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下午体育课结束,孙睿泽收到最后一张文理科意见表,数量清点完毕后便送去谭雅诗办公室。
整整五十张薄纸叠在一起厚度并不小,谭雅诗揪着纸张边缘翻出一枚倒三角。
工整的印刷字体在她视野里左右跳动,末了她铺平那道弯儿从第一页看了起来。
全部筛完后谭雅诗把文科意见表单独拎出来,与她预想差不多,即将离开班级的共计十人,其中三男七女,而他们分到哪个班是与月考成绩相匹配的。
优秀的学生会被分到文科典班一班,剩余学生则随机分配直到填满所有班级。
文科班有固定排名不参与理科班总体榜单,常年倒数的差生终于能甩掉四位数开头的名次,迎接他们的将是三位数开头的数字。
正式填意见表前沈宴竹去楼上找了孟铁和翟春晓,后者要学文的事他们早就知道,因此在听到答案时沈宴竹并不觉得奇怪,反倒是孟铁的选择让二人瞠目结舌。
“你也要学文,这事小美姨知道吗?”
课下休息期间,三位少年人分散站在凸起的大理石窗台前。孟铁微屈着身体背脊紧贴在台面,光线自身后倾泻而来为他的外部轮廓镀上一层暖色金边。
男生低垂着脖颈,眼里的情绪在那片模糊的光影里难以捉摸。
不知默然多久,沈宴竹才听见面前的人哑着嗓子答复:“知道,一开始我妈不同意,后来才渐渐松口.....”
许是心里的郁结终于纾解出来,这会子孟铁的膛音比方才充盈多了,还带了点他本人都没发觉出的坚决:“我不觉得男生学文会没有出息,为什么大家都这么想呢,既然女生可以学理那男生为什么不能学文?”
三月底靖南市的最后一场寒意彻底消融,春色暗潮浮动,最高气温直达二十度。
校方也很有眼色的暂停供暖,教室因着人多的原因温度很是适宜,一旦走到走廊冷空气还是会扑过来。
停掉暖气的铁质圆管通体冰凉,沈宴竹无意识地抚上表面粗粝的管道,那温度一点点渡上掌心,冰得他腕部一抖。
尽管如此沈宴竹仍执着地握紧铁管,他没有直接给出答复而是丢下另一道问题:“你是真的喜欢文科吗?”
还是...有自己的理由。
最后半句话沈宴竹没有明确说出来,他想孟铁或许能猜到他的隐喻,果不其然——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其他人...无关。”
沈宴竹眉间叠皱,唇部绷成一条笔直的线条,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这份说辞,明显的停顿与躲闪的视线就好像在为自己找补什么。
既以猜破,沈宴竹并不打算当着二人面前挑明,权当不知道此事。临走前沈宴竹告别翟春晓,目送女生回到室内他才拉着孟铁拐进楼梯口。
二楼与三楼交界处,有顽劣的少年坐在扶手上方“呲溜”向底部滑去,恰逢撞见闲来无事来巡逻的赖碧佘。
那男同学两条腿吊在空中脚尖不敢沾地,只听“哎哟”一声惨叫,整条木质扶手都跟着颤了颤,赖碧佘拧着他的耳朵边走边骂——
“觉得自己很帅很拉风是吧,都跟你们说多少次了.....还有你这耳洞怎么回事,真当我眼神不好呢?”
