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那声音，我脑海瞬间翻滚起滔天的恨意。这恨意冲撞着我的身子，我几乎站都站得艰难。
谢妈妈猜到了是谁，担忧地看着我。
我问郝景，敌兵目测多少人，他能不能打得过。
郝景说，敌兵与我军人数相当，他可以打，但怕打起来时不能护我周全。
我说那我下车吧。
我搭着谢妈妈的手下车。谢妈妈欲将我护在身后，我笑笑：“您别怕，我死不了。请您帮我看护虎儿。”
我仰起头，一步一步向着对面最前头那个人走过去。身后裙摆随风而动，振振作声。
我看着那个人的脸，越近，越清晰。
他骑在马上，蓄起了胡须。脸颊似乎比从前清瘦，但是结实。
肤色沾染风沙，已经不是从前那种白。
眼睛，纤细多情的眼睛，如今可能更习惯也更适合锐利杀敌。
喉结上是那块疤，姚黄死前留下的疤。
很多年不见，他换回了身份，也仿佛换了个人。或许，这个才是真正的他，只是我从来没有看清楚过。
我眼里含着泪，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他似乎很惊讶，嘴巴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大概我的变化在他眼中也是巨大。
那个曾经与他同室、同榻却没能同心的我。
“猗猗……”他翻身下马，欲说些什么，却一时不知从何处说起。
我不等他继续说下去，当众甩手给了他一个耳光：“这一个，是为展清猗打的，你约她逃婚，却害了她。”
将仲——不，萧阮，看着地面，老老实实任我打。不还手。只看着我。
我感到自己的眼泪滚烫，大颗大颗地滚出来，就要将我的脸颊烫伤。
抬手又是一个耳光：“这一个，是为魏紫打的，你明知她中了合欢蛊，却还抛下她一个人……”我想是眼泪烫伤了我的嘴唇和喉咙，我说不出话，只有流泪，流泪，然后我的尊严告诉我不能再在这个男人面前继续哭。
我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他一把握住我手腕：“什么合欢蛊？”
听见他这一问，我整个人僵如石雕。
“什么合欢蛊？”他问。
我缓缓回身，看着他：“你骗过我一次了，还要再骗我一次吗？”
“逃婚那一次，我无话可说。可是合欢蛊是怎么回事，我一无所知。”他目光诚恳。
原来，是造化弄人，是阴差阳错。
我瞬间明白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胸中涌起无尽悲凉，苦笑道：“没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白妈妈当年骗我的诡计罢了。我虽然上当，但也算因祸得福。”
无论有没有合欢蛊，将仲都是自己一个人无声无息地逃了，甚至没有跟我告别，不是么。
既如此，合欢蛊是否存在、将仲是否明知我中蛊而抛下我离去，又有什么纠结的必要？
我奋力甩开他的手。
“当年我离开，是燕侯的命令。”他说。
“你说什么？”
“当时皇帝正为萧家人罗织罪名，燕侯为了防止皇帝以他和他父亲瞒报窝藏教坊司罪奴——也就是我——的名义治他的罪，命令我离开百花楼。当时他派了武功高手来接应，否则我单凭自己如何逃得出？”
我如遭雷击。
萧世祯派了人把将仲救走，却没有救我。莫非他是故意如此，故意将我置身险境，好让我无路可走时投入他的怀抱……莫非他知道合欢蛊不存在，从一开始就是他花钱买通白妈妈、两人一起为我设的局……莫非他算计了我……他是从哪里开始算计我的，从最开始么？他又是为什么算计我？他有什么所图？
我努力控制不发，显得不那么踉跄狼狈，继续装作无事，走回自己的马车。将仲没有阻拦我。
将仲手下的将士就那么眼睁睁看着我从马车上出来，单枪匹马上前扇了他们主帅两耳光，又一步步走回车里去。有人嚷了句什么，被将仲喝止。
两边军士皆手握剑柄，利剑出鞘，沉默地对峙。
我平静下来，忽然疑惑他堂堂将领，为何这种挟持家眷的活儿，还要劳动他大驾？
不，他此行不是来挟持我，也不是来取我性命的，不管他到底是什么目的，他……
我忽然生出急痛的悔意，跌跌撞撞，匆匆下车，恰好看见他倒地的身影。他手下众人纷纷围过去。
我的腿僵住，再也不能往前迈一步。
抬手看看指尖，指甲没有染蔻丹，沾着的是他的血，指甲缝里残留一点闪着荧光的毒药。
我终究没有上前探看他。转过身，上车去，虎儿还睡着。我看着他的睡颜，将他身上的小被子紧了紧。
后面的事，就交给郝时了。
敌军主将已死，群龙无首，应当不难对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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