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山顶。
臻歆正临风而立。山风猎猎,吹拂着他微长的发丝,一袭白衣胜雪,清瘦挺拔的身影仿佛蕴含着某种支撑天地的沉静力量,飘逸出尘,不似凡俗。
狗狼懒洋洋地靠在一棵老树下,目光追随着那个背影,心中感慨。臻歆身上,全然没有寻常妖物的戾气与贪婪。他不惹是非,遇宝不争,待人和煦。据臻意说,他手上从未主动沾染过性命。这般心性,说他是仙,也没人怀疑。狗狼视他为追逐的目标,百年追逐,自觉总算靠近了几分。
发丝已被山风吹干。臻歆正欲转身去树下稍歇,远眺的目光骤然定格在山脚湖畔——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那里追逐嬉闹!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心头警铃大作:他们怎么跑下去的?!
“狗狼!” 臻歆的声音带着罕见的严肃。
狗狼瞬间闪至他身边:“怎么了?”
臻歆指向山下湖泊:“你看那是谁?”
狗狼凝神望去。只见帝丹正与一只火红的狐狸在湖边追逐嬉戏,看似切磋,又似玩闹。那小狐狸一次次扑向帝丹,却总被对方灵巧地避开,反被逗得团团转。
“咦?!不是你家的花妖和臻意吗?” 狗狼惊讶地瞪大眼,“他俩怎么跑下山去了?”
山下湖畔。
帝丹又一次轻松避开臻意的飞扑,顺势将他小小的狐狸身子搂进怀里。臻意累得直喘气,狐狸嘴着急地开合:“我想起来了!我们在湖边闹得这么欢,我哥在山顶居高临下,稍微凝神就能看见!快!去对面!那边有树挡着,他看不见!”
帝丹嘴角的笑意有刹那的凝固。他缓缓抬眼,目光如电,精准地捕捉到了山顶并肩而立的两道身影——白的如孤云,蓝的似晴空,融洽地构成了一方天幕。喉头蓦地一哽,一股无名火悄然窜起,那原本和谐的蓝白二色,在他眼中瞬间变得刺目起来。
然而,他此刻的身份,只是一个“初生”的花妖。看见了,也只能当作没看见。他本不想再看,心思却忽地一动。他低下头,就着怀中毛茸茸的狐狸脑袋,在臻意额顶飞快地、带着明显亲昵意味地亲了一下!这一下,可比山顶那勾肩搭背的姿态亲密多了!做完这一切,帝丹才带着几分戏谑,重新抬眼朝山顶望去,果然成功捕捉到臻歆瞬间蹙紧的眉头!一股得逞的快意涌上心头,他心情瞬间又好了几分,口中应承臻意:“嗯,这就去。”
切断那令人不快的视线,帝丹抱着小狐狸,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已出现在湖对岸树木掩映的岸边。他低头,安抚似的对怀里的臻意说:“放心,我与这些草木气息相通,能感知周遭。这里很安全,感觉不到什么危险。” 至于那些原本在湖边窥探的小妖小怪?早在帝丹踏足此地时,便被他一个无形的威压吓得作鸟兽散了。这地方,早已被他清理得干干净净。
臻歆的目光紧紧锁在山下那两个身影上,越看,脸色越是冷沉。他心知肚明,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帝丹绝无可能看清山顶的他。然而,一个荒谬的念头却在他心底滋生、蔓延——那花妖是故意的!那亲昵的举动,分明是在向他示威!这念头带着几分草木皆兵的疑心,却顽固地占据了他的思绪。或许……那真的只是帝丹表达喜爱的一种方式?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下。
一旁的狗狼倒显得无所谓,他大大咧咧地开口:“花妖跟咱们这些走兽不一样,他们对草木的亲和力是天生的,能带臻意下山不稀奇。帝丹又不是你,人家好不容易修炼成形了,总不能也跟你似的,一辈子缩在这山头上不下地吧?” 他拍了拍臻歆的肩膀,“放宽心,我看那小妖本心不坏。”
狗狼的话虽粗糙,却也有几分道理。臻歆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他不再看山下,转身走向那棵虬枝盘结的古树,席地而坐,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和凑过来的狗狼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这次出去,没听到玄阳门有什么动静。他们……莫不是放弃了?” 臻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狗狼挨着他坐下,闻言嗤笑一声:“一个破信物罢了,再寻一个不就成了?一件事能执着几百年的,那还修什么仙?趁早入魔算了。” 他显然觉得对方太过执拗。
