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话音刚落,隔壁厢房内有什么东西被血线绑着把墙砸断扯了过来,一个巨大的东西匍匐在地上尖声嚎哭。这巨大声响把月晟吓了一跳,坐在床上沉默地看着破了个洞的墙壁。那边的房间昏暗无光,唯有月光倾泻进来。这件屋子是空着的,一件陈设也没有,但地上却七七八八摆了很多小瓶,有的碎了一地,血腥味连着玻璃渣子散铺在地板上,整个房间弥漫着腐烂和腥臭的味道,直直地往这边灌。
“发生什么——”老板闻声赶来,却在开门看到那坨东西的一瞬间表情转为惊恐,颤着身子双手合十,直直地冲着花晢跪了下去。
“仙家……我求求你……”老板颤抖地说着,明明只有他一人说话,却好似周边有许多细小的声音和他叠加在了一起。
“大人,求求你杀了我,放了她吧!”老板继续说着,爬到那个匍匐的东西面前,替她理了理头发,月晟这才看清那是一个长相怪异的女人。
“她从来没有做过恶,一直在这间屋子里没出去过,也没有害过人啊大人!”他继续说着,女人一边用极低的声音说着什么,一边不由自主地用尖锐的指甲划着周边的一切,老板的脸上被划了几道,眼泪掺杂着血水滴落在地板上。
这应该就是那个魔物了,看她的状态濒临极限,似乎马上就要显魔纹了,届时完全变成魔物会很狡猾,若是让她逃了就麻烦了。月晟皱了下眉,喊了他一声作提醒: “花晢。”
花晢听到自己的名字愣了下神,很快便神色如常,抬手将扇固于空中,回身拔出长剑,剑头直指那个女人,没有一丝波澜:“杀她,与作恶无关,只因她是魔。”
“她是人!”老板惊恐地看着逼近的剑,上面的灵力波动让他怀中的魔暴躁起来,一边往他怀里缩一边低吼着,像是被豺狼逼到角落的幼犬发出的最后的威胁,“她之前是人的!”
花晢冰封的脸上短暂地愣了一下,但只一瞬就恢复了回来。他转了转剑柄,剑也跟着转了起来:“继续。”
老板感觉到血液往脑袋上涌,紧张到头痛,手臂紧了紧,平复了下心情才继续:“我其实……应该已经死了。”
一个星期前,这里发生了小范围的堕魔,老板生活在那个村子中,村里莫名其妙出了两个魔,一个没入仙家的普通人,除了日常用点小灵力端端茶水以外什么也不会,面对入侵的魔手无缚鸡之力,于是就这场堕魔中死亡了,连带着他的家人和爱人,一切在那天之后都变成了废墟和尘埃——理应如此。但他在那之后的某天却突然又醒了。
“我爬起来后,发现自己并不在村子里,而是在一个小屋中。”老板继续说着,他怀中的魔已经噤了声,好像睡着了,“我躺在地板上,四周是血画出的符号,我看不懂,但知道这应该是什么阵。”
他脑袋混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就撑着身子观察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自己身上居然没有一点伤痕。这让他更疑惑了,毕竟在打斗那天,他为了多活一秒,为了让家人多活一秒,和鬼只身搏斗了一场,虽然没过多久就败下阵来,死状凄惨。
然而就在他云里雾里,不知自己现在身在何方又经历了什么时,出现了一个人。
“什么人。”花晢问。
“是位姑娘。”老板皱眉陷入回忆,“但她把脸和脖子都遮上了,我看不真切她的面容。”
那人见他醒了没有任何惊讶,相反的,她有点失落:“抱歉,好像还是失败了。”
老板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试探着问:“是你救了我?”
姑娘轻笑一声,反问道:“是吗?”
她这么一说,老板更不确定眼前状况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答。
“你觉得什么算救了你?”她接着问,有点苦恼地撑着头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半人不人地活着,还是无意识地死去?”
老板吸了口气,他明白这是在说他的两个选择,更让他感到害怕的是,他现在活着,这说明,她替他选择了第一条路:“我现在……不是人了吗?”
“不是了。”她回答得干脆,“你现在是‘他们’的一员。”
还没等老板想清“他们”指的是谁,她突然转了个话题:“你想见你的妻子吗?”
“她还活着?!”老板转忧为喜,但只一瞬,他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她也……”
“虽然好像还活着,但我还是想和你道个歉。”她突然双手合十歪着头,好像抱歉地笑了笑,“她好像忘记了怎么做人了。”
老板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是什么意思?
