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顺着天台栏杆漫上来,远处城市的霓虹晕染成一片流动的光海,将天幕浸得透亮。
魏潼的目光牢牢黏在阮茗雨的侧颜上——那道轮廓在光影里柔得像洇了水的宣纸画,连睫毛投下的浅影都带着温软。
她喉结悄悄滚了滚,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小雨,明天我就要出国学习了……你会等我吗?三年,我一定回来。”
阮茗雨望着远处次第亮起的彩灯,唇角弯起抹浅淡的笑,语气轻得像拂过耳畔的晚风:“十多年都等了,还差这三年?”
她忽然转头看向魏潼,眼尾挑着点促狭的光,“魏警官可别食言。”
魏潼忙不迭点头,指尖利落拧开一瓶酒,塞到阮茗雨手里。
两只玻璃瓶轻轻一碰,“叮”的一声脆响划破夜的静谧。
两人并肩倚着栏杆望向前方,闪烁的灯火将前路晕成一片模糊的光晕,藏着说不透的未知。
一晃三年。
机场大厅里人声鼎沸,拥抱的温度、欢笑的余韵织成一张喧闹的网。
白发苍苍的父母将归来的游子紧紧拥在怀里,眼角的泪痕里盛着重逢的欢喜;穿红裙的女孩攥着娇艳的捧花,脚尖不住踮起,目光像受惊的蝶,在人群里急切地翻飞寻觅;一群少年举着亮闪闪的灯牌,扯着嗓子高声喊着亲友的名字,声浪裹着期待散开。
唯有阮茗雨,逆着涌动的人潮,在机场外的广场上踉跄穿梭,身影在喧闹里显得格外孤伶。
她的目光像被点燃的引线,焦灼地扫过每一张陌生的脸,手机死死贴在耳边,那道机械的女声不知疲倦地重复:“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魏潼!不是说今天回来吗?电话也不接……”她死死咬着下唇,声音压得极低,却藏不住那股往上冒的慌劲儿。
脚步像被无形的线牵着,仍在人群里乱转,直到双腿软得再也撑不住,才失魂落魄地滑坐在冰凉的墙根,头重重埋进膝盖,将所有不安都藏进臂弯里。
“小雨?你怎么在这?不是去找……”
熟悉的声音陡然刺破满心的沮丧,像根细针戳破了紧绷的情绪。
阮茗雨猛地抬头,肖天宇的身影撞进模糊的视线里,积攒了许久的委屈瞬间决堤,她声音哑得发颤:“魏潼说今天回来,我找不到她了……电话也打不通……”
“小潼要回来?”肖天宇眉头瞬间拧成疙瘩,脸上堆着全然真切的疑惑,“我怎么不知道?”
阮茗雨的心猛地一沉,像坠了块冰砣,寒意顺着血管往四肢蔓延。
她攥着手机的指尖用力到泛白,指节都微微发僵,忐忑追问道:“她没告诉你?那你怎么会在这?”
“小翼今天出国,我来送送他。”肖天宇的话像根细刺,猝不及防扎进她心口。
“我们听说你和小潼要去旅游,怕耽误你们行程,小翼说就不提前告诉你了。”
“旅游?什么旅游?”不祥的预感顺着脊椎往上窜,像藤蔓缠得人发紧,阮茗雨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连呼吸都跟着乱了节奏。
肖天宇故作茫然地摸出手机,指尖划了两下便递到她眼前,语气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疑惑:“小潼朋友圈发的呀,两张机票,配了张鸳鸯图,背景还是雨夜呢,我们都以为你们要偷偷去旅行呢。”
阮茗雨的指尖抖得厉害,好几次才点中微信图标。
魏潼的朋友圈一片空白——从前那个对她全然开放、藏着细碎日常的界面,如今只剩一道冰冷的横线,像堵隔绝了所有过往的墙。
肖天宇适时将手机递到她眼前。
屏幕上,两张飞往新加坡的机票照片格外刺目:一张清晰印着“魏潼”二字,另一张的乘客信息却被厚厚的马赛克遮得密不透风。
下方的配图更是扎眼——两只鸳鸯在雨夜里交颈依偎,湿漉漉的羽毛贴在一起,亲昵得仿佛旁若无人。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尖锐的剧痛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阮茗雨眼前一黑,身体直直向后倒去。
“小雨!小雨!”
再次睁眼时,周遭是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
她没等魏潼的只言片语解释,指尖带着决绝的利落点开联系人,将那个刻了二十一年的名字,狠狠拖进了黑名单。
随即反锁房门,把自己囚在寂静的房间里,拒绝见任何人。
直到夏洁守在门外反复劝说,语气里满是担忧,阮茗雨才咬着牙,从通讯录深处翻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又一次按下了通话键。
“喂?”
