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团火焰熄灭的刹那,帝丹指尖一道微不可察的光芒闪过,精准地将那个燃烧后的纸团灰烬取了出来。
臻歆那从头到尾彻底无视的态度,如同无声的宣告——他不仅知道他们下山了,更笃定是帝丹怂恿了臻意。心知自己又一次惹恼了他,帝丹自始至终沉默着。他拿着那团被法术复原的纸团,默默走到长椅坐下,身体随着长椅轻轻摇晃。他小心地展开纸团,墨色的牡丹跃然眼前,花心处那一点干涸的暗红,如同凝固的血泪。帝丹闭上眼,灵台法力流转,指尖拂过那点暗红,臻歆下午作画时的情景便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指尖渗血的决绝,点染花心时的专注,以及那句望着君子兰的低语叹息……那句叹息仿佛在他耳边回响——他终有一日,会把这盆花连同他帝丹,一起扔出去。
这种彻底的漠视,持续了整整半月。
臻意夹在两人之间,看着臻歆对帝丹视若无睹的模样,一日比一日发愁。他几次三番想向哥哥坦白他们每日偷溜下山的实情,又唯恐臻歆一怒之下当真将帝丹连根拔起丢出院子。左右为难之下,他最终决定——从昨天开始,暂时不再同帝丹出去了。
而被困在木屋“面壁”了一天的帝丹,面对臻歆这种无言的驱逐令,几乎束手无策。臻歆从未就下山之事斥责过他们半句,也绝口不问他们的行踪。他依旧是臻意眼中那个温和可亲的好哥哥,唯独对着帝丹,那层温和的面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封般的冷淡。
翌日用早饭时,气氛凝滞如旧。帝丹终于无法忍受这无形的煎熬。他放下碗筷,目光落在臻意身上,声音尽量平静:“臻意,最近……我需沉入本体专心修炼,暂时……不出来了。” 他刻意避开了臻歆的方向,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决定。
臻歆自顾吃着饭,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句话只是掠过耳畔的一缕微风。
臻意心中了然,涌起浓浓的不舍,却也明白这是帝丹的无奈之举。他低声道:“哦……好。若是觉得烦闷了,随时出来便是。修炼之道,贵在心境通达顺畅。”
就这样,帝丹“消失”了。明面上,他是回到了院中那株君子兰里潜心修炼。实则,他是返回了九重天上的离析宫——再不回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林竖和诺白的怨念恐怕就要把宫殿顶棚掀翻了。他绝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受不了被一只“小妖”长久地视作空气,才“落荒而逃”的。
离析宫。
林竖依旧坐在他惯常的位置上,一副看透世事的慵懒模样。他看着刚回来就周身笼罩着低气压、一脸“生人勿近”的帝丹,忍不住揶揄道:“哟,天神大人这是生的哪门子闷气?难不成只离开神君片刻,就这般魂不守舍了?人间的姑娘嫁了人,还记得三朝回门呢!”
帝丹正握着翎羽笔,在玉简上奋笔疾书处理积压的事务,闻言只狠狠瞪了林竖一眼,并未出言斥责。五百年的相伴,早已让他们之间超越了寻常的主仆情谊。
“诺白呢?” 帝丹头也不抬地问。
“去三厚宫打扫了。” 林竖回道,语气带着点无奈,“那小东西失了过往记忆,如今一颗心全系在你身上。对三厚宫那位正主儿,他私下可跟我抱怨过不止一回,说是‘半点不喜欢他’。偏偏你还总跟他念叨你们从前有多要好……我说天神大人,你就不怕这小醋坛子哪天也‘一醋之下’,再给你来一场滔天大火?”
“一醋之下”四个字,让帝丹手中的笔微微一顿。
他不由得想起当年,臻歆因诺白引发的那场大火,几乎焚毁了半个三厚宫。若非及时控制风势,后果不堪设想。如今宫殿虽已重建如初,可那心心念念的主人却迟迟不归。他只能吩咐诺白时常去打扫,维持着宫殿的洁净,等待着那个或许永远不会归来的身影。若臻歆有朝一日真回来了,见到诺白如今这般只亲近自己、不待见他的模样……不知会作何反应?是勃然大怒吗?林竖曾笑言,那不叫发火,该叫“拈酸吃醋”……若真是如此……帝丹心底竟隐隐生出一丝荒谬的期待,想看看那个清冷自持的人,为他拈酸吃醋会是何等模样。
“林竖!我回来啦!今日得了件稀罕玩意儿,特别有意思,你快帮我瞧瞧!”
清脆的声音伴着轻快的脚步传来。诺白捧着个东西兴冲冲跑进大殿,一眼看到主位上那个熟悉的淡黄色身影,他惊喜地“啊”了一声,手中物件“啪嗒”掉在地上也顾不得了。小小的身影如同离弦的箭,猛地扑向帝丹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小脑袋在他胸前蹭来蹭去,声音又糯又委屈:“你去那么久!我还以为……以为你不要我们了呢!”
