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世祯视角)
说什么一见钟情,都是骗人的。
单论容貌,她确实不是那种天姿国色。
世间百媚千红,我自幼行走宫廷,早已看遍百花。她没什么特别。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没什么特别的人,从某个时刻开始,吸引了我——不只是我,是所有人——的目光……
叔父拿来的画像放在桌上,我只瞥了一眼,就不愿再看。
画中人身量瘦弱,眉眼口鼻上皆写着“倔强”二字,一看就很有脾气。
画像上的人,说是定南侯府的小姐,其实是教坊司歌姬所生,自幼养在别院的。
我因父母的死,痛恨一切这种低贱出身的人,认定他们只会给别人带来灾祸。
然而几位族中长辈在旁苦口婆心地劝,说为了复国大业,定南侯还是很值得拉拢的。
“大业,大业,只是你们的大业罢了,我不感兴趣。”我说:“我买卖做得甚好,就算没了世袭侯爵,也吃穿不愁。”
“胡说!”叔父骂我:“没有这些叔伯长辈们苦心经营,咱们萧氏一族早就被全灭了,还由得你小子在这里矫情!”
“娶回来,养在后院,不理她就是了,将来你想娶自己喜欢的人,尽管娶。”旁边的人都在劝。
我说,娶了她为妻,将来我自己喜欢的人岂不就只能作妾。
叔父说得倒是很轻巧:“她到时突发急病殁了,不就行了?”
长辈们为我张罗婚礼,大红绸缎挂满侯府,我却毫无任何喜意。
我想像爹娘从前那样,缔结夫妇恩爱的姻缘。奈何我爹娘早逝,虽然跟叔父经商赚了些钱,自己立得住,但按礼法仍不得不听从族中长辈安排,婚事沦为长辈们与其它权贵结盟的工具。
我越想越气,一气之下,索性让人去定州大名鼎鼎的燕春楼,请了一整楼的雅妓来府上作客,弹琴唱曲,将动静闹大,幽州定州兖州青州并州无不听闻。
我将自己名声彻底作践坏了,然而展家一点退婚的意思都没有,是铁了心要联姻。
联姻是为了结两族之好,只要两族好,就够了。他们根本不在乎那个女儿,自然也不在乎女婿人品名声如何。
我在栖凤阁闷坐,看着桌上那幅画像,心里想,也不知那女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竟就要嫁我为妻了。但因为她的出身,我没来由便十分鄙夷。
这时更令我鄙夷痛恨的来了:萧阮竟然用堂皇的理由骗叔父引见,从定州跑来幽州,来侯府见我。
等他真正见了我,开口求我,竟是求我不要娶展家小姐。
我冷笑:“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为了个庸脂俗粉。不过可惜了,我帮不了你。虽然是我根本不稀罕的东西,可是长辈们非逼着我要,我也难以拒绝,只能勉为其难收下。”
婚礼前夜,我在房中,坐立难安。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娶,于是便动了逃婚的念头:就算与叔伯族亲都断绝关系又如何?我萧二爷自己养得活自己。
我预备在迎亲路上寻机逃跑,跑去皇陵。
但万万没想到,那展家小姐竟先逃了。而且还是跟萧阮。
萧阮的信第二天公然送到了我的府上。
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堂堂燕侯,难道还入不了她的眼。我勉为其难地屈尊愿意娶她,她竟敢当着天下人的面抛弃我,害我被天下人耻笑。
而且还是跟萧阮。
果然出身低贱的人臭味相投,我心中怒火熊熊燃烧,派人送信去展家兴师问罪,誓要展家给我一个说法,誓要看展家小姐被狠狠惩罚。
至于萧阮,在他面前,我只装作不在乎。
只要让他看到我毫不在乎,就足够他痛苦。
作为上位者,我清楚地知道,最能伤害他的方式就是让他看到:他拼尽全力,而对我毫无影响,我甚至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中。
我甚至不屑见他,只派人跟展家同行,将他抓回来,然后让管家传话,一个字:“滚”。
展家那边,据说是将小姐毒打一顿,小姐身子骨弱,没能抗住,当晚香消玉殒。
我听说之后,心中隐隐有几分不忍。
但想起她令我蒙羞,又很气愤。
我试图当这桩亲事从未有过,但令小姐因我而死,实非我本意,我心中愧疚难当。
冷静下来想想,又佩服展家小姐的勇气:她比我勇敢。只可惜她所托非人,错信了萧阮。
我心软了一下,命人去定州吊唁。
谁知仆人回禀说展家把小姐开除宗籍,扔进了乱葬岗,他们赶到时,孤坟一座,已被盗墓贼掘开,尸骨无存,盗墓贼连棺木都没留下。所以他们在附近把纸钱之类焚化便回来了。
想必尸骨已经被野狗秃鹫啃食干净。我闻言不免怜悯叹息。
叔父带我在幽州定州间行商,暗中做军/火买卖,也与朝中人士往来。
那些商谈多在燕春楼进行,我多半避开到相邻房间去,不愿被牵扯。
我渐渐听闻一点风声,说百花楼新买了一个姑娘,花名叫什么魏紫,是盗墓贼孙妈妈从坟里挖出来卖给白妈妈的,好生精明厉害,竟将一座奄奄一息的百花楼盘活了,还把门前冷落的旧花魁重新捧红。
我嗑着瓜子,听这些茶余饭后的闲话,听着听着心里一动:掐算时间,好像,白妈妈买人正是在展家小姐被打死的那会儿。
刚巧这时,叔父打算在百花楼打进一枚楔子,我便拉了郝景,郝景又拉了吴桐阶过去。
