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古之时,每逢暮春桃月,东风回暖,天气纯和,人们便纷纷于水边戒浴,濯身去垢,以除不祥,后来,渐渐演化成了盛大的祭礼,称为祓禊。直到汉代,官民共祀,于是将祓禊之礼定在了季春三月的第一个巳日,故名“上巳”。
而今,日子更具体到了三月初三,原本庄重的祭礼也变化出了许多花样,民间喜欢临水浮卵、水上浮枣,而文人雅士则尚行曲水流觞……年年都能热闹出新花样。而且,自从当年晋元帝司马睿开了亲临淮水,与民同庆的先河。后继的皇帝们,也纷纷踵其旧事,在上巳这一日,临水赏景,体察民情。
所以,这算得上江南一年之中最盛大的节庆。
今年的上巳,尤其赶上个极好的天气。
正是绿净春深时候,又逢小雨初霁,雾锁连江,散得悠悠缓缓,白茫茫模糊了天与水之间的际线。只有几树河柳,叶子已然绿透,衬着薄烟白纱似的雾氛,尤其好看。
天刚蒙蒙亮,河边便热闹了起来。士族子弟们须得早点儿来,合适曲水流觞的地儿就那么几处,早到方能抢占先机,顺带趁着清静安然赏景酝酿今日的诗文,待会儿好在长辈们面前展展才气出个风头。
各家的淑女们须得早点儿来,晚了的话河上游船画舫挤得厉害,闹哄哄一片只能看船篷。
街面市井的小商贩们更得早点儿来,今儿这河上比建康城朱雀航边还热闹,若卖力吆喝,瓜果茶汤之类能赚到平日半月的银钱。
老翁老媪们牵着孙男娣女尤其得早点儿出门,小孩儿们盼着上巳节去淮水边捞枣子鸡蛋已经盼了整整一年,在家里闹得沸反盈天,出了门儿才算安生……
所以,等到辰时,江面上春雾尚未散尽,已然人山人海。
水上游船画舫如织如梭,水畔男女老幼摩肩接踵,连几里外山脚的草甸子上都坐满了游人。浅水处已经投下不少煮熟的鸡蛋和硕大的干枣,孩童们纷纷挽了裤脚下水,边捞边扑腾,溅起高高的晶亮的水花……
朝廷方面,大鸿胪早已带着一众属官布置好了祭礼的场地,也备齐了牺牲,同其他朝官一道儿,只企足而待,等着今日这场盛事的主角莅临。
就在一片喧闹烦嚣之中,忽然响起了一声惊极的高呼声。
——“快!快看!!!”
“啊!是那边!”
“那、那是甚么东西?!”
惊叫声沸然起来,方向是西南边的江面——
在无边无际的江面之上,尚未完全散尽的薄白春雾中,竟缓缓升起了一脉天青色的水柱,足有十余丈高,并在柱顶凝成了一片沸着浪花的水台。
水台之上,一个衣袂拂风的少女彩衣高鬟、临空而立,因为太高太远,看不清她面貌,只觉那身姿绰约绝俗,不似凡尘中人。
她手中抱着一尾琴,但同样因为离得太远实在看不清,不晓得是琵琶还是筜篌、阮琴之类。
“那、那是……是西王母座下的仙子么?”有人喃喃出了声。毕竟上巳,本也是祭祀西王母的节日。
“兴、兴许罢……”
而江面上,原本熙熙攘攘的游船画舫,被这破天荒的异景惊得一时反而没了动静,呆在原地好一会儿,才退潮一般向岸边退去,而后,水台之前的方圆数里,便旷如平畴了。
“铮——”随着渐起的江风,一记琴音凌水破空,令哗动的人群倏然一静。
那琴声极空灵,又极纯澈,仿佛亘古以来,世间便只有这一缕琴乐,霎时间随风一响,便涤荡尽尘世所有喧嚣。
那仙子轻挑琴弦,极清脆的几记响,而后愈来愈密,仿佛东风回暖,自朔方到江南,泥土里的花种渐次萌蘖,一颗颗伶俐活泼地顶破叶苞,争先恐后地抽出了新嫩的芽叶,挨挨挤挤地一夜之间绿遍了人间。
那仙子似是花指轮拨,越拔越高,好像那花芽儿风吹雨润中拔节似的疯长起来,越长越高,越长越快,终于绿意葳蕤,蓊然成茵,抽出了一个个覆着萼叶的花苞。
她指尖重重一破,如那薰风中第一个花苞绽开,再是第二个、第三个……第三千个,三万个,不可计数的野花幽葩在祁连山颠、在北海之滨、在淮水河畔、在朱雀桥边繁欻欻地绽开,鲜研得如此生动,四季这般真实。
弦音渐低渐落,琴音里的花们盛极而败,她们开得恣肆,败得惬意,花瓣们躺在季春的风中,随意嬉笑着、翩跹着,零落着;她指尖横抹,琴声拟出深静流水,与落花邂逅,水面之上,点点花瓣构成千样文章,倏忽又涣然而散,随水浮泛,渐渐远逝,江海以寄余生……
随着琴声渐悄,那水台也一尺尺下落,最末,曲终收拔,那矗于江心的水台也随之全然消失在了江面上。
仿佛海市蜃景一般,惊鸿一瞥,便自此心神俱往。
不过——
那原本凭空起了水台的江心,似乎有什么物什正漂过来,起初只是一个小小的点,越漂越近,到了十几丈远处,隐约看清,那……竟是一纸卷轴!
能稳稳漂在水面,半点不湿的卷轴。
终于,那卷左伯纸的一路漂到了近岸,众人目光近乎烧穿了它,却纷纷忌惮,并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它被江水冲到了细石滩上,晾了好一会儿,江左陆氏一个向来痴于音律的女公子,才凭着一份孤勇,无所畏惧地自滩上拾起了那纸卷轴。
她沿轴展开后,惊喜地发现,那卷中所载的,尽是一阙阙精妙绝伦的曲谱。
最末一首,便是方才那仙子所奏的曲子……后来被称作《淮阳赋》的曲子。
不久之后,这上巳日的异事奇闻便盖过了天子亲临的风头,成了整个建康——不,整个江南人人争传的故事,再后来,又变成了淮水之畔的掌故,甚至在江畔起了一座望仙亭,年年上巳,都有人在此抚琴追念,遂成佳话。
而那卷曲谱,当日便被京中子弟与附庸之众争相传抄,一时洛阳纸贵,而后便风行于江左,甚至不久后传往北地,直至许多许多年后,其中曲目,仍流响于后世。
阿从和明磬会有很好很好的结局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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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上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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