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与陆妄野七分相似的脸，最大的区别就是那双眼睛，陆妄野是一双看似多情的桃花眼，而面前这个男人，是一双狭长的丹凤眼。
“哥。”陆妄野挣脱开江敛舟的搀扶，顶着晕乎乎的脑袋，立马站正，是刻在骨子里的恭敬。
陆少将望着多年未见的弟弟，犀利的目光从苍白的面庞转到打着绷带的手臂，最后落到了胸前的海军中校徽章上。
随着哥哥的目光的转移，陆妄野觉得自己被目光扫射到的区域开始发热，不自觉挺了挺胸膛。
陆予珩的目光移开，落到了跟在陆妄野身后的江敛舟身上，面色不虞起来。
“叶上校的身份刚被军部公开，就迫不及待的去海军基地刷存在感，是为了日后升迁做准备？储将军那老狐狸可不是那么好讨好的，要是想从我这弟弟下手，不如想想法子来讨好讨好我。”
说完这句，陆予珩又将目光放回陆妄野身上，目光里带上了些许责备：“这么多年的教训还没吃够？”
顶着哥哥火辣辣的视线，陆妄野不敢抬头，也不敢回话，只是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陆少将，陆中校他听力受损，暂时性耳聋，”江敛舟往前了一步，站到了陆妄野身侧，“至于我，我一切听从军部指令，如果陆少将对我的工作有任何指教，请直接上报。”
“呵。”陆予珩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哼笑出声。
没再说什么，陆少将的事务实在繁忙，作为以N市为大本营的战区陆军指挥，这次出现在机场，也不是特意来看自己不成器的弟弟，而是要乘坐飞机，前往前线指挥战役。
“你们俩好自为之，我父亲一个月后会来N市开会，这副窝囊样子别出现在这给我们陆家丢人现眼。”
大步流星的路过两人，陆予珩往了后方一架飞机走去。
看着飞机升空，逐渐变成天边的一个小点，陆妄野这才松了口气，全身脱力般踉跄了一步。
从小就是这样，这个大了他十岁的哥哥给他的压迫感，比他暴躁的父亲更令他胆寒。
陆妄野小时候不是个安生的主，每每犯错落到陆将军手里，顶多就是一次酣畅淋漓的皮开肉绽。
而落到他大哥陆予珩手里，那就是极致的精神折磨。
从讲道理到抄书再到罚跪，一整□□下来，小小的陆妄野一听到陆予珩的名字身子就不自觉一抖。
后来大了些，陆予珩按照陆将军所期待的，升入了军校，对陆妄野的管控少了些，可陆妄野见到他哥，还是如同老鼠见了猫般。
正想着，身后一双有力的臂膀揽住陆妄野的腰，带着他向前。
转头看去，是江敛舟无甚表情的面庞。
“先去医院，去找小叶。”江敛舟微微侧头，唇贴着陆妄野的面庞只有几寸，话说的很慢。
陆妄野微愣的点了点头。
N市军区医院离军用机场很近，车开的很稳，速度也不算不上多快。
汽车迎着橘黄色的晚霞，缓缓驶入大楼，陈迹早早的就等在了大厅。
来不及寒暄几句，几人就往小叶病房而去。
少年人躺在病床上，手里攥着一本书，斜斜靠着，头歪在一边，明显是睡着了。
小叶的长相与他兄长叶飞星有很大不同，叶飞星是Alpha，面部线条更为硬朗，一头耀眼的金发子在人群中很是夺目。
可小叶是最为平常的Beta，面部线条相对柔和，头发也只是普通的浅褐色，丢入人群中，毫不起眼。
看了看时间，六点多，转向陈迹，陆妄野声音下意识低了些：“小叶吃晚饭没？”
陈迹摇摇头。
“那把盒饭给我，我进去和他聊聊。”
接过两份盒饭，陆妄野走了进去。
江敛舟眼神闪了闪，跟了进去。
病房不算大，但好在是个单间，还有一扇只能推开几厘米就卡住的窗户，不过好在能够透气。
“小叶，醒醒，吃饭了。”陆妄野巡视一圈后，拉上窗帘和门帘，隔绝了外界最基本的窥视后，才将小叶摇醒。
小叶迷迷糊糊，努力睁开眼，看到陆妄野的一瞬间，眼泪啪嗒就落了下来。
将人拥入怀中，陆妄野的眼眶也不禁有些红。
出事后，他就没有见过牺牲队友的家属。
队友家属来基地收拾遗物的时候，他还躺在基地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没有自主意识。
听说那次小叶也来了，哭的不能自已。
