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低垂,霾云千里。
十日后,金乌降落,一群高耸的尖顶塔楼,屹立眼前。
白皑皑的积雪凝成冰,冰上又覆雪,如此一层堆一层,最终完全包覆了建筑物原有的颜色,形成了眼前这个粉妆玉砌的城堡。
在城堡的周边,可见高大的雪麋鹿,在少禺人的驾驭下,拉着雪橇如流星一般,在冰原上往返,为他们的乘黄族长,向治下的族民施行号令。
“哇啊,我好像来到了童话世界!”魏紫妩下了金乌,高兴得像个小女孩一样,原地转起了圈。荼白配缃黄的下摆,如涟漪散开,仿佛冰上开出一朵向阳花,叫朱西夜眼睛都看直了。
待何三元收起金乌后,与风无碍、柳澹、魏紫妩、朱西夜四人,结队向城堡当中,最大的一座塔楼走去。
塔楼外围,镇守着一身熊裘戎装的少禺人护卫。他听明五人小队的来意后,便将他们领进了塔楼旁的偏殿,命他们在此等候族长——乘黄咏霁的召见。
低矮的偏殿内,除了形色各异等候觐见的人,别无一物。五人小队混在这些尺朱人、翼人、天目人、寿比人、渊人的商队里头,听着人群中最多的齐人散修在喋喋不休。
他们说,乘黄族长崇尚修行;
他们说,乘黄族长喜受接见各地奇能异士;
他们说,若是能获得乘黄族长的青眼,当上族师,那就有享之不尽的灵石!
这些齐人散修的话,一茬接一茬,说个不断;那边觐见乘黄咏霁的人,一拨又一拨,没完没了。直至最后一个渊人商队被召走,空荡荡的偏殿就只剩下五人小队。
他们耐心地等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直至黑暗笼罩,人声寂灭,也没有等来乘黄咏霁的召见。
“莫非,奏事官将我们遗漏了?”五人小队心中纳闷,但这偏殿又别无他人,无法相询。
“不若我们再出去打听、打听?”何三元提议。
就在五人移步之际,偏殿外忽然亮起了灯火,一名肤若凝脂、发如金芒、眸涵碧海的女子,举着烛火走了进来。
“呀!怎么还有人?”那女子被小小地吓了一跳。
“抱歉。”五人连忙说明来意。
“原来如此,”女子碧色的深目微眯,“定是你们不曾给奏事官好处,才故意将你们遗漏不报。”
“啊?!”五人茫然不解。
“所幸你们遇着了我!”女子自我介绍道,“我可是乘黄族长的御前女官,早就瞧那帮势利小人不顺眼了。放心,他不给你们通报,我来给你们带路,偏要叫他弄巧成拙。”
于是,五人小队便在这名女官的带领下,离开了偏殿,进入了主殿的通道。
“未经通传,便自去叨扰,是否不太合适?”柳澹疑虑道。
“无妨,乘黄族长最喜修行之人,且诸位还是朔阳派高徒,想必她见到定会欢喜。”
“贸然觐见,会否妨碍族长歇息?”朱西夜仍不太放心。
“非也非也,”女官摇头晃脑,“乘黄族长此刻正在喂养灵宠,正值心平气和之际,此时觐见,最为合适。”
女官带领五人小队入了正殿,又进入密闭的回廊。廊上壁画栩栩,华灯斑斓。
“此地距离兽苑尚有一段路程,诸位不妨将内情细说一二,待到乘黄族长面前,我也好趁机美言几句。”女官颇为热心道。
盛情之下,五人小队便将思亲坳的经过,捡重点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女官听后点点头,“此事我亦有所耳闻,前些日子,乘黄族长确实收到了一份,来自思亲坳的密函,她看后勃然大怒。”
“此间有所误会,这便是我等前来陈情之故。”五人小队解释道。
“只是,据我所知……”女官迟疑道,“你们口中所说的,矿头剥削了一成酬劳,此事早已向乘黄族长上奏,并已获得族长批示。”
五人小队心中一凛。
那边女官又继续说道:“其外,既已销去债务,特赦还归乡里,便已非思亲坳之矿隶,一去死生全凭个人福泽,生死岂能归咎于矿头。”
五人小队如坠冰窟。
“然则,乘黄族长向万仙盟寻求驻守,又是何用意?”柳澹隐忍不发,“既已心中有数,又何苦自曝其短,节外生枝?”
