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阮茗雨有事没事就把自己关在房间。
每当天一亮,阮茗雨便守在窗台前侍弄那盆铃兰。
要么指尖轻拨盆土,细细松匀每一寸泥土;要么弯腰提着水壶,让水珠顺着花叶缓缓渗进根须;要么从抽屉里取出花肥,小心翼翼撒在盆沿。
若是都做完了,便静静站在窗边,只盯着那盆铃兰,一看就是许久——连叶片上的纹路、花苞的长势,都像要在目光里刻得清清楚楚。
如果没人找她,她就捧着本《繁花知意》坐在窗边,一坐就是一天。
阮明正早从苏洋那儿听说了异常。这位一年到头难得回两次家的阮氏总裁,竟破天荒地回了家。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撞进房间,击碎了这片安静。正盯着书页的阮茗雨猛地一怔,语气里裹着些许不耐烦:“不是说过,有事找苏管事就好?”
门外传来浑厚男声,尾音裹着一丝她没敢细想的熟悉:“这事,跟苏洋说恐怕不合适……”
阮茗雨心头一跳,慌忙合上书起身开门。门轴“吱呀”轻响,熟悉的身影撞进眼里,她到了嘴边的“爸”卡在喉咙,最终还是换成了生分的“父亲”:“您、您怎么回来了?”
阮明正没了往日的冷硬,眼神软得藏着慈爱:“苏洋说,你这几天总把自己关房间,连天翼来都不见。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阮茗雨避开他的目光,手不自觉地攥住门框,想把半边身子退进房间,却被父亲伸手轻轻拦住。
他的声音里,是她二十三年来从未听过的温和:“小雨,咱们父女俩,多久没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了?”
阮茗雨愣住了。她在脑海里翻找,从童年到现在,竟找不出半幅“父女闲聊”的画面。
父亲对她从不算严厉,可身份与家世像层透明的膜,把两人隔在两端——她怕失了阮家小姐的体面,他总记着总裁的分寸,疏远便这样悄无声息地积了下来。
阮明正见她发怔,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好像……还真没有过。”
说着,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阮茗雨心头猛地一颤——父亲的掌心粗糙得很,老茧硌得她指尖发颤,那些深浅交错的裂痕,哪像养尊处优的世家总裁该有的手?倒像藏着阮氏几十年风雨,是用踏实力气一砖一瓦垒出来的。
她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下,眼眶悄悄泛红,却强撑着别开脸,不让他看见。
阮明正察觉她的颤抖,连忙松了手,眼角皱起几道细纹,笑得有些笨拙:“哈哈,硌着你了吧?你妈总催我擦护手霜,我这老骨头用不惯,反正涂了又裂开,索性就不用了。”
阮茗雨闻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酸意混着暖意往上涌。
她盯着父亲的手,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没、没有,我……”话到嘴边,只剩仓促的辩解,连自己都觉得语无伦次。
阮明正没再追问,转身走到窗台边,目光落在那盆水灵的铃兰和桌上的书上。阮茗雨跟在身后,手指紧张地攥成拳,指节泛白。
父亲转过头,看着她紧绷的模样,笑着岔开话:“这花倒是养得好,想必……”
“是、是一个朋友送我的。”阮茗雨没等他说完,就慌忙打断,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慌乱。
“那是好事啊。”阮明正拍了拍她的肩膀,指尖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语气却渐渐沉了些,“只是你要记着,你的身份特殊,切莫为了个人情感,让人抓住把柄。”
“我知道的,她们挺好的……”
“我不只是说她们。”父亲打断她,眼神添了几分郑重,“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万不可无。特别是……肖家。”最后两个字,他特意咬得极重,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警告。
“什么意思?小翼他……”阮茗雨猛地抬头,话到一半却骤然顿住——肖家与阮家的牵扯、父亲话里的深意,瞬间在脑子里清明起来,剩下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阮明正见她懂了,便没再多说,只是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爸爸要出趟远门,处理些商务,公司的事,就交给你了。”
“好……”阮茗雨低着头,声音轻得快听不见。
“爸爸不在的时候,多陪陪你妈妈,替她分担些。你自己也要记得按时吃饭,别总熬到半夜。”阮明正的语气里藏着难得的絮叨,像是要把没说过的叮嘱都补回来。
“好……”
阮明正见她始终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便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动作生疏,却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他收回手,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阮茗雨突然出声,没等他转身,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了他的后背。
她把脸埋在父亲的西装上,声音闷闷的:“爸……你保重身体,早点回来……”
阮明正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喉结动了动,转过身来,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比刚才更柔:“好,爸爸尽快回来。”
他轻轻挣开她的手,转身走了。
阮茗雨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曾让她觉得“如山般遥远”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二十三年来,她第一次看见父亲这样温和的笑,第一次听见他絮叨的叮嘱,心里那座积了二十三年的冰山,好像在这一刻,悄悄融了一角。
阮茗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匆匆合上桌上的书,带着苏洋便往肖氏集团赶去。
由于肖氏上下大多认识她,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到了顶楼办公室外。
苏洋在门口等候,阮茗雨独自推门而入——肖天翼正背对着门,听见动静后缓缓转身,看向她的脸上毫无意外之色:“阮姐姐,你来了?”