臻歆缓缓摇头,目光望向远方层叠的山峦:“这与执着无关。人间的规矩,远比我们妖界复杂千百倍。门主信物,岂是说换就能换的?寻不回,他就坐不稳那个位置。况且,他门下那些弟子,又有几个是安分的?为了稳住局面,他绝不会放弃。”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复杂,“这些年在外杳无音信,想必是闭关苦修去了罢。” 修炼好了,好来收拾他这个“不肖”的儿子?臻歆心头泛起一丝无奈又苦涩的嘲意。
“嘿,怕什么!” 狗狼一拍胸脯,豪气干云,“他要是真敢找到这山头来,我就叫上我家老头子一起出手,保管把他打得找不着北!绝不能再让你们兄弟俩流离失所!”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杀不得,劝不得,除了挡在身前,别无他法。
臻歆闭上眼,没有回应。那个曾经将他们高高举起、笑声朗朗的父亲,早已将他们视为异类。如今维系他们之间那点可怜联系的,竟只剩下一把冰冷的拂尘。世事无常,莫过如此。不是不心酸,只是他早已明白,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能永恒不变,尤其是那触手可及的幸福。他不强求,亦不敢再奢望。
有时候,臻歆会无比厌弃自己这份近乎冷酷的理性通透,也痛恨自己那该死的沉默与心软。这性子,像一把双刃剑,伤人也自伤。偏偏,这仿佛是与生俱来的烙印,刻在他的骨血里,挣脱不得。
这次的话题起得有些沉重,狗狼也识趣地没再缠着臻歆比试。两人在沉默中坐了片刻,便一同下山了。临别前,臻歆特意让狗狼把厨房里剩下的瓜果都带了回去,美其名曰答谢他装在瓦罐里送来的笔墨纸砚。
回到小院,臻歆难得清闲。他已许久没有提笔作画的兴致,整个下午便倚在长椅上,对着院中盛放的牡丹细细描摹。笔尖游走,姿态各异的花朵跃然纸上,栩栩如生,几乎与真花无异。唯一的缺憾是满纸墨色,只有单调的黑与白——看来狗狼这次也没能从哪个犄角旮旯的“棺材铺”里翻出颜料来。臻歆看着素净得有些冰冷的画面,心头一动,指尖微凝法力,一滴殷红的血珠便从指腹渗出,被他精准地点在了画中一朵牡丹的花心处。血珠迅速渗入纸面,留下一点刺目的红。法力流转,那小小的伤口瞬间愈合。
移开手指再看,那一点猩红在素墨的映衬下异常醒目。不知怎的,臻歆硬是将它看成了帝丹眉间那粒妖冶的朱砂痣。方才作画时难得的宁静心绪,顿时被这无端的联想搅得烟消云散。他有些懊恼地瞥了一眼枕畔那株灵气盎然的君子兰,低声自语,带着点自嘲:“真是……自作孽。”
未及黄昏,溜出去的两个家伙便回到了院子。帝丹终究还是顾忌着臻歆的反应,以一句“山下无甚趣味”为由,将臻意带了回来。他们踏进院门时,正看见臻歆拿着扫帚,仔细清理着樱花树下零落的残瓣。枝头的樱花已稀疏了许多,嫩绿的新叶正悄然萌发,透出勃勃生机。
听到脚步声,臻歆头也没抬,只淡淡招呼:“回来了?”
臻意偷偷瞄了帝丹一眼,心里七上八下,摸不准哥哥是否知晓他们偷溜下山的事。他只能抱着侥幸,扬了扬手里提着的一条肥美大鱼,试图转移话题:“哥,你看,我们带了鱼回来!”
臻歆这才抬起头,目光却只落在臻意和他手中的鱼上,仿佛旁边的帝丹只是空气。他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继续清扫,语气平淡无波:“哦,去池塘玩了?挺好。今晚我不想动手,想吃饭就自己煮去。”
“啊?哦……好。” 臻意暗自松了口气,赶紧朝帝丹使了个眼色,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逃过一劫”的微笑。臻意立刻提着鱼跑向厨房,虽然深知自己手艺堪忧,但做了“亏心事”,哪还敢劳烦臻歆?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臻歆将扫拢的残花聚成一小堆。随后,他径直从帝丹面前走过,目不斜视,连一丝余光都吝于给予,仿佛对方根本不存在。他走到牡丹花丛中,俯身拾起一张飘落在花朵上的纸——正是他下午画的那幅牡丹图。他看也不看,随手将画纸揉成一团,丢在花堆上。指尖微动,一道幽蓝的火焰窜出,瞬间将那堆残花败叶连同纸团吞噬。看着火焰燃尽,臻歆拍了拍手,似乎颇为满意,转身便回了自己房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