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空下，墨方便有了余力向秦鹤邻比划。
“宅子被收了，除了庆安姑姑，墨行，六五和红豆外，其余奴仆皆放了奴籍。”墨方比划着看向秦鹤邻怀中的煤儿，“这个蠢材，从前在府上被养娇了，老鼠都不会抓，怕它活不了，我们便一块带走了。”
感受着煤儿在他怀中蠕动着呼噜，温软的触感莫名让秦鹤邻有些无措：“那，你们如今住在哪里？”
墨方笑了笑，似是为了让他安心：“端王，宛阁老，朱大人，很多人都有帮我们。”
秦鹤邻搔煤儿脑袋的指尖微顿，很多人？意思是除了这些还有旁人？
见他停下，煤儿有些不满，仰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秦鹤邻回过神来，继续服侍小霸王，一边出声询问：“除了他们还有谁？”
墨方没多怀疑，补充道：“平成郡主。”
秦鹤邻：！
秦鹤邻一惊，没控制住手上力道，弄得煤儿很不高兴地“喵”了一声，这下它恼了，一下子跳回墨方身上，后爪从秦鹤邻身上离开时，轻易地划破了他手臂上本就不厚实的衣料。
见状墨方微惊，但煤儿已经到他怀中，他双手无空，再加上秦鹤邻拧眉深思起来的模样，便也不好再有什么动作。
静静在一旁等了一会，好在秦鹤邻很快收回思绪。
“今日是除夕，回去吧。”秦鹤邻忽地笑了笑，微微俯下身，冲墨方怀中的煤儿拍了拍手，“过来？”
煤儿刚在秦鹤邻那被伺候得不满意，此刻听见秦鹤邻叫它，歪着脑袋看了他好一会，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原谅，扭了扭脖子，将整个身子团到墨方怀里。
热脸贴了冷屁股，秦鹤邻也不恼，指腹揉了揉它脊背上顺白的毛发，直起身来：“走吧。”
而今他的身份地位，自然是不能再有代步的车驾，住处有些远，两人走了一个多时辰。
才走到街头，煤儿便像察觉了什么似的醒过来，稍稍使劲从墨方怀中挣脱，一溜烟便不见了。
新居落于城边，是间朴素的小院，收拾得很是干净整洁，前几天下雪，积雪被悉数扫到一边，堆积在角落的苹果树下。
今日除夕，因着家中前些日子才遭变故，大门两侧贴着孝联，灯笼也换成了白色，但并没有影响家中此时已经飘起来菜香。
在秦鹤邻眼中，年味一是来源于爆竹，另一便是来源于热气腾腾的年夜饭。
察觉到秦鹤邻微微停滞的脚步，墨方解释道：“昨日庆安姑姑遣我们买了一堆食材，好在家中人多，不会浪费。”
当初宛枫怀秦鹤邻时害喜害得厉害，庆安便天天琢磨怎么哄得她多吃点，一段时间下来竟然磨练出一身好厨艺。
但这世上有福气吃到她做的饭的人不多，宛枫是一个，小时候的秦鹤邻也是一个，到后来宛枫去世，庆安便再也没有下过厨。
于是秦鹤邻调转脚步，转而去了厨房。
里面是一派热火朝天的热闹景象，墨行与六五一个切菜一个掌勺，庆安与红豆坐在炉火边包饺子，动作飞快，热得外袄都脱了。
秦鹤邻：“……”
墨方来到他身边：“您不进去？”
秦鹤邻顿了顿，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里面人都在忙碌着，就连通武学的墨行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欢欣愉悦的笑。
两人一起在外面看了一会，秦鹤邻突然偏过头，抬手对墨方比划了几个词语。
“你怪我吗？”
延续了几十年的国公府在他的手上彻底断了，与此同时，秦观的死多少也有他的责任。
秦鹤邻不清楚旁人，但墨方，应当是会为秦观而难过的。
墨方嘴角一直含着的笑褪去，沉默了一会，抬起手，轻巧地打了一个词语：“一点点。”
秦鹤邻便笑了，负手转身，道：“走吧，换身衣裳，进去干活。”
-
“好可惜啊，还要七日才能到前水江。”白璇歪在白梅客身上懒洋洋地撒娇，“不然咱们就能在新家过年了。”
白梅客失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可是要赶在新年之前把家中收拾出来，可是很累的哦？”
购置新屋后必然要从里到外好好收拾一番，几人都不是十分勤快的类型，原本说好一天收拾点，不用着急，但若在新年前买好屋子，时间可就紧了。
白璇顶在白梅客肩上转了转脑袋，嘟囔：“安和姐这几天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大好？”
“可能是那天晚上长姐说的话吓到她了吧？”那日她与安和的猜测，白梅客还没有告诉任何人，但她也不愿意欺骗白璇。