“倒是挺清闲。怎么,你早知道我会来?”阮茗雨语气带着几分试探。
“不知道啊,但阮姐姐总会来找我的。”肖天翼说着,脸上又浮现出往日那副稚嫩模样,手却悄悄往前递了份文件。
“这是什么?”阮茗雨目光落在文件上,声音平淡。
“若没有阮伯伯和阮姐姐的帮衬,我哪能这么快稳住局面?肖氏的股份,阮家本就该有一份。”肖天翼的语气依旧带着孩子气,可这话听在阮茗雨耳里,却格外刺耳。
“你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我们阮家在觊觎肖氏?”她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怒意。
“阮姐姐别误会,这是我真心想送的,没别的心思。再说,这么多股份我也打理不过来呀。”肖天翼依旧是那副纯真模样,让阮茗雨分不清他是真单纯还是装糊涂。
她压下心头异样,语气淡了些:“肖氏祖业,哪能随便送外人?肖阮两家是世交,互相帮衬本就是应该的,谢礼的事,以后再说吧。”
肖天翼笑了笑,收回文件:“那我以后再慢慢谢阮姐姐。”阮茗雨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寒暄了几句就走出了办公室。
刚走出肖氏大门,苏洋就快步迎上来:“大小姐,肖氏资料库果然加固了网锁。”
这话让阮茗雨心头猛地一震——她固然知道苏洋在网络技术上有些门道,可上次他能轻易破解大型公司的网络防线,本就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古怪;如今肖天翼刚回来,肖氏正处在风雨飘摇之际,他反倒特意加固了资料库的网锁。
难道说,先前那些大型企业的网络防护,竟还比不上如今危局中的肖氏?这显然不合常理。
更何况,这段时间外界对肖氏议论纷纷,连肖天宇的葬礼都办得格外仓促,肖天翼作为养子,就算有阮家帮忙,要让老员工信服、毫无损失地接手公司,本就难如登天,更别说还能有余力加固网络安全。
这一连串反常,让她后知后觉地慌了神:这个肖天翼,还是以前那个单纯的孩子吗?她越想越后怕,下意识地喃喃自语:“肖天翼……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我不知道……”
接下来几天,阮茗雨一头扎在公司事务里,连房间里那盆铃兰都被她搬到了办公室。
连日的操劳让她疲惫不堪,不知不觉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夏洁看着女儿整天埋在工作里,心疼得不行,便拿着件棉袄轻手轻脚地走进办公室。
可刚把棉袄披到女儿肩上,阮茗雨就像被电击般猛地一颤,带着惺忪睡意惊恐回头。
“是妈,别害怕。”夏洁轻声安抚。
“妈……”阮茗雨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这些事哪急着这几天做完?慢慢来就好。”夏洁柔声问道。
“这段时间多做些,后面还有别的事要忙。”阮茗雨的声音很轻,听不出太多情绪。
“你呀,跟你爸一个倔脾气!能分给下面人做的事,偏要自己扛着,把自己累成这样。”夏洁嘴上抱怨,语气里满是心疼。
阮茗雨低下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别忙了,出去逛逛吧!”夏洁突然开口,“剩下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妈会安排好的。”
阮茗雨愣了愣,茫然地问:“去……去哪?”
听她这么问,夏洁心头一沉:“去找找你的朋友,或者……去找小翼也好啊。”
“小翼?算了吧。朋友……我没有。”阮茗雨淡淡地说,每个字都像隔着层距离。
夏洁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目光随即落在她身旁的铃兰上:“送你这花的,是……”
“是个女孩。”阮茗雨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妈哪会纠结这个。”夏洁无奈地笑了笑,“我是想跟你说,不管是友情、爱情还是亲情,都是要靠自己去抓住的。”她顿了顿,又道:“听苏洋说,你前阵子总往花店跑?”
阮茗雨身子一僵:“您在监视我?”
“傻孩子,怎么会?”夏洁连忙解释,“是苏洋看你最近状态不对,跟我提了一句。”见阮茗雨不说话,她又轻声劝道:“去吧,只要保护好自己,别让人骗了就好。”
阮茗雨点了点头,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夏洁望着女儿的背影,心里满是无奈——她比谁都清楚,女儿为什么见了陌生人会口吃,为什么一紧张就说不出话。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改变,只能在察觉到女儿能有一丝快乐的时候,默默推着她往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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