将小孩的头按在自己肩上，陆妄野低了头，一滴泪落到小叶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上。
突然湿润的触感让小叶恢复了些理智，松开了环抱住陆妄野的双手，有些不好意思的钻出来。
“小叶，你很勇敢，陆哥很为你骄傲。”陆妄野眨眨眼，掩盖住自己的失态，像个温柔的兄长，慈爱的摸了摸小叶的脑袋。
小叶张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可目光触及到靠在大门上，一错不错盯着这里的江敛舟，又立马闭上嘴，像个被惊扰的小兔子。
陆妄野顺着小叶的视线回头，看到一整个冷漠脸的江敛舟，心里头涌上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转头安慰道：“想说什么的话，写下来就给陆哥看。”
将随身携带的纸笔递给小叶后，陆妄野又觉得不太好一样，找补道：“门口那是叶忱上校，和陪护你的陈迹上士是一个部队出来的。”
小叶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可陆妄野明显看出来，小叶还是十分抗拒。
【陆哥，小晴姐找到了我，和我说，去年我哥牺牲那件事有蹊跷，她已经被人盯上了，也许那群人下一个目标就是我，我不怕被盯上，我一定要找到真相。】
话说的颠三倒四，陆妄野看完后，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这件事怎么还牵扯到了小晴？
脑中突然闪过江敛舟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这些牺牲的队友里头，他唯二怀疑的就是赵阳和叶飞星。
看了眼小叶，想到小孩对江敛舟排斥的样子，陆妄野接过笔，也选择在纸上写字。
【这件事和小晴有什么关系？还有小叶，你找到的聊天记录是怎么回事？是飞星和谁的，具体内容又是什么？】
小叶接过后，咬着嘴唇，面色凝重，看向陆妄野的目光似乎多了纠结。
是什么话如此难以启齿？
似乎是下定了决定，小叶面色古怪的写下一行字。
【陆哥，你觉得我哥是怎么样的人？】
陆妄野看着这个问题，有些疑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飞星是怎么样的人？
【你哥哥是个努力向上、刻苦用功的人，他是联盟的好战士。】
陆妄野写下这段话，递了过去。
小叶看到这句话后，似乎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陆哥，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对于我哥来说，你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仿佛是低喃，小叶的声音很小，可字字句句落入陆妄野耳中，却如惊雷。
什么意思？
他对叶飞星来说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可这些对于这次案件来说，又有什么关系？
陆妄野掩去眼中的疑惑，抬头看向小叶时，眼中是没有催促的等待。
【我能够确定的一点就是我哥没有背叛联盟，陆哥你一定要相信他！】
看着小叶递来的这句话，陆妄野下意识就点了点头：“当然，我相信飞星，他一定不可能干出背叛联盟的事情。”
【小晴姐也相信我哥，她从赵阳哥那找出了一些聊天记录，我按照她所说的，也找到了我哥的一些聊天记录。】
什么意思？
陆妄野抬起头，满脸疑惑。
【我可以给你所有原件，但是陆哥，你拿什么和我交换？】
陆妄野心头一滞，小叶也在此时抬头，盯着陆妄野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感情，全是冷漠。
【你想要什么？】
【我累了，要休息了，所有聊天内容希望陆哥保密，明天见。】
写完这句话，小叶立刻撕下这页纸，撕碎后塞入嘴中，硬生生吞了下去。
陆妄野吃了一惊，不可置信的望向小叶。
