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坐不住的,不是燕春楼,而是怡红院。
我有点吃惊。
因为两边做的根本不是一样的生意。怡红院牺牲的纯粹是姑娘们的肉/体,而百花楼现在主打卖艺,想来也没多少冲突。
后来想了想才明白过来:百花楼走下坡路之后,花榜长期是怡红院坐庄,提起四大青楼,也是先数怡红院,现在百花楼有抬头之势,怡红院怎么会作壁上观?
再者同行倾轧,本就不需要太多理由。
不过不管是谁,来了就好。我还怕没人来呢。
窗外飘进雪花,一晃一晃,慢慢消融不见。
落在琴弦上,像星星点点的眼泪。
我坐在窗边弹琴,弹一会儿就累。
姚黄裹着大氅,怀里抱着手炉,坐在桌前看书。
我让将仲到门口和白水一起守着。
风渐渐停了,太阳从乌云后钻出来。
我望向远处柳林千丝万缕的金光,像是一张小小的金色的面纱。
林子里有小鸟儿在飞,我知道,那是天地间纯粹的自由。
姚黄忽然笑道:“也不知是看得眼熟了还是怎么的,这么看你,觉得你比我好看。”
我扭头笑道:“胆子大了,不好好念书,拿我开玩笑?”
姚黄也笑:“真的,不信你问他。”手指着将仲。
将仲的脸色把房间里的气温降低了十度不止。
姚黄的手尴尬得都快冻僵在半空了。
我笑笑:“他恨死我了,把我吃了都不解恨,我在他眼里无非是个夜叉,好看什么好看。”
忽然楼下一阵喧哗声,“通通通通”地动山摇的脚步声一路打上楼来。是我让白妈妈“如果有人来闹事,一定让老茶头装模作样拦一拦就放行”。
几秒钟后几个穿短打的男人挑开我房门的帘子,被将仲和白水死死拦住。
找姚黄能找到我房里来,说明是早有预谋,找底细人打听过。百花楼有内鬼。我在心里暗暗记下一笔。
领头一个浓眉大眼的男人认出姚黄,指着鼻子骂道:“揣了老子的崽子不生,躲在这装什么干净,跟着老子走!”
后面一堆淫言秽语,不忍转述。总之目的就是要弄臭弄脏姚黄的名声。
姚黄不明所以,显然被这阵仗吓住了,那些话说得又难听,她再落魄的时候又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登时就红了眼圈。
整座楼的客人听见动静都往这边来。
我起身到姚黄身边,轻声道:“不必怕。哭,轻声哭,不必多说话。”
她不知我何时戴上了面纱,也听不懂我的话,愣了一愣。袖子下我轻轻掐她一把,姚黄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我将她挡住,暗中转了转她的身子。她侧脸最动人。
我走上前去,声音不大,却字字坚定:“你口口声声骂我姐姐,可有何凭据!”
那糙汉刚要开口再说混话,我打断他道:“我问你,我姐姐胸口一颗朱砂痣,是长在左边,还是右边?”
那糙汉一懵。
我麻利地跟上一句:“说不出,便是你造谣诽谤我姐姐,众位客官在此,你扰了大家清兴,客官们要为我姐姐主持公道。”
糙汉便说是左边。
我笑道:“可见是假话。我姐姐通身雪白如玉,没一点瑕疵,唯一一颗红点生在锁骨上,还是我年幼时姐妹相认用朱砂故意点上的记号。”
在场的男人,正直些的,感慨姚黄幼年受苦,色心重的,已经肖想起美人锁骨上那颗痣的滋味了。再去看姚黄,分外楚楚可怜。待那糙汉,就越发义愤填膺。
话说到这,我不禁神思一荡,想起将仲喉结上那颗朱砂痣。宜吮吻,宜啮咬。他那儿敏感到不行。
不由得看了将仲一眼。他正与白水死死地架住那糙汉。
糙汉眼见自己着了我的道,气得要上前打我,却打不着。
我趁机道:“我看你身上不像有钱的,敢情是故意来找茬的。多狠的心,我姐妹好不容易得了白妈妈收留,你又来闹场子坏我姐姐的名声,有心让我们姐妹活不下去……”说着我也掉下泪来。
我落泪不好看,整个眼睛都会又红又肿。所以我背过脸去,呜呜地哭,不敢哭得大声,只见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我也是在这群糙汉被小倌们和围观众人群殴之后,才知道原来他们是怡红院派来的。
又是八卦,又是闹事,戳中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痒痒窝,这事自然传得满城风雨。
偏偏怡红院不敢再动,再动,生意就不必做了。终归是青楼么,还要讲究一下名声。
姚黄在众人眼里,又柔弱可怜了三分。
我的名声也跟着传了出去。
众人皆道,原来之前所说百花楼力挽狂澜的“新姑娘”正是姚黄姑娘的妹妹。
还给我杜撰了一个花名,叫“魏紫”。
姚黄认为自己被利用,待我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疏离。她已经懂得掩饰情绪,但要瞒过我,还不够。
我天生敏感。谁讨厌我,我门儿清。
过了几天,她似乎又转变了心意。
毕竟她没有确切的证据知道我与这件事有关。而且怡红院来闹事,这本就是不可控的事件。知道是怡红院的人来闹事时,我的惊愕表情是真的。
不过鉴于看不清我到底有多大能量,她没问出口,就让这件事过去了。
我当然还是没事人儿一样,照常过我的日子。
没办法,我必须为我自己考虑。
捧红了百花楼,三个月期限一到,恐怕就是兔死狗烹之时。
我确实可以不断想出新法子,将百花楼越做越大,但总有业绩饱和的那一天。
等到了那天,白妈妈是不会养着我吃白食的,必然逼我接客,那我便永堕深渊,永无出头之日了。
与扶桑、青蒿不同,我不停地给白妈妈期望值,又把期望兑现。她习惯了被我满足,一旦我不能满足她,她看着我只会心焦难受。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我必须成为一个有名有姓的人,积累起自己的影响,才不会被人暗地里任意坑害——至少白妈妈动手之前会多一点忌惮。
我确实利用了姚黄,但没有先前传言中“妹妹”的神秘,她也没有机会重新跳上龙门,连咸鱼翻身的机会都没有。我们打平。
如果她真要恨我,随便。我本就从未指望,在百花楼里获得任何真情。爱情也好,友情也罢。如果有,我感恩;如果没有,也无妨。
只是有时候会想念前世的家人朋友,那些全心全意爱我的人们。
怡红院这一闹,姚黄风头更盛。公子哥儿们知道她身子其实没那么弱、只是躲清静,便越发嚷着要见她。
这其中也有一层要见“魏紫”的意思。
不管外头价钱抬得多高,我还是和白妈妈说定,不让姚黄出去见人。
然后开始给姚黄上感情课。
有的男人来,是因为家庭不幸福;有的男人来,是因为官场不得意;有的人是为色;有的人是为名;有的人是猎奇;有的人是无聊……
有的人志向远大,壮志难酬;有的人清高自持,不肯同流合污;有的人运气太差事事不顺;有的人爱的是琴棋书画,不爱江山爱美人……
但总之无论男人怎样,女人自己心里要定得住,万勿犯傻。
姚黄听着我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哼”了一声冷笑道:“可笑我从前那么多年,经人无数,还没有看清过男人。”
我耸肩摊手。
其实听见她这句话,心里何尝不是一痛。
若不是再世为人,绝情断爱,我又何尝看清过。
教好了姚黄,就只等我要的人来捧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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