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霖不记得自己在妤心居待了多少天。
他不敢出门,不敢面对苏府的变故,妤心居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仿佛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像只将脑袋深深埋进沙地里的鸵鸟一样,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只要他不走出去,外面的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
陆沁瑶卷走了苏府不少家当,当初温妤竹和卫夫人离开时也带走了她们自己的所有,府中已有不少亏空,再加上苏文霖无心理事,府中奴才个个都来肆无忌惮的挖墙角。眼看着快要入不敷出,苏文霖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又遣散了不少下人,只留下一些如杜嬷嬷一样的老仆守在这里。
这苏府,如今已是一片萧索。
苏文霖守着冷清清的府邸,更觉凄凉。他将自己困在妤心居,骂走了所有人,只有陈山每日来为他送些吃食。多数时间,他都是一个人坐在窗前,静静望着外面。太阳升起一轮又一轮,他面前的桌案上,始终是饮不尽的酒水。
今日的他,似乎清醒了些。像是突然心血来潮一般,他推开桌椅,摇摇晃晃移到铜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满脸胡茬,形容消瘦,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
他心中蓦然一惊。
这苏府,像一座巨大的坟墓;这房间,就像一口冷冰冰的棺材。他不就是鬼么?
妤竹走了,母亲走了,沁瑶走了,现在的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他站起身,迫不及待的要出去走走,去热闹的地方见见其他人,沾沾烟火气。继续在这里,他会疯,会变成真正的鬼。
许久未曾活动,身子都有些僵了,刚迈出两步他便摔倒在地。挣扎着站起来,他继续跌跌撞撞往门外走去。
门口的陈山看到主子走了出来,连忙跟了上去:“少爷,你终于醒了?好些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苏文霖像没听到一般,只顾往前走,陈山上前扶着他,却被他一把甩开。
陈山不敢再上前,只能保持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他看了看冷清的苏府,心中也是一片凄凉。他自少爷年幼时便一直跟在身边,从未见过少爷如此憔悴。这苏府,眼看着要凋零了么?
暮色渐沉,昭华街逐渐亮起了灯火。车水马龙的声音在夜色下显得格外热闹,世家子弟聚集在此享受他们的夜生活。
苏文霖落寞的身影蹒跚在街道上,与周围的繁华显得格格不入。
昭华街一向是京城权贵的娱乐场所,京卫们也相当重视,所以鲜少有流浪者和乞儿。突然出现一个打扮邋遢的人,纷纷引得路人侧目。他不像一般的流浪者,身上的衣服是华贵的面料,可却是尽显颓态,发髻散乱,胡子拉碴,浑身散发着浓重的酒气。
苏文霖跌跌撞撞来到和庆楼。他特意待在一楼,只因一楼是大厅不是包房,人聚集得最多。只有与大家待在一处,人越多越热闹,他才能稍感安心。
一楼大厅宽敞,人声鼎沸。苏文霖抬头扫了一眼,大家三三两两的聚集在桌前谈笑风生,唯独他一人形单影只。想起前月他与妤竹和沁瑶一同来此,又觉凄凉。
几杯酒下肚,他却无任何醉意。忍不住开口叫道:
“来人!把最烈的酒给我端上来!”
晕晕乎乎中,他感觉一个人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他努力想看清是谁,眼前却朦胧一片。
“苏公子,你喝太多了。不如我送你回府吧。”
这声音有些熟悉,他终于想起,是大理寺卿的公子江子烨。
“走吧,你不能再喝了。府上的事我也听说了,苏公子还是要留着有用之身,以待来日东山再起。”江子烨按着他将要倒酒的手,想要拉起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来日?我还有什么来日!”苏文霖苦笑几声,又灌下一杯。
“江公子,能否陪我饮上几杯?我心里实在苦闷的紧。多日以来,我连个可以谈心说话的人也没有。”苏文霖断断续续吐出几句,脸上少有哀求之色。
江子烨看着他那副颓废的样,有些于心不忍,便坐下了。他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上一杯,尝了尝:“这酒不错,我陪你喝几杯。”
苏文霖清醒了几分,看着眼前的江子烨,头戴小冠,身着襕衫,整个人显得儒雅清新,风度翩翩。再想想现在的自己,不自觉嘲讽道:“你有娇妻在怀,又得圣上青睐,你真愿意跟我这失意人在一处?不怕我把晦气过给你?”