“噗呲~”女官忍俊不禁,“你们啊,你们出身名门,天资不凡,自然是乘黄族长,费心讨来给子民的赏赐啊。”
五人小队闻言脸色丕变,立刻调度灵力,进入防御状态。
“可惜你们,非但不体恤少禺人的苦难,还将他们辛辛苦苦建立的法场给捣毁!”女官边说,边暗自靠近画壁,“你说你们,怎配提玄门正宗,怎配提济世为怀,怎配得上每年千万灵石的供奉!”语毕,伸手按下隐于画中的机括。
霎时,画中门被打开,顶上华灯破开。
女官趁乱,一只脚已踏入门中,却被风无碍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想走,没那么容易!”
狭长的廊道内,顶端的华灯,一盏接一盏地破开。一段又一段的人骨,从中落下;一团又一团的彩光,自内散溢。
这些红的、橙的、青的、蓝的、紫的上百光团,仿佛有灵识般,一簇簇向五人小队靠拢。
漫天光影摇曳,无边斑斓缠身。
五人小队既警惕,又不得不为这样的美景所沉醉。
“这、这是分散了的极光?!”魏紫妩喃喃开口。
“噬灵兽!”瞬间一股激流,从天灵盖传自全身,其余四人立刻绷紧了神经。
“哈哈哈……”女官得逞大笑,弹指间,恢复她尊贵无比的身份——蓬松的大裙摆,低矮的领口,雍容华贵的气度,分明就是少禺族长——乘黄咏霁!
她虽被风无碍挟持,仍有恃无恐:“我这个人很公道,你们毁我法场,夺走法杖。要么,你们就捉住它们,赔我一头噬灵兽;要么,你们就死在这里,以身赎罪!”
短短的几句话间,那些围绕着五人小队的极光,已经急不可耐地向他们发起了进攻。
五人连忙以术法驱赶,屏蔽符,攻守剑,排风拳,阴阳火,将极光遏下一波又一波。然而,它们仿佛不知疲倦般,一批又一批蜂拥而上,且借着五人的抵御,光团与光团相撞,同色与同色相融,最后,竟合成了红、橙、青、蓝、紫,各一色的巨大光球。
这些光球,一重叠一重地挤在廊道内,填满了整个空间。遽然一齐向五人小队扑来,马上惨叫声响起。
那是何三元的排风拳,击出后,被光球包裹,抽回时,皮肉已然被吸允干净,若不是收手得及时,恐怕连骨头都不剩!
“噬灵兽不食灵,反倒吃人?!”其余四人大惊失色。
“哈哈哈——”被五人围在中心的乘黄咏霁,肆意狂笑,“你们不知道么?完全态的噬灵兽,已然不需要灵气,修士,才是它的食粮!今日,我大菀宫便是你们的葬生之地!”
