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重真君约定的地点,是一片碧波潋滟的荷花池。曲折回廊如银练浮于翠叶之上,池中芙蕖亭亭,红粉争妍,开得喧嚣又寂寥。臻歆行至池心小亭时,玉重真君已凭栏而立,临水观花。
见好友长身玉立,风姿清雅,臻歆放缓了脚步。他徐步行近,口中悠然吟诵凡间诗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行至玉重身侧,目光落在他沉静的侧影上,唇角微扬,续道:“今日得见玉重真君,方知何为‘别样红’。”
玉重真君闻声回首,眼中笑意如碎金洒落池面,却在看清臻歆面容的刹那,那笑意如被微风吹皱的水影,轻轻晃了晃,随即沉淀成一种更深邃、更复杂的情绪,仿佛下一刻便要落下泪来。
一把将臻歆拥入怀中,声音因兴奋而急促:“臻歆!我还道你会拒了我的约呢!”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臻歆略感诧异,只当是对方素来不拘小节的性子使然,并未深想。
他稍一用力,从对方的臂弯中挣脱出来,直奔主题:“如今我可是个大忙人。你那套‘好久不见、十分想念’的寒暄,且留待日后我脱离苦海再叙,可行?”语气带着几分调侃的无奈。
玉重真君没好气道:“从前你见我们,可从未寻过这般借口。”
“此一时彼一时。从前我的时间多得花不完,眼下却捉襟见肘。哪能跟你比,日日跟着景素逍遥自在?”臻歆回道。
玉重真君拿他无法,只得引他在亭中石凳坐下。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往石桌上一倒——一株植物现于眼前,顶端一枚含苞待放的金色花蕾,根须裹着湿润的、泛着奇异金泽的泥土,确然带着佛界独有的气息。
“多谢!再会。”臻歆一眼便认出是那株金色牡丹,卷起花株便要告辞。
手腕却被猛地攥住!玉重真君再次从背后将他紧紧抱住,灼热的呼吸喷在臻歆耳畔,声音急切又带着孤注一掷的痴狂:“臻歆!我想你,你知不知道?!少康和景素都斥我犯浑,竟妄想与你共修仙道……他们还威胁,若敢对你乱来,便将我直接扭送离析宫!你……能不能别拒绝我这孤注一掷的痴念?”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不啻于平地惊雷。臻歆一时愕然,那句“孤注一掷的痴念”更是令他啼笑皆非——若林竖在此,怕是要以师者之姿,好好给他上一课遣词造句了。
玉重兀自喋喋不休,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言语间尽是些露骨的风月情话,诉说着痴心一片,末了竟还立下毒誓:“若我玉重今日之言有半分虚假,便叫景素所酿仙酒尽化淡水,永失其味!”
空气中弥漫的酒香似乎越发浓郁,那直白滚烫的情话,竟让臻歆心中掠过一丝醺然欲醉的异样感——帝丹……从未对他说过这些。他竟有一瞬的沉溺。
直到肩头传来一阵刺痛——玉重竟张口咬了下去!臻歆深蹙眉头,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有本事……你将我的仇人杀了。那时,我便考虑喜欢你一二分。”
“谁?!”玉重立刻追问,眼中燃起希望。
臻歆从容地侧过脸,露出颈间莹润的玉佩:“如此显眼之物,你竟视而不见?”
玉重目光触及那枚熟悉的玉佩,抱着臻歆的手臂骤然收紧,嗓音里带上了绝望的哭腔,吐出一句无比实诚的话:“我……打不过他……”
“那便安分守己些。”臻歆语气冷淡。
玉重的嗓音陡然变得凶狠,带着破罐破摔的蛮横:“我不管!今日我便要得到你,看你还有何借口推脱!” 话音未落,肩头又是一痛——玉重竟再次咬了上去!臻歆能清晰感觉到他环抱自己的双手在剧烈颤抖,带着一种想更进一步却又不敢的挣扎。
臻歆心下了然,玉重怕是已到了穷途末路,强弩之末。既然对方执意要演这出戏,他倒乐于奉陪到底。
他骤然发力,反客为主!一个利落的旋身,便将玉重重重反压在了冰凉的石桌上!玉重猝不及防,惊得浑身僵硬,竟真的一动不敢动。
臻歆俯视着他惊惶失措的脸,心头忽觉荒谬——此刻自己倒像个轻佻的情场老手在调戏良家,可为何在帝丹面前……他永远做不了那个“老手”?
他勾起唇角,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只对着身下僵硬的玉重,轻飘飘地吐出:“那就……开始吧。”
看着臻歆那张清绝俊逸的脸庞在眼前不断放大,玉重拼命维持着“使命必达”的镇定,心却跳得快要撞出胸膛。就在臻歆的唇即将触碰他嘴角的瞬间,玉重猛地将头一偏!微凉的呼吸拂过他脸颊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般的痒意,那感觉……简直欲哭无泪。
臻歆的心终究还是软了。这般捉弄朋友固然有趣,却也不能太过。
“够了。”他直起身,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你演够了,看戏的……也该够了。”
玉重正绞尽脑汁思考如何收场,闻言茫然地“啊?”了一声,似乎完全没听懂。
臻歆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回廊,朗声道:“少康,景素!再不出来,我可真走了啊!”