沈宴竹重新调回注意力快速扫了眼身侧的男生,似是提醒又似是忠告:
“铁头,文科并不是靠着背诵就可行的,更多的还需学会变通,你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我们做朋友的会支持你,”
他抬起右手掌心落在孟铁结实的肩颈上:“希望这个选择对你来说是正确的,未来的你不会后悔当年的一腔热血就好。”
沈宴竹沿着墙壁步伐虚浮地一格一格蹭着阶梯,脑中纷纷扬扬播放着零散的片段。
记忆里孟铁总爱追逐在翟春晓身后玩,明明是玩四驱车和铁皮青蛙的年纪,他却偏爱装贴画和过家家。
为此得到同龄小孩的嘲笑与排挤,沈宴竹每次都会拿路边的小石子吓唬他们。
惹得恼火了他就换上弹弓,那威力崩到身上只怕会留下淤青。只是沈宴竹的火候显然不够次次脱离准心,石块一歪不是打在砖墙上就是拐进河里。
淘小子们表面怵沈宴竹,背地里却说了不少坏话,沈宴竹呵斥孟铁没出息不懂得反抗。
后者总是皱起胖嘟嘟的脸蛋小声劝慰他别生气了,问他要不要加入他和翟春晓的“小世界”。
沈宴竹看见他身后摆着几块瓦片,上面盛装的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野草,空气里释放出苦涩的草香,不出两秒他果断拒绝加入。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那时的孟铁只是想给翟春晓留下最完美的印象,才会迎合她玩女孩子喜欢的东西。
面对两难境地,他站在最不被人理解的那条路,周遭的风声都不再作响,唯独留下胸腔内如擂鼓的震动。
那是孟铁人生中的勇敢一刻。
-
沈宴竹一进教室就看到后排那道熟悉的身影埋着脑袋不知在做什么,走近一瞧这人正摆弄着那台电子宠物机。
见沈宴竹坐下来登时兴冲冲把机子递到他面前,眸光一闪:“珠珠你快看我把你的竹子喂得白白胖胖的,就是它拉的粑粑有点多,害得我清理半天。还通过游戏赚了不少资金,这下终于不是钱包空空了哈哈!”
沈宴竹思绪并不集中,以至于阮清聿说了一连串有关宠物机的注意事项他都只字未听。
没能等来对方的答复阮清聿这才迟钝的反应过来,火速给竹子关了灯,熟练地揽上沈宴竹的肩头:
“发生什么事了?给我说说呗,有人欺负你了还是.....”
“元元,”沈宴竹很轻地打断他的疑问,对上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睛:“如果我学文了你会怎么做?”
选择继续留下来还是更改意愿学文?
问题一出沈宴竹就后悔了,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难收,他忽地挪开视线竟有些惧怕阮清聿的答案。
在进班前他兀自进行换位思考,若学文的是阮清聿他会不会不顾一切也去学文呢,答案无疑是肯定的。
或许连沈宴竹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某个柔软的部位悄然萌发出特殊的暖意和悸动,与之而来的是阮清聿的近距离接触变得不再如童年那样纯粹。
清澈的目光融进一丝丝灼热,像两颗跨越言语界限的、在浩瀚虚空里擦出耀眼光芒的火星。
落在沈宴竹眼里却是那样短暂,短暂到他单方面拖着尚有余温的球体仓促离开。
他把这昙花一现的效应归因于对好朋友某些特质的欣赏,总之断不会有其他种可能。
但当阮清聿一副恹恹的模样歪斜在沙发时,胸口的剧烈起伏却出卖了他,身体的第一反应不会出错,它比他原以为的更在乎阮清聿。
阮清聿他....也会这样想吗?
沈宴竹盯着窗帘那团墨色污渍陷入深思,可为什么他从没有表露出来,难道在等待他先回应?
悬浮在周身的暖气流好似凝固住,柔软的心脏附近霎时竖起一排锋利的尖刺,些许的懈怠都会让他遍体鳞伤。
不曾想阮清聿轻飘飘的一句“你不会学文的”险些让它渗出温热的液体。
沈宴竹紧绷着腮角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拓麻歌子,用余光偷瞄道:“为什么,万一呢,我这就找班任重新要.....”
“没有万一,”阮清聿将他这一举动收进眼底,唇角一撇形成倒月牙的弧度,他攀上沈宴竹的袖管喉咙里溢出破碎的音节:
“毕竟我还在这里呢,不信你会抛下我走掉......珠珠,你不是狠心的人。”
“......”
