚卸了瓜，载上爷爷和带来的饭菜，三人便一起颠簸着回了家。
赵芦苇家是由竹篱笆环绕的几间土墙瓦房，篱笆上不知名的花草蔫蔫垂头，焦急等待主人回家浇灌。推开竹制门扉，精心铺设的鹅卵石小径便映入眼帘。院落不大，院内干净而有序，收拾得井井有条。院角鸡舍里，公鸡正雄赳赳扑棱着翅膀，跳上栏杆高亢报时唱和。
穿过院中的香樟树，树影婆娑下凉风习习。赵宁风不禁驻足乘凉，扯过一旁的长凳，在自家似地随意坐下，搭着脚，他确实有点累了。
他环视周围，视线停在爷孙俩身上。
老人默契接过孙女递来的草帽，嘱咐着孙女将饭菜热一热。赵芦苇拿着滕篮走进了西侧的小屋，想必那屋就是是厨房，不多时袅袅炊烟从屋顶飘出。
老人将最大的那间屋子两扇门打开，阳光便争先恐后挤入厅堂，照亮屋内朴素陈设。高堂墙面挂着传统农村的山水挂画，左侧是棕色摆钟，右侧挂着乡村家家户户都有的主席像。简朴又传统得没有什么意外。
老人在门背挂好草帽，从屋内走出时，手里多出两个红色水瓢。
在井边灌满井水，笑盈盈端去给赵宁风，“来，小伙子喝点水，我们这井水是山上来的山泉水，很干净，喝了解解暑。”
“爷爷，叫我宁风就行。”赵宁风低头瞧见水清澈无杂质，凉气拂面，没有犹豫，捧过水瓢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真的很凉快。”喝完后擦擦嘴角，发出喟叹。
老人很是喜欢少年的爽快劲儿，呵呵笑说：“这种时候你倒不像城里人，听说城里不喝生水，嫌我们这井水脏。”
“不脏，水很甜。”赵宁风再次肯定。
老人赞同点头，眼尾笑纹都填满了欣慰。
一阵诱人垂涎的菜香从西侧厨房飘来，带走了赵宁风的注意力。即使刚灌满一肚子水，却还是被香味勾得肚子小声叫嚣。
“哈哈，饿了吧，马上开饭了。”老人连忙瘸着腿回身向主屋而去，打算准备饭桌。
“我来帮忙，您歇着吧。”赵宁风有些尴尬，三步并两步超过老人，抢先进了屋。
“那可得又劳烦你了，这个小茶几和小凳都搬到树荫下吧，咱们在树下阴凉处吃，凉快。”
“好，您坐吧，看我放得对不对。”赵宁风随手提起脚边的竹椅，细心地将椅背靠墙摆放，搀扶老人面朝树荫方向落座。
少年如此贴心的举动让老人笑意渐深。
赵芦苇端着热好的饭菜过来，一眼便瞥见眼前摆好的桌椅，责备唠叨起老人，“脚崴了要静养，你怎么还干起这些来。”
“都是宁风帮忙的，我可没动手。”老人摊手。
赵芦苇看向坐在长凳上的少年，树影斑驳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看向自己的方向，点了点头。
“谢谢。”赵芦苇道谢。
其实赵芦苇有些惊讶，搬瓜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少年细皮嫩肉的双手，可不像平常会干活的人，却还几次帮助爷爷。
她放下对城里人的偏见，舀了勺鸡蛋，盛进少年的碗中，招呼他，“这是用今早新摘的槐花炒的，你尝尝，很好吃。”
“对。这个好吃，咱们在树下闻到的就是这个花的花香。” 赵老头解释。
赵宁风看向碗里的炒鸡蛋，花骨朵裹满了鸡蛋，鸡蛋被炒得黄灿灿，光闻着就很香。
“这......真的能吃？”赵宁风盯着碗里的槐花。
“放心吧，能吃。”赵芦苇率先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吃得唇角油亮，享受地眯起眼。
“尝尝看，也许会和你尝过的炒鸡蛋味道不同，但是别有一番风味。”老人也附和道。
赵宁风犹豫着夹起裹满鸡蛋的槐花，食物入口，用牙齿轻轻一嚼，槐花被嚼碎，瞬间花香传至舌尖，是含混着槐花清香的鸡蛋味道，香甜可口。
赵宁风双眸闪过惊喜，“很香”他简短又肯定的评价，意犹未尽地又夹了几筷子。
“没骗你吧。”老人笑意达到眼底。“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喜欢就多吃点，今天辛苦你了，这个也好吃，给。”赵芦苇又往少年碗中添菜。
“谢谢。”
赵宁风接收赵芦苇的再次投喂，碗里的饭菜堆成小山.....
