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十月,尚冠里,池宅。
长安和咸阳相距不过数十里,气候也差不离,从立了冬起就开始寒瑟瑟地刮白毛风,不肯消停……上辛这日,却罕见地放了晴,是个难得的暖阳天儿。
于是,池宅里,连两只整日缩在火墙边的肥“兔子”,都慢腾腾地挪到了院里南墙根儿边晒太阳。
算起来,他们搬家到长安已经十九年了,大家都适应得挺快。
丹堇觉得,这主要得归功于池蓼——他不论到了哪里,都习惯住处同以往“一模一样”。
所以,自当年医好了刘盈,宫里赐下这座宅邸起,池蓼就开始照着咸阳的旧宅改建。年余工夫后,这处新宅,从屋顶的流水纹瓦当,到内室南璧上的秦楚地域图,以及零零碎碎所有家什,连摆放的位置都同旧宅不差毫厘。
甚至,掘出了一方一模一样的小池塘。同样以天罡石砌底,布阵封灵,又用定水珠汲了灵池的水灌满——往后,卅年换一次水就成。
“啧,简直像连人带宅子原样儿搬过来了一样。”
丹堇嘴里含着块儿饧糖,懒洋洋地卧在薜荔架上晒太阳,半睡半醒间,舒服得连自言自语都含含糊糊地发软。
——哦,对了,连她躺的这架薜荔,也是从旧宅掘地三尺移过来的。
原本用不着这么大动干戈,再种一架便是。可搬家那会儿,这株薜荔藤刚刚开了灵智,雏鸟似的粘着池蓼,懵懂得可怜。最后,只好连根带须地把它刨出来,装进锁云囊里带来了长安。
那时候,刚刚会说话的薜荔妖,伊呀学语的幼儿似的,一天要黏乎乎地唤“小公子”八百遍,她习惯躺在薜荔藤上睡懒觉,被聒得耳朵都起了茧。
“它们为什么都叫你‘小公子’呀?”她按了按太阳穴,忍不住问池蓼。
“它们以为,‘小公子’是我的名字。”旧白衣裳的少年坐在藤荫下,边捣药边答。
“——哈?”
丹堇一愣,却又立即明白了过来。
池蓼自小养在公子池膝下,府中上下大约都称呼他作‘小公子’。
六岁的时候,他头回“捡东西”回家,从那颗灵蛋里孵出了两只赤耳白毛的幼兔,俩兔子其时懵懂,八成便也学旁人唤他“小公子”。
后来么,池蓼捡来的其他灵草灵兽们,自然便有样儿学样儿了。
——整个宅子,好像只有她例外。
……
“玲,玲玲——”门外熟悉的击玉声传了进来。玲玲入耳。
“米饵,有人求诊,快滚去开门!”
睡在右边的米饵又被弟弟一尾巴鞭醒了过来,而后磨磨蹭蹭地起身,化作了红绫总角的小童子去迎客。
……这种弟弟欺负老实哥哥的戏码,丹堇饶有兴致地看了几十年,仿佛怎么都不会厌。
米饵传话到内院的时候,池蓼刚刚渍完了曲蘖,正在封坛——今天是上辛日,按时令,应当酿制冬酒,供往后冬至、腊日、春社几桩祭祀用。
他闻讯先交待米饵,随后便放下了手头的活计,简单盥洗后来到了前厅,却只见到米饵带回的一只机巧木鹊——那木鹊,是自己飞来门前的。
木鹊被池蓼托起后,便径自打开了木制的腹腔,露出一颗两端尖尖中间圆的窄梭形褐色果核来。
池蓼伸手拈出了这枚果核,良久没有说话。
不远处,卧在薜荔藤上晒太阳的丹堇,半睡半醒间迷迷糊糊地问:“送了甚么来?”
“当年定好的诊金。”
“诶?”
“昔年,公输氏的女公子与我相约,若异日心结消解,疾病痊愈,便将果核送归此处……想必,她已经偿愿了罢?”
想到近日长安城中的动荡,丹堇有些明白池蓼刚才沉默的原因了。
于是,她扒拉着细细的绿蔓从吊床似的薜荔藤里坐了起来,原本只在藤叶掩映里露出一角紫色的裙裾,现下终于露出了半边身子,突兀转折话题地打破了这气氛——
“嗳,说起来,你今年酿了多少酒?”
“九斛稻米清、六斛柏叶酒、六斛甘醴、三斛黍酒、三斛椒酒、三斛旨酒、一斛香酒、一斛恬酒、一斛黄酒。”少年应声。
池蓼不沾酒,但公子池生前嗜酒。所以,他年年上辛日总会酿上许多,祭扫时一样一样奠于冢前。
然后么,剩下就便宜她了,作为一只嗜酒的吃货,丹堇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只是,女公子伤势未愈,不宜多饮。”池蓼温声补了句。
……好啰嗦!
后记:
﹝昆仑之丘 ﹞有木焉,其状如棠,黄华赤实,其味如李而无核,名曰沙棠;可以御水,食之使人不溺 。
——《山海经》
【火墙】秦汉宫殿考古发现有壁炉和火墙,火墙原理类似现代的地暖,由很多烟道延伸在墙体和地板里组成供暖网络,里面流通的是热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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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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