原本站在门口的江敛舟一个箭步上前，眼看阻止不了，浑身气压都低了下去。
“别紧张啊叶上校，”小叶往后一靠，倒在枕头上，笑嘻嘻的看着叶忱，“你也是金色头发耶。”
说完这句话，小叶又拿戏谑的目光看向陆妄野。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原本就因晕机而停摆的脑子经过几轮运转，已经彻底有些运不太动了。
陆妄野起身，按着太阳穴，复杂的看了眼小叶：“好好休息小叶，明天见。”
“明天见，陆中校。”
在陆妄野转身后，小叶回道。
陆中校，不是陆哥。
小叶对他，心里头还是有埋怨的。
那小晴呢？
怎么可能不埋怨呢。
陆妄野背对着小叶，走的很是平静，只是泪水，再也阻挡不住。
江敛舟看了一眼陆妄野，望向小叶的眼神中带上了警告。
小叶冷笑一声，撇开头，将陆妄野拿来的盒饭打开，闻了闻，下一秒，全部倒入垃圾桶。
楼下的军车停在他们下车的位置，陆妄野下楼时，一路上低着头，也顾不得其余人对他投来的各样目光。
坐到车上，头靠在玻璃上，眼泪已经止住了，只是呆呆望着车外。
江敛舟一路跟随着，几番想要伸手，可到最后都放了下来。
有些事情，没有人能帮上忙。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街灯也已经点亮。
随着汽车的前进，陆妄野忽明忽暗的面容没什么表情，但江敛舟知道，他的内里已经被撵成粉，那些刻意压抑的痛苦随着这次与小叶的会面，源源不断的涌出。
不是巨大的悲伤，而是一种被命运戏弄的无力，以及对自己无尽的愤恨。
陆妄野现在真的无比憎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一早发现队友的不对劲，为什么没有保护好队友，为什么……为什么去年死在那场袭击中的，不是自己？
牙齿抵着嘴唇，凶狠的咬住，外溢的信息素将整个车都熏成了柑橘的香味。
“上校。”司机有些支撑不住，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江敛舟会意，将驾驶室与后座间的隔板拉上，取出随车携带的信息素阻隔剂喷雾，对着隔板和车门都碰了一遍。
做完这些后，江敛舟才将目光转向陆妄野。
看着陆妄野嘴角渗出的丝丝血迹，江敛舟很不耐的啧了一声。
对陆妄野，江敛舟总是没办法真的做到视而不见。
摘下手套，右手抬起了陆妄野的下巴。
在陆妄野有些迷茫又死寂的眼神中，大拇指拨开了有些松动的牙齿，强势的挤了进去。
陆妄野没反应过来，牙齿下意识用力，想要继续咬住嘴唇，但没想到尖锐的虎牙刺破了江敛舟的手指。
雪松味混合着柑橘味与铁锈味融合，刺激着陆妄野的大脑。
陆妄野没有松嘴，舌头舔了舔闯入口腔的异物，又用力咬了下去。
更大的味道刺激得陆妄野吐出口气，往后一倒，终于分了一丝眼神给江敛舟。
江敛舟没有说话，右手用力，打开了陆妄野松懈的口腔，食指摸了摸陆妄野嘴唇上的伤口后，才松了手。
“叶上校，抱歉啊，让你看笑话了。”
江敛舟的手上用了些力气，陆妄野疼的倒吸一口气，精神也恢复了不少。
陆妄野抹了把脸，重新将头靠在了玻璃窗上，嘴唇微微张开，有些红肿。
到了N市军区，司机在江敛舟的示意下先下了车，车上只留下闭幕眼神的陆妄野和盯着陆妄野的江敛舟。
良久，似乎是彻底从情绪中缓过神来，陆妄野才睁开眼。
顶棚的灯被打开了，车内有些暗。
面前是张便利贴。
【他恨你，并不是因为你是陆妄野，仅仅是因为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活着的人总要承担更多东西，因为你还活着。】
摘下面前的便利贴，陆妄野的手指在活着两字上摩挲着，随着墨水在指纹间晕开，陆妄野才抬起头，给了坐在身旁的江敛舟一个微笑。
江敛舟拿着手机回复着信息，并未回应。
“陆中校，”突然，有人敲了敲车窗，“陆少将邀请您半小时后参加一个私人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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