电话那头飘来陌生的女声,轻柔得像片坠在心头的羽毛,却骤然沉得千斤重,狠狠砸得她呼吸一滞。
“你好,我找魏潼。”阮茗雨的声音止不住地发颤,指尖死死攥着手机,指节绷得泛白,连掌心都沁出了冷汗。
“哦~她在洗澡呢,等下我让她回拨你呀。”那声音甜软得发腻,落在阮茗雨耳里,却像冰锥似的扎进来,冷得人骨头缝都发疼。
“你是……”她的声音细得像根快要绷断的线。
“我是她同事兼室友,秦祎。”
“同事兼室友”六个字,字字如针,密密麻麻扎进心口最软的地方。
阮茗雨猛地按断通话,手机“咚”地砸在床单上。
她睁着眼枯坐到天光破晓,屏幕始终暗着,没有等来半通回电。
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彻底熄灭,她指尖颤抖着再次将魏潼拖进黑名单——这一次,便是两年。
两年里,阮茗雨无数个深夜都会想起天台的承诺,想起那瓶碰响的酒,可魏潼的影子,从未在龙安市出现过。
她梗着一口气不肯先低头要解释,而魏潼,也仿佛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每当魏潼的影子不受控地从心底冒出来,阮茗雨胸腔里就会钻进一个声音,裹着刺骨的凉意:“魏潼……你就这么狠心吗?”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笑意比哭还难看,“原来我才是最傻的那个。等你?呵,我早该明白,谁会一直守着过期的旧时光?新鲜的人和事,从来都最勾魂。”
那道声音成了阮茗雨的枷锁,一边是对魏潼“故意抛弃”的执念,一边是自己爱情信仰崩塌后的扭曲。
外界瞧着,她是放荡不羁的阮家大小姐,是豪门圈里最鲜活的谈资。
可内里的荒芜只有她懂——她从未让任何人靠近,对所有亲密都避如蛇蝎,却偏偏要在旁人注视下,刻意演好“风流”这出戏。
这份伪装背后藏着什么,连她自己都迷茫。
流言一旦生根,便会像疯长的藤蔓,朝着无数个荒诞的方向蔓延。
不知经了谁的口,这些添油加醋的说法竟传到了魏潼耳朵里,两人之间的误会就此引爆。
除了魏潼与秦祎,再没人知晓她消失的日子究竟去了何处、做了什么。
当她终于赶回龙安市,曾经并肩望过灯火的两人,早已形同陌路,甚至成了旁人眼中“势同水火”的冤家。
偏偏是两个骨子里都带着执拗的人,谁都迈不出那步去戳破误会。
他们各自揣着心事,都清楚:就算把话说开了,那个浸在霓虹光海里的天台夜晚,也早成了回不去的旧时光。
“秦祎……”魏潼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像一把锋利的钥匙,瞬间撬开了阮茗雨翻涌的回忆。
下一秒,思绪便被狠狠拽回,眼前只剩急救室里那片惨白刺眼的灯光。
“秦祎……”
魏潼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阮茗雨浑身一僵,猛地抬头,恰好撞进她带着几分局促的尴尬目光里。
“让魏警官失望了,”她扯了扯嘴角,声音平得像一潭死水,“秦法医忙着尸检,还没到,这里只有我。”
魏潼闭了闭眼,眉头紧紧蹙起,脸上的难色藏都藏不住。
阮茗雨垂下眼帘,脸颊上的泪痕还未干透,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你感觉怎么样?我去叫医生。”
话落,不等魏潼有任何反应,她便转身走出了观察室,刻意忽略了心底翻涌的涩意,语气里的不容置疑,更像是一种自我保护。
片刻后,医生率先推门而入,阮茗雨攥着衣角,忐忑地跟在后面。
“魏警官感觉如何?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医生问道。
“我……有点痛,还有些心慌……其他……还好。”不知怎的,魏潼的声音断断续续,透着几分虚弱。
医生随即为她筛查了血压、血糖与心率,片刻后才松了口气,放缓语气说:“这些都是创伤后的正常反应,目前没什么大碍,先留院观察一阵,有情况随时找我。”
“好,谢谢医生。”魏潼的语调终于找回些许平日的模样,却仍带着挥之不去的低沉。
医生转而看向一旁的阮茗雨,叮嘱道:“阮小姐也得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一直守在这里,对你的恢复影响很大。”
魏潼心头猛地一怔,下意识朝阮茗雨望去——她正紧攥着手指,头垂得很低,声音轻淡得像一阵风:“好……谢谢医生。”
待医生交代完饮食禁忌离开,观察室里又只剩她们两人。
只是此刻魏潼已然清醒,昔日熟悉的人相对无言,沉默像一层轻薄的雾,将两人裹在其中。
彼此都只敢尴尬地时不时偷瞄对方一眼,再慌忙移开视线。
终究是魏潼先打破了这份沉寂:“你身体还没好,不用一直守在这儿。”
“我担心……”阮茗雨突然出声,那份不加掩饰的直白,让魏潼瞬间怔住。