三人围着小小的饭桌，你来我往，边话家常边吃着家常小菜。不知道为何，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饭菜，赵宁风却觉得比在家一个人吃的定制高级套餐更香。
“经常有人来偷瓜吗？”腹中渐饱，他说出心中疑问。
赵芦苇咬牙切齿，“这是第二次了，每次我都没遇到，要是让我遇见了绝对不放过他们！”
“据我所知，槐山村的人几乎都在种西瓜吧？为什么还会有人偷瓜？”
老人叹气，“附近新开发了一个旅游景点，村里一些好吃懒做没有种瓜的人就打起了歪主意。在景区卖什么冰镇西瓜汁和现切西瓜，他们又没有种瓜，可不就偷了。”
“那为什么不报警？”
赵芦苇回答他：“近几天会有老板来地里收瓜，大伙都忙着地里的活，没工夫管这事。”赵芦苇觉得这小孩想法有点天真，继续道，“而且西瓜单价便宜，被偷的瓜总共算起来也没多少钱，这事处理起来也麻烦，也就没人打算追究了，只能管好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赵宁风听后浓眉微锁，若有所思。
“你不是这儿的人吧？”赵芦苇猜测道。
“对，他是城里人。”老人咂了口酒，夹杂着酒气抢答道。
“可现在还没到暑假，你怎么不用上课？”
“家里的安排，跟着支教队一起来的。”他回答简短，不太想透露太多，没了刚才谈话的兴致。
赵芦苇似乎没发现少年话中的冷淡，依然追问道，“为什么学都不上，安排你来这儿？”
“有些私人原因，暂时不上学。”赵宁风放下碗筷，不想再多谈这个话题，“我吃好了，谢谢你们的款待。”
“就吃饱了？可别不好意思，别跟我们客气，喜欢就多吃点。”
“嗯，吃饱了。”
老人觉察到气氛的微妙变化，啧了一声，对赵芦苇嘟囔，“人家的私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城里人和咱们不同。”
“城里人就不是人啦？他们还不是得上学。哎哟，您少喝点吧。”赵芦苇盖上了桌上的酒壶。
老人已面红至额角，嘿嘿笑道，“今儿有客人来，我高兴，就多喝两口——”
一旁的赵宁风因为话题转向自己，已不想多留，轻声插嘴：“那个....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先告辞了，感谢你们的款待。”
赵老头连忙站起身，“就要走了？怎么不多坐会儿聊聊天。我送你。”
“不麻烦了爷爷，我认识路。”他这几天到处乱晃，就这么小个地方，早已熟悉透了。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我给你拿个西瓜，你等会儿。”赵芦苇说着就要去屋里取瓜。
赵芦苇身量比赵宁风高很多，腿比赵宁风长很多，赵宁风想要上前阻拦，没追上。只能小跑几步，上前伸手扯住赵芦苇，劝阻道，“不用麻烦了。”
“没事，你留着......”
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俩人间的客套拉扯。
赵宁风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电话：“喂。”
“你去哪了？听说村长家现在有人在家了，趁着午休时间，我正好有空，先带你过去。”唐总务心想，我真是操碎了心，自家孩子都没这么上心，唉。
“好，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手上被塞进了个打包好的西瓜。
“......”
行吧，他是一直都不太拗得过这位“姐姐”。
赵芦苇龇着大白牙，两眼亮晶晶看着他，表情警告道：你可别想拒绝哦。
赵宁风无奈笑了笑，颔首道谢：“谢谢姐姐，那我走了。”
姐姐.....从没被称呼过姐姐，连邻居小远都是叫她路“芦苇姐”。
怪肉麻的，她抖了抖身子，尴尬笑道：“再见，慢走。”
“爷爷我走了，再见。”也向老人道别。
“好，路上小心。”老人亦步亦趋跟在赵宁风身后。
直到出了院门，老人仍然跟在后头。
赵宁风惊讶回头劝道：“爷爷您不用送了，我认识路的。”
“诶，好。”老人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目送他走远。
直到已经看不清老人五官，老人依旧杵在原地，遥望他渐行渐远。赵宁风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老人又朝他挥了挥手。
如此被珍视的送别，让少年第一次感受到心与心之间温暖的传递是没有任何言语的，此时他似乎能体会到他学过的课文朱自清《背影》中的心境。
赵宁风看了看他怀里的西瓜，向里拢了拢收紧，因为这就是他的“橘子”。
赵宁风轻车熟路回到宿舍，唐总务显然已经等不及了，他正现在宿舍门口，手里拉着个行李箱，远远看见赵宁风，没等少年走近，就自己朝少年走去。
“咦？你哪里来的西瓜？”这小子不会还在村子里偷西瓜吧！？这事可是会很麻烦啊，唐总务觉得他头疼的厉害，这家伙不会又闯祸了吧。
“送的。”赵宁风淡淡道。
唐总务瞪大他的眯眯小眼，扶了扶眼镜，“送的？为什么要送你？”
“就是有那么个事，别想打主意，我是不会给你的。”
我唐继刚是这么贪吃的人吗！至于抢小孩东西吃吗！
经常收缴补习班学生零食后占为己有的唐总务厚着脸：“欸，你这孩子，我......”
槐山村的西瓜是出了名的清新脆甜，唐总务忍不住地偷偷咽了咽口水，他还真没尝过啊！
赵宁风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个馋虫的嫌弃的嫌弃模样，远远拉开自己与馋虫的距离。
不多时，远处可见一座红砖砌成的二层小楼，想必这就是村长家了。
小楼院门边有个年轻人，他正抬脚用鞋底来回剐蹭墙边的杂草，试图刮掉鞋底泥渍 ，较劲一番后，进了院子。
这个人转身背向他们时，远处的赵宁风发现他背上有一大坨污泥印，与刚才如此爱干净的行为格格不入。
这个人……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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