帝丹被他撞得身子微晃,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伸手抓住诺白的后衣领,将他从自己怀里稍稍拉开,神情严肃地低头问道:“不准撒娇。我问你,三厚宫……可有时时去打扫?可有懈怠?” 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诺白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睛。
林竖起身,走过去拾起诺白丢弃在地上的画轴,回到自己位置坐下,徐徐展开画卷,开始凝神赏析。
上方,诺白两只小手还徒劳地伸着,想要够到帝丹的肩膀,却怎么也碰不到。见帝丹一回来就只关心那个几百年不见踪影的臻歆神君的宫殿,诺白只觉得一股委屈直冲头顶。“怎么可以这样!”他声音拔高,带着孩子气的控诉,“那个臻歆神君就可以对你撒娇耍赖,为什么我不可以?我们俩明明比他跟你更亲!”
“他是你师傅!”帝丹加重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不认识他!”诺白梗着脖子反驳,“就算是,那也是曾经的事了!现在是我陪着你!”他固执地拒绝相信帝丹讲述的那些过往。或许不是不信,只是潜意识里不愿承认自己才是导致他们分离的“罪魁祸首”。这个害得臻歆与帝丹分开的“祸首”,此刻竟还想争风吃醋……帝丹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这还有没有天理了?“不得没大没小!回答我的问题!”他声音沉了下来。
面对那个让帝丹如此在意、自己又本能气不过的“臻歆神君”,相处五百年的诺白深知这是帝丹的逆鳞。亲近之人偶尔触碰或可容忍,但若不知分寸,后果难料。他立刻收敛了气焰,转而换上天真无邪的表情,眨巴着眼睛:“为什么要‘时时’去打扫啊?他又不回来住,你就不怕累坏我嘛?”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
帝丹看着眼前这只被自己宠得快要上房揭瓦的小兔子,深感不能再放任下去,必须敲打敲打。“哪来那么多理由!你再不……” 威胁的话刚开了个头,却被林竖惊讶的声音骤然打断。
“咦?这次画的不是人物,而是花?”林竖的声音带着新奇,随即又透出疑惑,“只是……臻歆神君怎么给这幅画题了这样几个字?”
林竖其实并未真正见过臻歆作画。这些画作,都是诺白去三厚宫收拾时,从那场大火幸免的卧室废墟里带回来的残卷,画上多是三厚宫昔日的弟子。林竖也是因此才得以窥见这位神秘神君的墨宝。
那场焚毁雅轩筑的大火,帝丹至今历历在目。他当时匆忙赶回,只来得及将刚破壳、还懵懂无知的诺白塞给林竖,便一头冲进了火海。没人知道他在烈焰熊熊的雅轩筑里看见了什么。只记得他出来时,手中死死捏着一片边缘焦黑蜷曲的画纸,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是林竖从未见过的苍凉。
“让我看看。”帝丹放下诺白,转身面向林竖,衣袖轻拂,那幅画便如被无形之手托起,稳稳平铺在他面前的桌案上。
画面上依旧是牡丹,但只用了黄与白两种清雅的色调。它们簇拥着一块朴拙的石板,热烈地盛放,几乎占据了整张画纸。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画面右上方的题字,四个墨迹淋漓的大字横亘其上:三丹夺魁!
诺白凑近瞄了一眼,立刻指着画,小脸上满是困惑:“明明画的是牡丹,哪里来的‘三丹’?”
林竖阅历深厚,目光在题字与画面上来回逡巡,沉吟片刻,直接道出心中所想:“牡丹,花中之王,可称一‘丹’;此画本身乃丹青妙笔,亦可算一‘丹’……至于这第三‘丹’……”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向帝丹,“只怕是被隐去了吧。”
林竖的话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帝丹尘封的记忆。他想起自己冲进雅轩筑那天的情景:满眼皆是灼目的天火,屋内的一切都在金红色的烈焰中扭曲、变形、化为飞灰。根本辨不清哪些东西在被焚烧。他在浓烟与热浪中踉跄搜寻,最终在墙角发现了一幅被高温烤得发黄、边缘卷起的卷轴。他心头一紧,疾步上前,看清画上那两个模糊却异常熟悉的身影时,心几乎要跳出胸膛。他急切地伸手想要拾起这唯一的痕迹,指尖刚一触碰,那饱经烈焰摧残的画卷便在他眼前无声地碎裂开来,化作点点带着火星的灰烬飘散……帝丹僵在原地,巨大的悔恨瞬间将他淹没。最终,他只从残烬中抢回手掌大小的一片焦黄纸片。画上那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身影,早已随着那场大火,彻底湮灭于无形,只留下这一角残破的凭吊。
帝丹的目光死死锁在画上那四个字,喉头发紧,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清:“这画……是在哪儿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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