沈宴竹唯恐要被这个磨人精晃晕,手指紧紧捏着机器边缘:“行了我就随口一说,还不赶紧松开我。”
阮清聿心中大喜,哼着小曲褪去方才所有伪装:“好了不闹了,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吧?”
“是铁头,他准备学文了,我只是有点难以置信.....”沈宴竹说。
何止难以置信,阮清聿双眼一眯他断定这事绝没有这么简单,除非——
“你是不是知道铁头喜欢春晓姐的事了?”
沈宴竹讶异地转过头,毛细血管猛然向内一缩:“你怎么知道!”
阮清聿苦哈哈地挠了挠后脑勺,心想这不是很明显么。
孟铁自小就与翟春晓关系甚佳,不然也不能给芭比娃娃换衣服,总不能是孟铁有一颗少女心吧。
见沈宴竹的态度激烈阮清聿确定他今天才意识到这件事,他“呃”了半天最终差点咬到舌头:
“我也是刚猜出来的没想到真是如此....”
也不管沈宴竹相信几分,他迅速切换话题:“啊对了,刚才明明去商店买了一堆水精灵,硬是要分给我两袋,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据说这玩意能泡成弹珠那么大,正巧我桌堂里有空瓶子咱俩养个试试呗?”
两个人养这个什么水精灵是不是略显怪异?
阮清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沈宴竹喉结不自觉滑动了一下,慌忙之中“啪”地一下捂住对方一开一合的嘴:
“乱说什么,你自己养别搭上我。”
“唔唔......”
滚烫的气息喷洒在沈宴竹的掌心,他甚至能感受到干燥的唇瓣贴着脉络上下移动,热气蒸腾过后留下一片湿.黏。
“ !”
沈宴竹犹如触摸到电门般迅捷地撤开手,动作过于快速,导致掌间离开的同时小拇指不甚勾到阮清聿的下颚。
这还不算完,偏偏这人噙着抹邪笑若无其事的抿了下上唇。
沈宴竹双颊涨起玫瑰色,眼里夹杂着惶然无措的光,腕部剧烈发抖,有种想要把阮清聿扔下窗的冲动。
他打算心无旁骛的顺下心口的那股躁动,不想一闭上眼就是阮清聿张扬又直白的举措。
沈宴竹忍无可忍照着他的后背赏下一掌:
“这节课让明蔷过来跟我坐一起,我不想看见你!”
-
月考成绩出来那天筛出一百五十位文科生,前四十名学生成功组建了一班,剩余的则按照成绩分配依次填满直至四班。
翟春晓以第九名的成绩考进重点班,可惜孟铁的名次与一班仅差一个名额,他看着贴在公告栏的成绩单脸上止不住的落寞。
翟春晓抚上他的肩膀安慰道她会在一班等着他,孟铁的心情有所好转,决心下一次流动分班制定然考进去。
文理分班这天整座教学楼都沸腾起来,明蔷游走在密集的人流里,喘着粗气给沈宴竹他们带来了一手消息:“拆、拆了两个班,九班和十二班,他们会平均送到各个班级补上空缺。”
他下意识掰着手指头:“我记得咱们班走了十个,那相对应就会来十个,哎呀也不知道来的人我认不认识!”
沈宴竹在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满满的自豪,他不仅坐实“十六班百事通”的称号,还延伸到了高二、高三学年。
人脉网一如大树的根系,深入土壤不断向四周扩散,随便一个交流圈都能找到他的身影。阮清聿知道他兄弟的本领,曾经也跟着认识了几个自称“大哥”的人,他点点头对此没什么反应。
反倒是兰小喵悠哉悠哉地搭上明蔷的肩头,女生眯了眯细眼:
“不信,除非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谈话间门口走进来一道高挑人影,而兰小喵翘起来的指尖好巧不巧地对上那人的胸口。
周遭蓦地陷入短暂的沉寂,两秒后明蔷就像哥伦布附体发现新大陆似的,脚底板一蹬奔向门口宽大的手掌罩上去:
“顺子!竟然是你小子分到我们班啊。”
名叫“顺子”的男生轻而易举地迎上他的动作,五指并拢碰了下他的拳头:“怎么,不欢迎啊!”
