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铮算着时间,在南风馆后门等待尹清露。
他拢袖而立,不多时,就听到马蹄声哒哒接近。一人一马在视野中愈发清晰,他眸中也随之染上笑意,满头满脸血呼啦茬的打扮,脏兮兮的,有点好笑,也莫名可爱。
可十几米开外,有什么气味被风卷着扑面而来。
不是属于他的味道、也不是尹清露身上的味道,是血腥味儿。
贺铮脸色一变,脚尖点地飞身上前,同时那匹马像失去控制似的刹停不住、疾驰而来,马上之人被颠得摇摇欲坠,身子一软就摔下马来,贺铮长袖一卷,尹清露摔进他怀中。
小姑娘嘴角还带着血沫子,颤颤巍巍道:“这有点疼啊……这不对吧……”
什么绝症这么疼?
李大夫一把年纪,别把他直接疼死了!
贺铮沉声道:“南心!”
一道与侍从哥打扮相似的身影凭空出现,单膝点地,女声道:“公子。”
“去和南刃汇合,带白翠梅速回。”
那头,白神医刚看见仁乐镇城门,就被两人一左一右驾着直接飞起来,落地南风馆了人还是晕的,顾不上站稳,赶紧冲到床榻边上,就见少女面色惨白,双目紧闭。
他一把脉,登时凌乱:“早上还好好的!怎么搞成这样?!”
之前诊断尹清露除劳瘵?之症外并无大碍,这几日每日一剂药下去,效果立竿见影,今儿他故意熬苦了点,早上出门前还给这个被苦得龇牙咧嘴的人把脉,脉象也无异常,怎么晚上回来,这脉象竟有精衰力竭之兆?!
所幸只是有倾向,一切尚还来得及。
贺铮早已准备好笔墨,白神医当即写下几张药方,道:“南刃去抓药,南心来辅我施针,贺铮现在立刻出去。”
贺铮:“……”
白神医对自己的医术无比自信,然现实的冲击让他不得不对自己的诊断产生怀疑,因此十分烦躁,眼见居然有人不听他指挥,贺铮站在那一动不动,白神医斜睨一眼,手上已经在解尹清露的外衫,语气带刺:“她平日里没有男女意识,你不会也没有吧?”
“……我去外间,有需要叫我。”
方才贺铮情急之下将尹清露带进了自己的卧房,此刻内间帷幔落下,只听其中白神医利落的指挥声和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静静地坐在化妆台前,目光落在身旁另一张长凳上。
他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南刃,也就是侍从哥抓药回来,白神医在里间道:“放那儿,我等下亲自去煎。”
侍从哥瞧了眼帷幔,躬身对贺铮低声道:“公子,李大夫今日在药房讲学,我去抓药时正巧遇到,药房一片混乱,说李大夫方才起呕血不止,其他大夫帮着一瞧,竟是血鼓。如今没人敢动李大夫,人还在药房躺着呢。”
血鼓,可是不治之症。
从发病到死亡短则几日,长则数月,可以说李大夫已是将死之人。
“也是呕血?”
一想到尹清露也有相似症状,贺铮不禁起身走至帷幔外,提醒白神医。
白神医略一思忖,道:“知道了。血鼓乃长期酗酒,肝血流通不畅所致。放心,尹清露只是肝火伤了胃暂时出血,修养几日便可恢复,性命无忧。”
闻言,贺铮稍放下心来,心中却升腾起新的疑问。
她刚装扮了李大夫,两人就在同一时间有同样的表现,这么巧?