“你要不随我来看一眼?”她犹豫了一下,随后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等看到后要是你想,我可以让你们走第二条路。”
然后老板就在地下昏暗的空间内,看到一个被竖条铁链锁着的妻子。她已经不能用人来形容,指甲变长了很多,头发披散着,像动物一样在地上趴着,唯一能让他看得出来是她的,就是那双漂亮的眼睛。这里臭气熏天,视觉、记忆与嗅觉多重的冲撞刺激得老板几欲作呕,忍了一会儿再也忍不住了,最终扶着墙吐了出来。
“抱歉啊。”姑娘往边上躲了躲,绕道朝老板的妻子走了过去,“她之前确实没死成,带着一身的伤拖着尸体往村外走,正巧就碰到了我。”
妻子崩溃地嚎啕大哭,一边抓着姑娘的衣角一边颤抖着,疼痛和痛苦混为一谈,地上拖的都是血印。
“我说我有办法让你的丈夫活,但他就不能再被称是人。而让你活的关键就在于她,可她灵力微弱,与你并不匹配,等你彻底恢复的那日,她将受到反噬逐渐失去记忆,彻底变成魔鬼、变成怪物。”姑娘笑了笑,“她同意了。”
老板不停地作呕,控制不住地反胃,太阳穴快速跳动,手锤在墙上流出了血迹。
原本安静地趴着的妻子开始动了起来,发出细小嘈杂的噪音。姑娘突然顿了一下,皱眉绕了回来:“我要提醒你,她依赖你的血液存活,不要过多地将血洒在她身前,没有理智的怪物会把你当成食物吃——”
“闭嘴!”老板撑着身子一拳朝着她打了过去,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不断地伸手抓她想要狠狠地将她砸入地底,“魔鬼……你是魔鬼!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你的愤怒和不满我接受。”姑娘轻描淡写地一边躲过笨重还带着颤抖的拳头一边回答,“我有一部分的责任,毕竟阵是我做的,你们变成这样,也都归咎于我。不过做选择和求我的可不是我,你若是不满意,我可以让你们二位重新归于黄土。”
老板咬着牙停住了手,一边抽泣一边缓慢地跪在了地上,匍匐着将额头贴在地上,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我当时想过死去。”老板靠着墙,手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拍着熟睡着的妻子。
花晢和月晟只是暗暗听着。
“但我每次看到她的眼睛的时候,总觉得她就是她,在她汲取完血液后便能安静半天到一天,她就那样看着我,好像能知道我是谁……就好像她还是个人。于是几天后……我还是妥协了。”
“这阵是我师傅所创,虽说现在还不完美,但之后有天,定能够救赎更多人。”姑娘和老板并排坐在一起,看着对面安静呼吸的妻子,“人与魔,也将没有界限。”
“你知道堕魔人是怎么出现的吗?”她继续问。
老板没回答,事实上他现在极度疲惫,神色暗淡,连嘴都不想张了。
“他们是突然出现的。”姑娘正了正身子,就好像有大事要宣布,“由鬼界的魔和人类契结,互相帮助互相利用达到各自目的。”
“我在很小的时候遇到了个人。”她搓了搓手,显得很兴奋,“他笑着说他是从鬼界来的,不是人。我当时对鬼界了解不多,总认为魔鬼都是奇形怪状,让人恐怖生厌的存在,于是坚信他不是鬼而是人,还总爬墙跑出去和找他玩。”
小姑娘和自称是鬼的大家伙成了知己,她一直不相信他是鬼,他便一直证明自己是鬼。在小姑娘显了仙纹后,他第一次向她亮了自己的魔纹,让她感受到了与灵力不同的气息。她没感到害怕,相反的,她十分欣喜和惊讶,对鬼界和魔力产生了深厚的兴趣,并拜他为师。
“她说了很多自己的过去和那个男人的事情。”老板叹气道,“细节我已经不怎么记得了。她看起来很久没和人说过这些经历了,开口后便滔滔不绝,我就做个聆听者。但……我已经听不进去什么了,更不关心她经历过什么。”
花晢依旧毫无波澜,但月晟的表情却越发凝重。
“总而言之,”姑娘顿了顿,“你现在是堕魔人,她是你的魔。”
“她知道吗?”老板问,气若游丝。
“自然。我问过她了,她说只要能救你的命,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姑娘回答,“这阵与召魔之阵十分相似,都是一人为另一人实现愿望,被完成愿望的一方或成魔,或死。”
“此阵……是你师傅创的吗?”老板只是无奈笑笑,看着角落里的妻子,神色悲凉。
“是呀!他真的很厉害!”姑娘眼中尽是崇拜,“能起死回生,是每个医者的愿望吧。”
“是吗……”老板将脸埋在双手中,“那他确实是魔鬼。”
听闻此言,姑娘突然笑了起来,“他可不是普通的魔鬼。”
“他呀,是鬼王。”
“鬼王?”月晟本来心中已有猜测,听到这两个字顿了一下,立刻追问,“她认识的那个人是鬼王?”