她还没从这份错愕中缓过神,就听见阮茗雨又轻启朱唇,声音里藏着压抑不住的颤意:“五年……我……好像有些……想你了。”
五年的隐忍与思念,全凝在这一句话里倾泻而出。
魏潼只觉心头猛地一揪,手指不受控地攥紧,指节泛白,喉间像是被什么狠狠堵住,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只剩一片失语的慌乱。
“这么久了,聊聊吧,该说清楚了。”魏潼抬眼望她,眼神里藏着一丝不容动摇的坚定,像是要把积压多年的雾霭彻底拨开。
阮茗雨点点头,轻应一声:“嗯……”指尖下意识攥成拳头,指节泛白得显眼,声音里的忐忑顺着呼吸漏出来。
魏潼张了张嘴,先沉下语气开了口:“对不起,小雨。当初……是我的错,但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我没办法给你解释理由……”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眉眼,脸上的愧疚与难色都藏进了阴影里,没给阮茗雨追问的机会。
“不重要了。”阮茗雨猛地打断她,声音发颤,连带着搁在身侧的手也控制不住地轻抖,“这个答案,我已经不想听了。”
那些揪着心等解释的日夜早已过去,如今再提,只剩钝钝的疲惫。
“小雨……我们……”魏潼想再说些什么,试图抓住点什么。
“可以回来吗?”阮茗雨没等她把话说完,突然抬眼望过来,声音淡淡的,却裹着一层化不开的孤独,“肖天宇走了,小翼也变了……我身边好像……没人了。”
魏潼显然没料到她会说这个,整个人愣在原地。望进她眼底空落落的神色时,一抹心疼不受控地漫上心头,却又被莫名的隔阂堵着,落不下去。
阮茗雨像是察觉到自己的话太过直白,慌忙别开眼找补:“我是说……像小时候那样,不是之前……”
“我知道。”魏潼心头猛地一颤,没等她解释完,便仓促地抢过话头,刻意岔开了话题,目光也飘向了窗外的白墙,“你从来也不是一个人。上次那个姑娘……给我的感觉不错……”
“她比你坦诚。”阮茗雨紧跟着补了一句,尾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
魏潼愣住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空气瞬间凝固下来。
那些盘桓在舌尖的误会、攒了多年的歉意,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撞得粉碎,再没人愿意拾起。
阮茗雨指尖狠狠攥紧,指甲掐进掌心的痛感让她稍稍回神,(就像那个“删除”本不应该出现,每想一次,都像在提醒自己,是亲手掐断了最后一点转圜的可能。)
低声道:“不过我们已经没关系了……像她说的,我和她本就不是一路人,从一开始就不该遇见。”
“若真不是一路人,当初为何没像街上的过客那般,一晃而过?既然不该遇见,那又何必让你们相逢、将你们牵绊?”
魏潼轻声反问,语气里带着几分通透,随即以专业术语展开:“我们皆为离散离子的自组织系统,系统内核与微观组分具有同源性。相遇的本质,是两个封闭离子系统边界的渗透与能量交换。宇宙中处于热运动状态的离子群落,在布朗运动与相互作用力的协同作用下发生聚合,当聚合熵值降至临界区间,即诞生生物体。生物体间的邂逅与互动,实为异质离子系统的动态耦合,其耦合强度、存续周期及分子排列模式,其调控权始终归属于系统主体的自主决策。”
阮茗雨听罢先是一怔,随即“嗤”地轻笑出声,那点笑意落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又违和。
魏潼蹙了蹙眉,不解地望着她:“你笑什么?”
“我就是觉得,”阮茗雨撇撇嘴,语气里藏着几分一针见血的调侃,“魏警官劝别人时一套一套的,倒不如先把这些道理说给自己听听。”
魏潼猛地一愣,随即也低笑出声,眼底积压的酸涩像是被这声笑轻轻揉开,渐渐淡去:“对,是这个理。不过这话,先前就有人跟我说过了……现在,该轮到你学着长大了。”
阮茗雨没再多言,径直将胳膊垫在床边,侧脸埋了进去,声音闷闷的:“我困了,安。”
“诶!你这样趴着……对你的伤口恢复不好。”魏潼急忙开口。
“嘘,别吵。”阮茗雨头也没抬,硬生生把她的话憋了回去。
魏潼静静地望着床边那道纤细的身影,恍惚间,竟与幼时那个总爱黏着自己的“小妹妹”重叠。可心头没有半分重逢的暖意,反倒被一股莫名的忧愁堵得发慌。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揪过一旁的毯子,小心翼翼地盖在了阮茗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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