尹清露是在一片重绛花香中醒来的。
浑身轻飘飘,绵软无力,不知是做梦还是现实,鼻腔中充斥着似有若无的重绛花香,本能便驱使她翻身寻找这令她欢喜的香味儿的源头。
眼瞧着这人刚醒,眼睛还未睁开,就一脸痴像地在自己床榻上拱来拱去,原主人贺铮:“……”
一旁举头望房梁的侍从姐南心:“……白神医说药煎好了,属下这就去取。”
火速从房间中消失。
再回来时,贺铮坐在床榻前的长凳上,尹清露靠在床上,嬉皮笑脸难掩尴尬,“嘿嘿嘿”不停,像是睡坏了脑子。
幸好吃药占住了嘴,贺铮也没有问她刚刚神志不清之举,而是细细地解释了她的病症,又问她是否哪里还不适。
“没有不舒服啦。”
白神医能治就好,是她从前小瞧“恶人受到伤害的10%”的反噬了。
数值的提升对系统攻击力的增幅立竿见影,“瘸腿”和“中邪”比起“绝症”都显得不痛不痒起来。
就是不知道“绝症”会对李大夫有怎样的影响。
尹清露喝完一碗药,苦得直皱脸,贺铮瞧她又恢复了从前精神模样,飘忽了几天的心总算是定了下来。
她从马上带着一身浓郁的血腥味儿摔进自己怀中,仍历历在目。
不多时白神医也风风火火地来了,他可没贺铮温柔知礼,张口就问发病缘由。
尹清露缩着脖子绞尽脑汁编理由,一想到今后这种事情只多不少,怎么说才能一劳永逸:“……我之前……不是说‘身患绝症时日无多’么,并非全然玩笑话。这是我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每隔一阵就会突然发病,次次症状还不尽相同,有时轻些,这次就比较严重。”
太扯了。
她自己都觉得这设定有点悬浮,尹清露暗中呲牙,赶在白神医说话前,先发制人,仗着大病初愈自带的虚弱可怜模样,低声道:“从前是不愿意麻烦你们。白神医,你听说过我这种病吗?有治愈的法子吗?”
白神医拧眉,显然闻所未闻。
贺铮是个行动派,见连白神医都面露迟疑,当即取来方才开药方用的纸笔,很认真地道:“你将症状细细说来,我写封书信,寻人打听打听。”
尹清露:“……”
坏了,这俩是真爱她的。
不仅真心,还有能力关心。
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个谎言弥补。
不知是病气未消还是编不出来走投无路,她脑袋晕乎乎的:“我想休息了……”
所有人立刻放过了病号,如潮水般从房间中退去。
她就这样昏昏沉沉睡了三天。
起来后,仁乐镇上已经到处都是清露仙子娘娘的传说。
正在吃早饭的尹清露呆滞,她没睡几天啊,错过了多少:“谁的传说?”
侍从姐比侍从哥健谈些,将这事当做休养中解闷的乐子说与她听,虽然语调也没什么起伏:“这两日镇上都在传颂清露仙子娘娘泽被苍生。听闻尹姑娘正是清露村人,仙子娘娘当真如此灵验?”
原本骑马游街表演血社火,无人知道这与清露仙子娘娘有关。可李大夫身患绝症的消息一传开,王小姐自觉有仙子娘娘撑腰,李大夫罪有应得。王小姐从未体会过如此真实的被神仙庇佑的感受,更何况神仙行动还如此迅速,她前一夜祈愿,第二日恶人就遭到报应。她将此事稍作包装进行宣扬,口口相传,所有人都知晓了仙子娘娘的大义。
本来只是村中闻名,镇上老一辈人知晓的清露仙子娘娘,这下仁乐镇人尽皆知。
而仁乐镇作为燕国重要的枢纽城镇,消息很快顺着官道向四方流传出去。
人人都知道清露仙子娘娘神通广大,惩恶扬善、救苦救难,若是谁受欺压、受迫害,可以于初一、十五去山上庙中诉说苦楚,祈求仙子娘娘庇护。
尹清露,仙子娘娘凡人版,没想到事情居然如此顺利,马甲只需轻轻一穿,自有人将马甲焊死在她身上。
这下好了,恶人排着队送上门来,还怕没坏人打吗?
“禳灾除恶、庇佑四方”,这是她与系统共同的心愿,如今算是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当然还是处理眼前的事,尹清露问道:“李大夫情况如何了?”
“听说李大夫醒来后性情大变,兴许是自知时日无多,终于良心发现、彻底悔悟。亲自拖着病体去和从前他医治死了的人家下跪道歉,说不求原谅、只求内心安稳,为死后积德。对了,您知道他有一徒弟吗?”侍从姐见尹清露点头,便继续道,“这几日李大夫还带着他那徒弟在镇中行走,将徒弟一一介绍给药房的人认识,传闻李大夫从前对徒弟并不重视,如今是真的准备传承衣钵了。”
侍从姐一番话说完,尹清露彻底放下心来。
恶人得到惩罚,生者得以慰藉,仁乐镇百姓不会有病无医,此番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又一日傍晚,尹清露从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梦中醒来,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几日快被她吸干净了的重绛花香,终于下定决心从床上起来。
霸占了折隽公子卧房近一周,该屋归原主了。
实在是有些遗憾日子太短暂,不是,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床头码放着一套女性的衣裙,用料细软轻薄,她自己原先的粗布衣裙消失得无影无踪。尹清露如今身上还穿的是贺铮给新买的里衣,她穿戴整齐,一身里里外外“贺铮严选”,出门了。
来到三楼他们平日里最常待的包厢外,正欲推门而入,却听到屋内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就在此处休养,有大夫看顾你尽可放心。”不知在争论什么,贺铮声音很冷。
“我感激折隽公子出手相救,可舍妹年纪尚轻,又是一女子,公子怎能留她在这风月场所养病?!”
