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故意素面朝天,只将头发松松束起。今天不行,要见太多人。
一大早,本想自己挽个发髻,实在是没力气,将仲又不会,只好喊了白水来。
没想到这外形粗笨的大个子,手比我的脸还大一圈,手指居然这样灵巧。
镜子里,他修长的手指在我长发间上下翻飞,不多时就完成一个堕马髻。
我这具身体,额头生得好看,有前天将仲修的眉,再配上堕马髻,眼波流动,很有韵味。
我让他再帮我化个淡妆。古代脂粉我从前没用过。
与梳头不同,我得不停指挥着。如果我不说话,他会把我化成一张大白脸,再抹成猴屁股。
我肤色确实不是很白,但我也不想画成鬼。
先让将仲把百花楼里除了姚黄之外走雅妓路子的几个姑娘叫来。
丽桃会弹琴,玉簪会唱歌,扶桑会画画,青蒿会写诗。
细细问过话,又测试才艺,都无甚新意。
我摇摇头,白水引他们出去。
只好我自己再把她们回炉重造了。想到这里心好累。
去见姚黄。
到了姚黄房门口,本来为了避开将仲,想自己走进去。将仲难得主动开口,说你这副身子骨,日久天长,吃不消,还是陪你进去。
我犹豫了一下,觉得我的计划虽然不能明着告诉他,但该让他知道一部分的,所以没拒绝。
房间里气味好闻了许多。鹅梨帐中香本是很好的,只是先前姚黄心智崩溃时糟蹋自己也糟蹋东西,大把大把地当柴火烧罢了。
姚黄梳着云髻,端端正正跪坐在小几前,早已等着了。
学习态度还算不错。
今日正经相见,只见她杏眼俊眉,琼鼻樱口,确实是个端丽不失妩媚的绝色佳人。
何苦为了男人把自己作践成昨儿那样子呢。
看见我扶着将仲的手进来,她起身,目光流过我的脸,又在将仲脸上打了个转。
将仲自然还是那座万年的冰山。
姚黄收回目光,眼皮低垂,冲我行了个礼。
入座,她问我学什么。
我伸手要了笔墨纸砚。
在纸上写了六个大字。将仲本来要替我写,我摆摆手推开他。
手上没力气,字确实有些丑。
墨迹吹干,推到她面前。
“这六样若给你挑,你挑哪个?”
姚黄看着那六个字,不禁看住了。
名,利,权。
情,婚,乐。
纤纤玉指在六张纸之间划过,肌肤吹弹可破,将澄心堂的雪涛纸衬得暗黄。
取舍很难。很多人一辈子到死都没有想清楚。更何况我看她的样子,恐怕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其实我也没有资格笑她。我自己,上辈子又何曾真正活得明白呢?
只有死过一回,眼前白光一闪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最想要什么。
要姚黄做这样的选择只有更难。因为她拥有过的东西太多了。
“只能要一样吗?”她娇怯怯地问。
我笑:“现在这局面,你还想要多少?”
柔荑蜷缩起来,收回袖子里。
过了大概一炷香,她指了指“权”。
将仲抬眸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我倒不觉得奇怪。她选这六项中的任何一项,我都能理解。
名利是她曾经拥有过的,爱情和快乐是容易让人沉溺的,婚姻是许多青楼女子梦寐以求又难得到的,权力,是可以平复她这些年委屈愤恨的。
有了权力,纵使她不能完全主导自己的命运,至少,可以不那么受人摆布,甚至还可以主宰别人的。
好极了。
我对姚黄有了新的认识。
她现在在我面前,大概是不敢说谎的。因为她对未来两眼一抹黑,只有跟着我。而我就像是无底洞,她一眼看不到底。只有全盘托付给我,她才能有看见光的一天。
我叹了口气,让将仲先去把百花楼能请到的琴师画师等等的情况都摸排一遍。
等将仲出了门,我把纸条送进香炉里烧了,开始讲权术。
前世爱读书,涉猎广泛,无所不读,其中便有在古书摊子淘到的《帝王策》之类。
犹记得大槐树下那老先生看透世间沧桑的那双眼,凹陷着,时如清泉,时如深潭。
回想起来忽然觉得,或许我是命中注定要穿越到这个世界的。
当然不能上来就给姚黄讲《帝王策》,她听不懂,吃不消,也用不着。
只先浅浅地讲一些心术。
姚黄之前困在青楼,只被老鸨教着如何迎合男人,却没能学会如何培养自己强大的内心;而老鸨存心拴住她,只教她一些小名小利的小算计,也绝不会教她如何为自己谋长远。
讲了一个半时辰,好不容易拆掉她过去一心依靠男人的三观。说得我口干舌燥,虚汗涔涔。
从姚黄房里出来,将仲搀着我。没走几步,听见有女子笑得放浪。正是姚黄隔壁的房间。
我停住。
里面笑声不绝,是两个女子。
两个?