密闭的廊道中,尝过了人肉滋味的光球,愈发疯狂地扑上来。
身无法器的何三元,再不敢出手,现场只余下风无碍、柳澹、魏紫妩与朱西夜四人,抵御着光球的攻击。以他们四人的修为,本可协力击退光球,只是那魏紫妩假装慌乱,频频误伤身旁的柳澹。这使得柳澹不得不一心二用,一边防御光球入侵,一边提防魏紫妩的暗剑。
“师兄小心!”这时,魏紫妩一声娇喝,一掌将柳澹猛地推了出去。
一片绿光直直撞来,柳澹立刻一个后卧滑倒,险险与光球擦面而过,又成功逃过一劫。但这下,他便与其余四人分开,一人在这头,四人在那头,中间隔着五重光球。
四人之中,因风无碍先前对战连云子,又受催命鼓重创,内伤尚未痊愈,丹府仍未充盈,本就只有朱、魏、柳三人战力输出,如今没了柳澹的支持,顿感吃力。且灵力对于修士来说,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歇,能量的多少,全凭个人往日修行积累。随着时间的推移,三人灵力亟欲告罄。
“嘶”的一声,他们裸露在法衣外的脸颊、颈脖、手腕,皆被光球舔舐去大片血肉,留下血淋淋的伤口。
而那血腥味,又激得光球愈加凶猛。
躲在三人身后的乘黄咏霁见之,笑得愈发猖狂。
突然,笑声戛然而止。
“你、你要做什么?!”乘黄咏霁瞪着近在咫尺的光球,颤着声音骇问。
原来是风无碍将她一把拽出,挡在了身前。
“我这个人很公道,你的灵宠,自然由你来喂养。要么,你就叫它退下;要么,你就先葬身兽腹!”风无碍手中使劲,不让乘黄咏霁挣脱。
“放肆!我可是一族之长,你们玄门就不怕与寒疆为敌吗?!”乘黄咏霁叫嚣着,眼见光球越来越近,不得不改口,吹起了一段神秘的口技。
口技响起,光球迟疑,风无碍见状,向朱西夜、何三元、柳澹三人喊话:“师兄,现下不是讲门规疆约的时候,我们必须离开这廊道,逃出去,才有命讲其它!”
说罢,掐起雷符骤起,贴于穹顶,“轰”的一声,将密闭的廊道炸出好大一个口子,风无碍挟着乘黄咏霁,一马当先跃然而出。紧接着,朱西夜、何三元,魏紫妩、柳澹等人也先后脱身而出。
这下,他们才发现,廊道上边根本不是宫殿。前面经乘黄咏霁的带路,七拐八扭之后,早已偏离了宫殿,来到了这处宽阔的围场。
且说五人挟着乘黄咏霁出来后,那些光团也争先恐后追随而来,虽然柳澹眼疾手快,封住了出口,但仍有两团一红一蓝挤了出来。
出了广阔的天地,这两团光球再没了束缚,见风即长,迅速膨大至十倍、百倍、千倍,最终如两朵云霞般,笼罩于城堡的上空。
“天佑少禺、天佑少禺、天佑少禺!”那些城堡中的王族、侍女、护卫、商户,挨家挨户出来,向这两朵云霞膜拜。
与少禺人印象中的嘉瑞不同,眼前的两朵云霞,并没有升腾上天,反而匍匐下行,待接近跪拜的人群后,骤然一个俯冲,嗖地卷走了十余口人。
转瞬,有人的衣物、枯骨,自云霞内零落,稀里哗啦弃了一堆。
跪拜的少禺人,惊骇过头,半响才回过神来,“吃人啦!吃人啦!”惊恐地呼喊着,四处逃窜。
而那两朵云霞,第一次尝到无拘无束的甜头,如两匹饿狼般,撵着少禺人四处乱跑,时不时将落后的那些,卷入腹中。
一时间,整个曦京都陷入了血色恐慌。
“怎、怎会这样?”乘黄咏霁看着吐出的白骨,惊愕地再次吹响口技,可惜,再也管束不了完型的噬灵兽。
反倒是她的口技,引来了噬灵兽的注意,一红一蓝两片云霞,调转方向,朝五人小队的所在聚拢。
铺天盖地的压迫感袭来,说它们能吞天灭地,一点儿也不夸张。
临危之际,风无碍朝柳澹喊话:“柳师兄,给我金、木、水、火四道灵力!”