白璇直起身子：“安和姐都知道，您不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吗？”
想了想，白梅客认认真真地摇了摇头：“现在不行。”
白璇不放弃，挪了挪屁股，两人凑得更近了些，她凑到白梅客耳边低声道：“可我是重生者，长姐想知道的事为何不先问问我呢？”
是啊，重生者。
若她也是重生者，不论回到什么节点，必然能改变许多没能改变的遗憾。
只是很奇怪的，她身边已经有了两个重生者，面对秦鹤邻，她总是顾及许多，但在璇儿面前，好像总是会忘记这一点。
不得不说，璇儿这个提议让她有些心动。
可是，思考了片刻后，白梅客还是摇了摇头：“不行。”
对她来说这世间一直遵循着一个简单的道理。
想要得到，就得付出。
璇儿得到了重生的机会，但直到现在为止，白梅客也没有发现需要付出什么额外的代价，但想也知道，重生这样的事情，背后的代价也会及其昂贵。
重生的能力运用得越多，改变得越多，若日后要起报酬来，给不起了怎么办？
当然这些猜测也不可能告诉璇儿让她徒增烦心事，白梅客只歪着脑袋轻轻点了点璇儿的肩膀安慰道：“要是最后没办法，长姐再来问你好不好？”
她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今日是除夕，想吃什么？长姐给你买？”
“长姐不能给我做吗？”
“嗯……”白梅客拧眉思索了一会，“那也行，要不问问其他人，今日的年夜饭先欠着，等有了落脚住处，再好好吃一顿？”
左右她们四人对过年没有多少执念，年夜饭什么时候吃都一样。
白璇出去问了问，很快得到了一致同意。
“不问问那个人吗？”告知白梅客后，白璇又问了一句。
白梅客抬眸，有些诧异：“兰枣？不用吧？他跟到前水江还不够，还打算跟我们住一块吗？”
“……”白璇沉默了一会，“难说哦。”我看他挺想跟着你的。
后半句话识趣地没有说出口。
白梅客对此抱之沉默，多少她也察觉出，兰枣对她好像有些古怪的心思。
不过来源是什么，她自己也搞不明白。
“那也问问他吧。”白梅客道，“到底路上帮了我们不少，到地方后请他吃顿饭也可以。”
至于先前那场刺杀，拿人钱财忠人之事，白梅客倒不很生他的气。
-
夜幕时分，行人匆匆归家，与家人共度新年。
而城边一间小院的饭厅中，此刻也端上了最后一道菜。
“这是公子做的鱼吧？”瞧着色泽鲜亮的红烧鲤鱼，红豆好奇地问了一句。
秦鹤邻站在一边擦手，闻言笑了笑：“第一次做，多亏姑姑在旁教导，若是不合口味那便是我的问题。”
众人便都笑开，在座几人都是秦鹤邻贴身之人，哪怕相处时间最短的红豆也知道秦鹤邻的性子，此时大家围聚一桌，亲亲热热，毫不拘谨。
不知是有庆安在一旁把控，还是这几个厨房新人当真有几分天赋，大多菜肴虽说是第一次尝试，但味道却都还不错。
尤其是秦鹤邻烧的鱼，被吃了个干干净净，连汤汁都完了。
庆安看得哭笑不得：“又不是饿死鬼，这么多菜怎么光抢这个。”
六五笑嘻嘻道：“姑姑，看样子您这门手艺可是后继有人了。”
庆安翻了个白眼，六五也只是玩笑，转头又继续与墨行喝酒玩耍，红豆却注意到秦鹤邻久久不语，微微垂着眼在思考什么。
“公子？”她拿酒壶轻轻碰了碰秦鹤邻的杯子，“您要再来点吗？”
今日高兴，几人多多少少都喝了点酒。
秦鹤邻回过神来，嘴角微微扬起，将酒杯往她那边推了推：“劳烦。”
“在想什么？”墨方比划了几下。
煤儿不知什么时候回了家，在桌子底下跑来跑去，秦鹤邻夹了一筷子肉，泡在茶水中浸去油盐，轻轻搁在煤儿面前，而后才抬眼从容道：
“我在想，要不真的跟姑姑学一学，日后做个厨子。”
此话一出，饭桌上都静了一瞬。
墨方轻轻拧起眉，红豆一口甜糕没咽下去差点噎住，六五与墨行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只有煤儿还在高高兴兴地撕咬着地上的肉。
庆安先反应过来：“您说什么？”
秦鹤邻见状心中叹息，却还是解释道：“我前半辈子只作成了读书一件事，但如今我不得入朝，要么去当夫子，要么去做账房，总不能一直闲在家中。”
“与其这样，还不如跟姑姑学一学，”他说着笑起来，“毕竟你们也觉得，我做的味道还不错？”
今日坐在这里，秦鹤邻已经不想去死了。
对于如何顺利地从牢中出来，他心中已有了猜测。
他微微偏过头，窗外一束束焰火在夜空中盛放。
白梅客，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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