竟是表姐!
表姐的声音不似寻常,虽然压抑着情绪,勉强维持礼节,但仍在颤抖:“怪我这个做姐姐无能,对清露关心太少,几日寻不见妹妹踪影,收到书信才知道她病了。如不是吕家小姐猜测,我竟然不知道妹妹与南风馆小倌有来往!公子,这世间将姑娘清誉看得比性命大,若是让旁人知道你们的关系,唾沫星子也能压死她!人言可畏,她年纪小不懂事,我不得不为她考虑。请你放了我妹妹,让她随我回家养病!”
“她不在意的,姑娘不必替她畏惧。”
房间门轰然打开,尹清露冲进来:“你们两个不要为了我而吵架!!!”
一屋子人:“……”
贺铮最先反应过来,蹙眉起身:“怎么出来了,是不是哪里还不舒服……”
白神医也在,坐着没动:“有我在,她哪能有不舒服。”
表姐先贺铮一步小跑到门口:“清露!你如何了?”
尹清露朝后面贺铮眨眼眨眼,再低头拉住表姐的手:“姐姐,我好多了。我不是给你写了书信让你不要担心么,怎么寻到这里来了,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表姐眼角含泪,摇摇头:“你在信中说病了,教我如何不担心!跟我回家,姐姐会跟织布坊那边请假在家看顾你。”
尹清露心下感叹,表姐多注重传统礼教的人,居然为了她来到这里找人。她安抚地拍了拍表姐的手:“表姐,我今日就打算回家呢。你先在屋外等我,我跟折隽公子再说两句,人家照顾我许久,我不能就这么直接走了。”
送表姐出去,关上门一转身,贺铮坐在窗边桌前,一手搭在桌沿,静静地却直勾勾看着她。贺铮难得露出如此明显的不赞同态度,他神色很明显,却又不说话,倒莫名看起来有些委屈的感觉。
尹清露快速道:“跟表姐无关,她来不来,我今日都准备回家呢。”
绝对没有家人一来就扔下他们直接走了的意思。
不等对方说话,尹清露又道:“今早上白神医来看我的时候,也说我恢复好了,可以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是吧?”
白神医摆手赶人:“注意饮食,不要操劳,每天上午按时过来吃药就行,慢走不送。”
“看吧看吧,医生说我可以出院啦。”
“他啥意思?被占了几天屋子还舍不得你了?你整日里有事没事就往南风馆跑,烦得要死,在家住跟在这儿住有啥区别?”
贺铮在两人一言一语中幽幽叹息,招手叫来侍从姐南心:“让南心跟你走。她平时不现身,有事你叫她。”
尹清露知道贺铮这是被自己那不定时炸弹似的病症唬住了,乖乖答应。
回家路上,久违地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尹清露伸懒腰,却见表姐神色郁郁,正要询问原因,猛然瞥见人群中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拽拽表姐衣袖,“表姐,我怎么好像看见婶母了。”
她不是在山上清露村中吗?怎么会在这里刷新?
婶母身侧还跟着一个同她个头相似的少年,身形略显圆润,看模样年纪不大,眉眼……
尹清露立刻猜测出了少年的身份,想必这就是她那位未曾谋面的“表弟”了。
那位婶母常常提起,在山下学堂读书的耀祖表弟。
表姐一反常态地拉着尹清露避开了二人,从另一条路绕回了小院。
“在你养病期间,父亲随周老板的车队押送货物去了。母亲不愿独自住在村中,现下在学堂学生屋舍照顾表弟起居。她还不知你在镇上租赁了院子,你莫要告诉她。”
其中未尽之语懂得都懂,不过尹清露有不同的想法,婶母被她恐吓一通后,大约是不会再愿意跟她再同住一屋檐下了。
表姐视线落在她的衣服上,又很快收回,这是她们家从未买过、也用不起的料子;且她明明大病一场,面色怎比之前还红润健康。妹妹被别人如此精细照顾,身为姐姐却无力保护她,心下阵阵酸楚:“姐姐知道,折隽公子待你很好。是我言重了,清露下次见到折隽公子……替我道声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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