郝家世代效忠萧氏,前朝覆灭后忠诚不改。郝景自幼是我伴读。
去百花楼,我抱了一点看戏的心思。
当初不嫁我,逃婚,落得这般田地。
我想着,若看她可怜,或许将她买出来,然后让她知道我就是当初被她逃婚的那个人,令她愧悔。
百花楼的花魁姚黄献舞,歌舞甚好,满场陶醉,我的目光却不由得落在舞台边缘帷幕后面时隐时现的小小身影上。
姚黄不过是美丽的木偶,而她是幕后提线的人。
我认出了她。
画像写实了她的五官,却没能将她的神采绘出半分。
她看上去苍白脆弱,可是立在那里,就像一根折不弯的竹,经了霜打,通身傲气。
她眼睛里精光闪烁,像狐狸,像雌虎,也像狡黠神秘的猫。
百花楼的白妈妈是出了名的手段凶残见利忘义,她竟然在白妈妈手心里生存了下来——看她衣裳首饰,还生存得很好。
难为她一个侯府小姐,竟然在这种地方给自己杀出了一条生路。也不知老鸨有没有逼她接客……我心里忽然生出许多怜惜。
我心事重重,跟着郝景他们应对花魁,也完全是心不在焉。
茶喝了一杯又一杯,起身方便了无数次,借机在楼里其它地方乱转,想寻她,可惜未寻得。
回去枯坐在房中,眼光四处转,发现日影西斜,有一个人的影子本来被挡在墙后,现在投到门口。
我隔着珠帘看那个昏黄的影子,小小的,像是她。
我心想左右在房里是无聊,就起了玩心要吓那人一吓。就算不是她,也能顺便测一测是不是皇帝的人。近来我隐隐发觉皇帝暗里对我一直提防监视。
怎知命运凑巧,竟与她撞了个满怀。
我将那人一把揽住,认出是她,心脏狂跳。我不愿在她面前丢面子,故意做出纨绔子弟漫不经心的做派,笑道:“今儿个好运气,百花楼轻易藏着不给人见的魏紫姑娘被我撞上了。”
她眼神里尽是戒备,但很快化作一笑,从我臂膀中挣脱,欠身福了一福:“见过萧二爷。”
她认得我?当时议亲,定南侯府给她看过我的画像?我心跳得越发急促,生怕被她看穿心底慌乱,强作淡然,笑道:“姑娘认出我了?”
她丢给我几句诗,笑我风流,笑我名声不好。在这里遇见逃婚的对象,该是很狼狈的,但她态度竟能如此从容。
我只能笑着掩饰尴尬:“不知有没有幸,入姑娘的梦一探呢?”
她淡淡一笑:“或许吧。”又福一福身,转身便走。
徒留我在原地,呆呆望着她背影,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咚咚的声音。
我满腹疑惑,进房提起“魏紫”姑娘,才从姚黄口中套出话,说她受过毒打之后似乎有些事不太记得了。
我心里又是一动。
我感到冥冥之中或许有天意,天意给我机会补偿。
至于补偿什么,我自己心里其实并没有明确的答案。
又或者,我其实隐隐知道自己想要得到她,只是不想对自己承认。
总之我跟自己说,青楼风月之地,不过是来玩一玩。
况且我来还是有正事做的:叔父让我笼络百花楼的花魁姚黄,她也是萧氏族人。
我把这苦差甩给了郝景,反正他的美男计已经在应付吴桐阶,再多应付一个也不算多。
同时以郝景为幌子,我像着了魔似地,给自己找来无数借口,随郝景到百花楼,只盼着有机会再见她一面。
她当我是轻薄儿,隔着珠帘,不愿与我亲近。
她越是如此,我越想得到。
我一次又一次,忍不住去百花楼见她。
缠着她,让她陪我说话,为我抚琴。
她懂我的琴声,我也懂她的。
我渐渐看见她层层包裹的心的一角。
她的坚强隐忍让我心疼。
她的聪明狡黠令我心摇。
先前因为愚蠢的傲慢,我竟错过了如此的珍宝。
从此百花,只识魏紫。
魏紫不是百花之王,她是唯一。
我认定她就是我毕生所求的人。
我想娶她。
我想让她住进我的侯府,把那里变成一个温暖的家。
我想每天从早到晚都能看到她。
我想抱她在怀里,在每个想亲吻的时刻与她接吻。
我想在灵魂孤寂的时候看见有她在旁。
我无惧宗族阻挠,决意要娶。
但这时萧氏与皇家的暗中对抗已经愈演愈烈,娶她等于将她拖进另一个危险的漩涡。
况且,她不想嫁我。
我只能竭尽所能地捧她,让她在百花楼的日子更好过。同时授意萧阮保护她。
是,在姚黄演出的那一日,有一瞬间帷幕被风轻轻吹起更多,我看见展小姐扶着一个男人的手,而那男人,竟是萧阮。
我告诉他姚黄的身份,令他们姐弟相认,然后以为他们姐弟脱籍为诱饵,成为他们的主人。
我命令萧阮保护猗猗。
但同时我感到剧烈的恐慌。
从前她跟萧阮逃跑,我不在乎。可是这次,我绝不想让萧阮将她抢走。
可是人心并非我所能控制,就如世事变化难以为人力所操纵。
失去记忆的猗猗似乎又一次对萧阮动了情。
皇帝慕名即将暗访百花楼的消息则最终令姚黄走向了失控。
我以利益为交换,命令萧阮走。我必须这么做。
而萧阮再一次放弃了猗猗。
然后我做了这辈子最见不得光的事。
我趁虚而入,得到了我心上的女孩。
下章可能会对萧世祯形象人设有影响,不想看腹黑的筒子及时收手不要看下去了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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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萧世祯番外]合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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