那柳澹是绝世空灵根,可以通过修炼,将任何灵气转化为五行灵力。甫一闻言,也不犹豫,当即向风无碍一连打出四道,四种颜色的灵力。
黄金、青木、绿水……风无碍逐一将其收下,待到最后一道红火时,却被魏紫妩从旁掠过,纳入己身。
“你——”风无碍大急。
“柳师兄的灵力,我也要!”魏紫妩撅嘴道。
那边柳澹的雷霆剑法已起势,再也无暇顾及风、魏的小插曲,于是风无碍筹谋的大赦保命符,便因缺少最后一道灵力,无疾而终。
巨大的吸力,自五人上空传来,虽五人奋力对抗,然终因灵力消耗殆尽,力量悬殊而相继失去抵抗。
乘黄咏霁被卷了起来,吓得花容失色,口中仍不依不饶:“都怪你们,不愿为民牺牲,置我们少禺人于水火,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紧接着,风无碍被卷起来了……
何三元也被卷起来了……
柳澹挥剑来救,但他救得了一次,救不了十次。
最后,柳澹力竭,五人皆被卷起,眼见离地面越来越远,头顶上,最先被卷走的乘黄咏霁,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
无望之际,风无碍将手中大毛锥极力一抛,指着落地之处,向柳澹询问。
“柳师兄,可否给我最后一道雷霆剑气?就落在大毛锥上。”
柳澹勉力抬手,咬牙道:“可!”随即全力一挥,大毛锥“锵”地窜起火舌,佩剑应声跌落,而他则陷入了黑暗之中。
风无碍连忙掐起召咒:“普殖神灵,化……”
八字尚未念完,那横亘在原地的大毛锥,遽然被凌空吸起,瞬间偏离地面三尺,生生被改了最后一道符笔。
“呼——”一股稀啦啦的风吹过,扬起一层雪花,又归于尘寰。
“完蛋了……”
风无碍陷入黑暗前,脑海里,只有这个念头。
“怎么到哪都是死路呢?怎么想活就这么难呢!”
噗通……
噗通…………
噗通………………
一声更比一声衰弱的脉搏,与数十万里外的命灯,遥相呼应。
朔阳派,宗剑,听涛阁。
置于凌虚盏内的半寸灯火,犹自无风闪烁,将尽未尽。
下一瞬,太阿尊者挟着星光,缩地而来,未及近前,便已远远追来一道萧肃剑气。
迫于大乘灵尊的无量神威,噬灵兽不得不将已入口的柳澹、朱西夜、魏紫妩、何三元、风无碍几人吐出,甚至还谄谀地将腹中所食,也尽数呕出。
“哗啦——”地滩了一地,血肉模糊的人体与碎肢。
太阿尊者并未急着向五人小队施救,反而先取出一根法杖,向俯首的噬灵兽虚虚抛出,继而两手结印,迅速将一红一蓝两头庞然大物,封入法杖之内。
若是此刻,五人小队中有人醒来,必然会惊奇,太阿尊者所使之法杖,竟与少禺人夺舍时,所持着的双犄角杖别无二致!
同样的虬然双角,同样的四脉钮绞锁链状手柄。
只是不知何故,那样的邪物,竟也存在于玄门内部,竟为一方尊者所持有。
不过,现下他们命悬一线,自顾不暇,自然也就错过了这个难得的线索,其间的扑簌迷离,只能留待日后,有缘再一一揭晓。
且说太阿尊者收服了噬灵兽后,才回过头来,分别向柳澹、魏紫妩、朱西夜、何三元、风无碍五人体内,注入一道洪元真气。
霎时,平息的心脉,兀然为之一震,梗着一口气的五人,倏然睁开双眼。
“师父——”
“太阿尊者!”
五人小队异口同声,皆自喜于大难不死,岂料下一瞬,便被太阿尊者强势地驱赶出了寒疆。
其间诸般理由不得而知,只道:“此地非尔等该来之地,少禺人之事亦非尔等该管之事!莫要多言,速速离开寒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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