江子烨笑笑:“心怀坦荡,自然不惧任何晦气。更何况,晦气不晦气,全赖自身够不够努力。倘若自己足够争气,那么晦气自然不会找上门。”
苏文霖听得出他意有所指,无奈的低下头。若在平日,他定要与江子烨争论一番。而现在,他早已磨光了心气。更何况,人家说的确是实情。
他一时语塞,本有一肚子的苦闷想找人倾诉一下,可真有人愿意听他说,他又有些拉不下脸。
江子烨见状又倒了一杯酒:“有些话本不该我来说,今日既然有机会,索性一吐为快。”
苏文霖苦涩的摆摆手:“说吧。我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能听的。”
江子烨一字一顿的道:“其实,温妤竹是个非常好的姑娘,你不该辜负她。”
苏文霖仰头灌下一杯,自嘲的笑笑:“我知道她好,她走了以后,我才知道她究竟有多好。我不该辜负她,可我又能怎么办?我母亲不喜欢她,她的性子又烈,不肯委曲求全。我无法为她去忤逆我母亲。可我,又实在舍不下她!你说,我究竟该怎么办?”
江子烨把玩着酒杯,缓缓道:“你知道吗?绣枝刚进门时,我父母同样不喜欢她。可我却与你不同,我不但能护住她,也能周全她和我父母的关系。如今,我的父母已能与她和平相处,虽算不上亲厚无间,但已把她当作了一家人,说话做事也会顾及到她的感受。如今,我们江府也算家和万事兴。你可知这其中的关窍?”
苏文霖瞪大了眼睛:“愿听赐教。”
江子烨闪了闪眸子,缓缓开口:“只要父母为难绣枝,我必挺身而出为她出头。绣枝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来我家,我就是他最亲的人。我的父母家人,都是因为我才与她成为了一家人,共处一个屋檐下。她若不守妇德,自有本朝律法名正言顺的处置。可她并无过错,她性情恭顺,上慈下孝。我若纵着父母欺凌于她,甚至做帮凶,那我与禽兽何异?我们玉国男儿,一身的力量是用来对付外敌,守护家国,不是用来欺凌家中的弱妻。”
苏文霖无奈的摇摇头:“那我也不能忤逆父母啊,我不敢做那不孝之人。”
江子烨嘲讽的瞪了他一眼:“苏公子也是熟读圣贤书,岂不知圣人有云: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为不孝。明知父母行为不妥,却不去纠正,甚至助他们行恶,陷他们于不义,才是真正的不孝。”
苏文霖如当头棒喝。他明白江子烨说的句句在理。自从妤竹进门后,母亲对她的不满他都看的到,沁瑶对她的排挤他也看的到,他只是假意欺骗自己,一切都是误会。
他终于承认,他就是懦弱,只会一味逃避,不愿为妤竹得罪母亲,得罪沁瑶,所以一直不肯为她出头,甚至连试一次的勇气都没有。他只希望妤竹能为了他忍耐,换来家宅宁静,却从来没想过妤竹的感受。她是景国公府嫡出的小姐,自然比普通女子更有心气。
现在明白了,又能如何?一切已无法再挽回。自妤竹走后,他日日在妤心居,后悔二字早已深深刻在心底。只是当时,他并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深。如今江子烨一番肺腑之言,他清醒了,却更悔了。
江子烨接着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可咱们做男人的,若连家中妻儿都护不住,还谈何护住国家?”
苏文霖又灌下一杯:“江公子,今天多谢你。你知道吗?这么多天了,还总算有人跟我说这么多话,让我感觉自己还是个活人。这份情义,我记下了。”说完,他直接拿起酒壶想要一饮而尽,却被江子烨一把拦下。
江子烨起身拍了拍苏文霖的肩膀:“苏公子,听我一句,凡事要往前看,从前既然已经错付,切莫要将后半生也蹉跎了。”
说罢,他招呼陈山一同将苏文霖扶了起来。苏文霖已无法站立,口中依然不停叨叨:“不,我不要回去,我就在这里!”
江子烨无奈的摇摇头,将他架上自己的马车,送回了苏府。
*****
苏文霖不知睡到何时才起了身,睡眼朦胧中,只听见陈山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不好了少爷,大理寺的人来了,说要来捉拿你,还要查封咱们侯府!”
苏文霖许是酒意未散,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愣在那里。直到走进几个京卫,将他从床上一把拉起,带到了前厅。
苏府的人被扣押着跪了一地,苏文霖终于清醒了,他看着眼前的京卫首领,焦急的问道:“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首领冷冷盯着他,一声怒喝:“大胆苏文霖,你竟敢通敌谋反,还不束手就擒!”
谋反?听到这两个字,苏文霖如五雷轰顶一般,急忙跪倒在地:“大人,冤枉啊!小人虽愚钝,但万万不敢行通敌之事,请大人明察!”
正说话间,一名京卫小跑着来到首领面前,将手中的一沓纸递了上去:“大人,找到了,这些都是跟启国来往的信件。”
首领接过来看了看:“苏文霖,这是启国相的信,你还不认罪吗?”
苏文霖一脸茫然,随即不住求道:“我确实不知道这信是哪里来的,请大人明察!”
首领面无表情:“有什么话,去大理寺说吧。”随即一使眼色,左右将苏府中人全数押了出去。一瞬间,哭求声一片。
首领充耳不闻,只接着吩咐道:“立刻查抄苏府,找到所有的物证,每一处都不要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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