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和低低的无奈叹息同时响起。玉重如蒙大赦,慌忙松开臻歆,瞪着瞬间出现在亭中的两位好友,控诉道:“他怎么知道了?定是你俩出卖我!”
身着湛蓝长衫的景素与少康从容落座,一人执酒壶,一人托着几只玉杯。风姿卓绝的景素瞥了一眼惊魂未定的玉重,好心解惑:“他深居离析宫,我们如何能碰巧遇见?这锅……你自己背。”
臻歆和玉重也各自坐下。少康带着看好戏的笑容,慢悠悠分析:“玉重这性子,大大咧咧又不耐烦琐,能跑去佛界听禅,无非两种情形:要么是被景素扫地出门无处可去,要么……就是被人硬逼着去的。” 他说完,目光便粘在了景素手中的酒壶上。
景素失笑摇头,补充道:“只怕还惦记着这口酒吧?”
待二人说完,臻歆才开口:“这些都非关键。最要紧的是……玉重自己没演好这‘痴情郎’的戏码,反被我压制得动弹不得。你们这出戏……究竟是如何排演的?”
玉重心有余悸,立刻将凳子朝景素身边挪了挪,仿佛怕臻歆化身饿狼再次扑来。景素极其自然地伸手,用指腹轻轻抹过玉重方才被臻歆气息拂过的脸颊,带着安抚的意味。
玉重这才松了口气,低头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随即打开了话匣子:“我们……我们就是想试试,你还是不是真的臻歆!怕执法天神手段通天,把你给……替换了!结果证明,你还是那只狡猾的狐狸,逼急了就亮爪子反咬一口!本来该是少康来演这‘登徒子’的,可他只肯看戏,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吧?”
少康连忙摆手笑道:“玩笑玩笑!今日实则是为践别。景素和玉重不日将启程远游,是我央求玉重务必请你来,共饮一杯送行酒。”
既是送别挚友,岂能无酒?景素带来的,正是他珍藏的佳酿——“一醉”!
臻歆端起晶莹的玉杯,朗声道:“一醉方休,但求一醉!愿二位前路坦荡,顺遂平安,早日归来!”
四人举杯相碰,清冽酒香四溢。席间各自说了些近况,皆无甚波澜,只是听闻臻歆只在离析宫任职三个月时,纷纷向他道贺。
臻歆拿出那株用锦帕小心包裹的金色牡丹,置于石桌之上,花苞在亭中微光下流转着奇异的金泽。他目光扫过三位好友,带着询问:“此花……究竟是谁特意去佛界替我寻来的?”
玉重立刻指向少康:“少康的师尊前些年不是入了佛界修行么?他拉着我去探望时,顺道替你求来的。”
臻歆闻言,目光转向少康,诚挚道:“你为我寻遍四海奇花,实在……多谢!”
少康举杯示意,笑容温和:“举手之劳。能在你手中绽放,是它们的福分。你喜欢便好。”
景素在一旁佯装听不下去,连连“哎哟”出声,打趣道:“瞧瞧,我和玉重是不是该识相点,腾个地方出来?”
“腾地方?”臻歆眉梢微挑,立刻毫不客气地反击,“你想带着玉重‘腾’到哪儿去辣手摧花?”
景素也不甘示弱,揽过玉重的肩膀,冲臻歆扬眉:“他又不是你家的,你管得着么?总之不能留在这儿,叫你给‘摧’了!”
景素这话一出,玉重的脸“腾”地炸红。少康见状,拍案大笑。臻歆无奈,只得对景素拱手,示意他赢了这场口舌之争。
一坛“一醉”见底,臻歆起身告辞:“离析宫案牍堆积如山,林竖一人怕是难以应付,我需得回去了。”
三人知他从不虚言,自不强留。临别时,景素扬声叮嘱:“‘一醉’后劲绵长,回去定要睡上一觉才有力气批阅那些劳什子文书!他日重逢,不醉上三天三夜,休想离开!”
“保重!”臻歆含笑点头,挥手作别,身影融入接天莲叶深处。
待那抹清影消失于回廊尽头,景素收回目光,转向少康,神情带上一丝探究:“佛门最重因果循环。这一趟……可窥见几分端倪?”
少康执壶为自己续了半杯残酒,目光悠远:“那是他们的因果之环,旁人……连窥探的缝隙都无。只是不知……帝丹何时才能寻回他那颗‘心’?”
景素视线落在石桌上那株被臻歆遗忘的金色牡丹上,花苞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你特意求来的这株花……又是什么‘意思’?”
少康指尖轻触那冰冷的金色花瓣,声音低沉,带着佛界沾染的空寂:“师尊言道,此花……天生无心。是……祝福。”
“祝福?”景素喃喃重复,目光在少康沉静的侧脸与那无心的花苞间流转,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是祝福‘他’……还是祝福……两个‘无心’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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