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试后张涵之显见的忙碌起来。
卯时刚过,张涵之背着书篓牵着还打着哈欠的宇哥往村口去。宇哥得了先生恩准回家沐休三日,今日也得开始进学了。宇哥极兴奋,天不亮就在床上乱动,搅得张涵之也只能早早起床。谁叫如今书院里人人羡慕他,他更是迫不及待想回去见同窗。
村口有架骡车停着,每日卯时一刻从淮南往县城出发。车夫正在给骡子一遍遍梳毛,进城的学子和做买卖的已陆陆续续到了不少人。槐南自从没了小学堂,村里富裕的人家就让人托了关系进县里学堂,只是终不及青芜父亲在时村里有更多童子能启蒙。
“张秀才来了!朝里面坐,今儿个雾厚别冻着了。” 车夫眼尖,远远地招呼上了。前两日知道自己这骡车还拉出了个秀才郎,恨不得让张涵之提个牌匾挂起来。此时见他携稚子前来,岂有不上前寒暄的理。
“哎!叔,辛苦了。” 张涵之抱着宇哥进了车里,朝着车里相熟的面孔寒暄几句,思绪便已神游了去。
昨日村长截住询问他:能否重新经营起村里的小学堂?一则,让村子里的童子们都能多识些字,不求学问渊博,只日后能去镇上做些算数掌柜的,谋条生路;二则,也给张涵之多份进项,不用辛苦去镇上替人写信抄书。
张涵之没立刻应声,只说回家跟芜娘商议。他知道先前自家娘子曾应了此事,好堵住众口悠悠。只是这一回,他已然决心赴考,估计要辜负村长的一番好意了。
三月的天倒春寒,早上还裹着小袄,快午时,便只想着单衣了。张涵之已经在县衙偏厅里坐了近两个时辰了。今日县衙召集所有新晋的秀才郎,颁发朝廷的统一文书,凭此可免一户徭役和赋税。
只是前厅不知来了何等贵客,让县令一时不得脱身,原定的巳时,临近正午了都不见人影。这些新出炉的秀才们自然不敢多多置喙,也知道秀才郎如过江之鲫,县令却是正儿八百过了会试的官身。
张涵之没有正经入过县学,屋里的诸多面孔他只认识邻村的陆桓哥,也就是那个替陆遥报喜的小哥儿。陆桓年纪尚小,此次又是第一次童试,本是凑个热闹去试试水,哪曾想吊车尾的考中了。夫子闻听了只说“大善”,概因本次策论侧重民生之本,倒让那些自乡野间长起来的学子们言之有据有实,反倒是那些整日不问农事,之乎者也的县城学子们,栽了跟头。
陆桓是在场最年轻的一位秀才爷,自然也属他最坐不住。见县令久久不至,便朝身侧的张涵之挤眉弄眼,说,“涵之兄,你可知堂内是何人,竟让我们等这么久?”
“不知,许是衙前有人鸣冤?” 张涵之毫无头绪,只能敷衍着答。另一侧有消息灵通的郎君也凑过身,“吴某这厢有礼,二位兄台怎么称呼?” 陆桓和张涵之忙起身作揖,一番寒暄过后,吴九昭,也就是“不老阁”书斋的小公子,忍不住说起了缘由来。
原来,此番童试期间,曾位列三品的大傅致仕后一路南下,因与本省学政素有雅交,遂决定落足省城,主持辩学,要一直呆到秋闱过后。省城底下各个县城的寒门子弟闻之无不振奋——若能亲聆大儒论道,切磋学问,岂非脱颖之机?于是群情踊跃,都想要早日赴省城修学。县里听闻此事,也认为是千载难逢的好事,便联络了在省城颇有门路的商户们,为县里的学子们筹集“膏火钱”。凡今岁应考之人,皆得携资入省,潜心半年攻读。纵未能一举折桂,亦胜于困守县学、枯坐章句之间。
”如今堂内,便是在商议此事呢。估摸着,一会儿便要告知我们结果了。”吴九昭朝内指了指,他的祖父,也在其中。
张涵之微微颔首,想来县里各商户定会积极响应,来年县里若真多出几位举子,不仅是县令得以上达政声,亦是他们商贾的契机。毕竟功名之地,素来为士绅所系,士起寒门而成进身之阶,商得其助,亦可借势通官结缘,营利之路更宽。此番出资助学,既是义举,亦是深算。
“若是张兄陆兄也打算去省城,不如来我’不老阁’下榻如何?我们’不老阁’在省城也有一处书斋,虽未设在省城繁华之地,但里面有品茗论诗的雅座,也有供诸学子休息的雅舍。不比每日来往于客栈书院轻巧?” 吴九昭开始热情地招揽起了两人。
“夫子说我还差些火候,不让我今年下场。” 陆桓也对先生讲学有些兴致,但一想到自己那点学识,有些打怵。
“不急着现在应我,陆兄若日后果真愿来,定要寻我。”吴九昭看出陆桓的欲言又止,便笑着打过茬,随即转向张涵之:“涵之兄可一定要赏脸啊!”