有客人玩三人行?
“这里住着谁?”我问。
“扶桑。”将仲说:“房里另一个恐怕是青蒿。”
我回想起今早上两人的声音,没错。
“等接待完这个客人,把这两人迁到别处去,换安静的人过来。姚黄周围其它房间也是一样。姿色么,越普通越好。”
将仲幽幽道:“这里头没有客人。听说扶桑已经有几个月没客人了。”
百合啊。我叹了口气,扶了他的胳膊继续往前走。
在青楼里,没客人不是坏事。姐妹相守,好过被男人玩弄。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处于寂寞,还是真心。
忽然觉得白妈妈或许是个软心肠的人,否则这两个人怎么能有吃有喝活到现在?换成别的青楼,恐怕不是毒打,便是发卖了吧。
回房稍事休息,又重新挑了画师、琴师、舞蹈师傅、书法师傅,力求用我了解到的现代艺术,给古代才艺增添一点新奇之处。
忙到傍晚才结束,一天下来,我已瘫在床上,怎么也起不来,饭都不想吃,只想睡觉,偏偏脑袋就跟上了发条似的不停地转,这个盘算那个盘算,怎么也睡不着。
妆是一定要卸掉的,我也该洗个澡了。
我趴在床上喊将仲,说我要沐浴,让他出去给我叫个两个丫鬟来。
脱光了衣服,我虽然头脑昏沉,却也没放过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之后意味深长的笑。
“像块搓衣板,是吧。”我笑道。
两个丫鬟被言中心事,窘得小脸通红,忙道“哪里”。
我并不在意,反而笑道:“这应该是你们见过最小最平的了吧?”
两个人嘴里都说不是,脸上都齐刷刷写着呢。我乐得笑。
她们俩见我不像传闻中那么可怕,渐渐敢大着胆子跟我说话,澡洗完,已经混熟了。
在现代三十年都没学会的“自来熟”,到这里三天就无师自通。原来不是学不会,是没被逼急。
有说有笑,两人扶我出浴桶,却没想到我四肢被热水一泡更加吃不上力,三人都始料未及,只听“啪”地一声,我重重地摔在地上,后脑本就有伤,又扣在桶沿,直痛得我眼前金花四迸。
耳边是嗡嗡的杂乱,叫喊声、开门声、脚步声……七手八脚将我裹上浴巾抱起,我眼睛费力睁开一条缝,知道抱着我的是白水。
白水动作自然,走路四平八稳,大概是见多识广的缘故。
惊动了白妈妈,她找郎中帮我瞧了瞧,亲自上楼嘘寒问暖一通才走。
她走了就又只剩下我和将仲两个人。
将仲半跪在床沿,用毛巾绞干我的头发。
我闭着眼,笑道:“今天一天真是充实,到了晚上也要来这么一出。”
只是自嘲,原没指望他回话。谁料过了几秒他开口道:“一些事我会帮你,你可以喊我,何必自己硬撑着,摔成这样。”
我谢过他,却没放在心上。认识第三天,他没有理由待我多好。
虽然我要逃,他也要逃,但由于缺乏信任,谁都不敢先邀约对方和自己一起逃。
眼下,我有我要做的事,他有他要做的事。不过若有能有个人一起做事,好像能不那么寂寞一点。
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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