“应该是。”老板答道,“不知是哪个鬼王,反正她是这么说的。”
“她还说了什么。”花晢问。
“她可能还说了别的,但我已经记不清了。”老板神色游离,讲了这么久也平静了不少,两行泪痕都干了,“一晃都过了这么久了啊。能和鬼王做交易,她也是个魔鬼啊……”
“在那之后,我们就一直蜗居在这里,之前她不会这样的,可是近几天情绪突然很不稳定,有的时候即使汲取了血液也会突然暴起,狂躁起来。”老板痛苦地说。
果然是因为要显魔纹了。月晟皱眉。
“她能保持清明的时间也变少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她还未曾伤过人,请大人放过我们吧……”
“那个姑娘,叫什么?”
“她好像提过一次,”老板回忆着,“是叫……鸢吧。”
月晟吐了口浊气。果然。
花晢扫了他一眼:“这里我来处理,你在外面等着。”
月晟求之不得,混乱着出屋了。走廊寂静,什么都听不到,说是厢房满人,可这儿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住客,或许这楼上一共就一间给人住的空房吧。月光从那扇唯一的窗洒进来,影子恰好落在阴影交汇处。忽地,他感到一阵没由来的的心悸。
糟了。这种感觉太熟悉了,是魔的躁动期。花晢的灵血是他常喝的抑制剂,如果碰到本人,可能会发疯一样扑到他身上啃,就像之前花晢对自己一样。一想到那个画面,月晟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八成会被拦腰斩了。虽然他对死亡并不畏惧,甚至欣然向往,但被有些喜欢的人斩了还是有些过于悲情无法接受。万一他死后哪天小怪物又想起来这些事情,估计会哭得鼻青脸肿吧。
“想什么呢?”花晢不知道何时出来的,走到他身侧并排靠着墙。
“发呆。”月晟不自觉敛了呼吸,侧头看了眼门缝,里面安静异常,“你杀了他们吗?”
花晢收了剑:“按任务,杀了女人。”
“……与都杀了无异。”月晟忍着腿抖,勉强嘴角扯了个笑。
“与我无关。”花晢转身朝楼下走去,走着走着,发现身后的人气息越来越远,遂皱眉回头,就见那人蹲在地上,正大口大口喘气。
月晟双手环抱自己,十指掐入胳膊,咬着牙抑制着体内躁动的魔气。从变成魔核开始,他始终按时服用抑制剂,之后就着药劲睡一觉起来就好了,从未完完整整地靠意志挨过躁动期。
……原来他一直这么难受。他一边忍耐着一边后知后觉地想。
“喂。”花晢已经在他面前站了两分钟了,眼见着蹲着的人从微弱的魔力到现在让人透不过气,眼神变得越来越冷。他抬手召出银剑,银光与月光相呼响应,晃得月晟眯了眼。他奋力抬头望着眼前的人,眼神已然迷离。
花晢望着他逐渐变红失焦的瞳孔,挥剑砍去——
“殿下……”
剑在脖颈二厘处陡然停住,脑中闪过无数个陌生片段,花晢眼中出现了迷茫,等再回神时,月晟不知何时起的身,直接往他身上扑,一个踉跄,花晢被扑得后仰,皱着眉靠着墙滑坐到地上。
“……放肆。”他收剑用手去推伏在身上的人,还没推开呢,忽地有什么东西滴在腕上。
月晟哭了。
许是躁动期太过难熬,又或是压抑了太久,他就这么神情恍惚地跪抱着花晢,一边喊着殿下,一边落泪,慢慢将头埋在花晢颈侧轻嗅:“殿下……呜呜……呜……”
花晢僵在原地,心跳在寂静之中如此清晰,一次次击打着冰面,将万年如一的冷静彻底粉碎。
“呃……”
月晟在他右肩咬了下去,不顾一切地舔舐着流出的灵血做解药。
花晢眉心越蹙越紧,却还是半托着他不住往下滑的身体,任他在身上胡闹。
月色依旧,月晟在身前逐渐安静下来。窗户没关,有风吹来掀起发丝。
花晢沉默地看着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他看到少时的自己趴在月晟身上,笑着冲他眨眼:“哥哥显仙纹那日,我要送个礼物。”
月晟专注写信,随意问道:“哦,送什么。”
“送项环!”
“胡闹……”月晟低头拿笔杆敲了他脑袋,“你知道什么关系才会送项环吗?”
“父亲说,可以送给喜欢的人,他总送母亲这个,我也想送你。”
月晟望着他期待的双眸沉默片刻,终是没拒绝:“……别送太丑。”
“那是自然。”年幼的花晢认真望着他最喜欢的哥哥,“要皎洁白晟,如初升新月,才配得上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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