张涵之,才是吴九昭真正想要招揽的对象。童试不同于乡试,一般不示名次,只按照户籍地张贴名字。但县学里确是有名次记录的,而不巧,他便知道此次县里童试的案首,便是眼前的张涵之。
“多谢吴兄相邀,恰逢幼子开蒙,涵之欲携幼子一同前往省城,多有不便,便不叨扰了。” 张涵之思忖片刻,婉拒了。
可惜了,年纪轻轻竟然已经成家了,得让多少想秋闱后榜下捉婿的拍断大腿啊。
吴九昭不禁暗叹,“无妨无妨。”复又想到什么,“若是涵之兄需要租赁省城房屋,也可托人往不老阁递信,我定让掌柜的帮忙留意着。”
偏厅外突然走出一行人,打断了众学子的交谈。
“见过县令!” 众学子忙起身整理衣袍,朝县令见礼。
苏怀玉侧身闲散站着,仅半步落后县令,也不见丝毫卑躬屈膝。一身暗纹的靛蓝长绸衫,腰间坠着通体白透的玉石和穗子,一把折扇在指间轻摇,似点非点,举止从容又带三分懒意。
他面容俊朗,一双狐狸眼总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仿佛世间万象皆在眼中戏耍,却不落痕迹。此时眼睛不眨地盯着张涵之,显然是将他之前的话听在了耳里。
张涵之只装看不见,他不屑与勾引良家妇女的小白脸争个高低。
“诸位皆是我县人才,不必多礼。”县令朗声开口,“今日请诸位前来,一则是朝廷惯例,为诸位发放文书。另一则,是为韩大傅客居省城之事,欲荐贤以备讲学……”
果然如此!一众士子听罢,皆面露欣喜,纷纷作揖称谢,口称“感激县令栽培”、“定不负所望”。更有识趣者,朝着站在县令身后的数位衣冠楚楚之人频频致意,那些人多是槐南地方大商、大户子弟,眼下愿为本地士子出资资助者,皆聚于此。
县令看着眼前的新科秀才郎们,心里颇自欣慰。
他本姓张,亦是本县土生土长的子弟。三年前中举回乡,接任县令之职,正值槐南大旱,百姓颗粒无收,盗贼四起,赋税催紧,一派凋敝。彼时他尚年轻,却自有一股书生执拗的热血与怜悯之心,想要救家乡于危难之际。为解乡困,他不惜亲自奔走于州府与布政司之间,请赈济、减赋税、修水渠、疏陂塘。昼夜不歇,脚踏泥泞,甚至亲自抬水赈民。渐渐地,槐南境内井渠重开,田地复耕,村塾重修。三年的励精图治,槐南终由一隅衰境转为诸府皆称赞的“岭南清邑”。百姓安居乐业,学子知书识礼,市井中常可闻孩童诵读之声。
“苏某已在聚贤楼备下午宴,还请县令,诸位移步。”苏怀玉适时开口,语气温雅,神情从容,既不喧宾夺主,亦无谄媚之态。
县令闻言颔首,“苏公子有心,本县自当领情。”
其余士子闻言,皆面露喜色。聚贤楼乃槐南首屈一指的酒楼,平素难得一席,如今能得此良机,与县令、名门之子共襄盛宴,谁不心动?便纷纷拱手应声,笑语间尽是踌躇满志。
一行人遂整衣而行,浩浩荡荡,往聚贤楼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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