“当然欢迎,你怎么没早点告诉我呢,我好八抬大轿去迎接你......”
明蔷边走边揶揄,他站在众人面前郑重其事地介绍:“这位是穆顺遥,前九班的学习委员。”
说完还不忘把沈宴竹他们落下,不仅如此分来的十人里有大半都是他认识的,这下兰小喵不信也得信。
不给明蔷孔雀开屏的机会,谭雅诗适时迈进教室,一启声就是班级大换座,得到命令的学生齐刷刷在走廊站成四排。
不曾想谭雅诗口中的“意外”还是来了,有新同学的加入原先的座位迫以改变。
沈宴竹目测完毕脚底蹭着地面慢吞吞越过两个位置,站到离阮清聿两米远处。
要知道只有平行而站的两个人才能成为同桌,半年前还是因着阮清聿的主动他们才坐在一起,而如今....
若要让新同学和自己调换位置也不太现实,沈宴竹没有把握能说服对方同意,联想到这里他不禁叹出一口气。
沈宴竹用余光扫过身侧,得到的结果与当初没什么不同依旧是一张陌生面孔。他蜷了蜷手指佯装镇定地抬起眼帘,目睹位于最前方那一排井然有序地拐进室内。
在他注意力分散之余耳边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谢谢哈,改天请你喝饮料。”
沈宴竹瞳孔一缩,下意识止住还在随着人群而走的步伐:“阮清聿你怎么....”
阮清聿直起腰来望着他莞尔一笑,他倒是不急着回答,娴熟地轻挽过沈宴竹的臂弯带着他往前走了几格:“哼哼,我可不想把你让给别人,你只能是我阮清聿的。”
咚咚——咚咚咚
沈宴竹能感受到胸腔里的节奏一点点增快,不可抑制的,唇角也小幅度地弯起。
一句“你乱说什么”未脱出口,沈宴竹就听见对方突兀的补了句:“刚漏掉了几个字,是你身边的位置只能是我的。”
“......”
那点微末的笑容凝在脸上,膛内的鼓动急剧翻涌没一会儿就窜上嗓子眼。
沈宴竹冷沉着一张脸,宛如把压城的黑云搬了过来。
他大力挣脱阮清聿的束缚,一贯温和的嗓音夹杂着愠怒:“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体育这门科目是跟着文理分科一并结业的,魏大伟罕见的没戴他那顶标志性棒球帽,露出一颗寻不出半根毛发的脑袋。
上方的阳光倾下来照到曲线光滑的头颅表面,闪着醒目又细腻的光泽。
沈宴竹的目光从那神似卤蛋的脑壳偏离开,心里想着的是他们不会有这样闲暇的时间在户外运动,也不再会无厘头地追着某个人的身影在操场上奔跑。
这样挥洒汗水的日子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即将迎接他们的是繁重又充满荆棘的山路,那是横亘在青春年华的必经之路。
二十分钟后所有项目顺利结束,魏大伟连记名板都没带,也不知是忘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用浑厚的大嗓门一吼宣布高一十六班全体同学顺利结业,紧跟着吹响脖颈那枚银哨——
只听簌的一声人群四散而开,沈宴竹糊里糊涂的跟着阮清聿他们前往食堂觅食。
走出几十步远沈宴竹调过头匀好气息,越过那片蔚蓝人海对上那道愈来愈矮小的人形轮廓,他双手不得解放只靠着绝佳的视力传递内心所想。
魏大伟像根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原地,末了终是给足了那位乖学生的面子,扬起粗壮的手臂在半空中挥挥手,至此才算真正的告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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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苹果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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