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清幽山。
这山常年云雾缭绕，像给沉睡的巨人披了层薄纱。山下不远处，槐荫老街依着山势蜿蜒，青石板路被岁月和脚步磨得温润光滑。
这儿的节奏慢的像是独立于都市之外，日子过的悠长而静好。
老街口那棵不知活了多少年的歪脖子老槐树枝繁叶茂，是街坊邻居们夏日纳凉、闲嗑牙的好去处。
但最近成了整个社区最精彩的戏台子。全因最近新开的店，和这边做了几年的老店，打起了一场无声的擂台。
一边，是开了两三年的言之斋，店主傅言之是个年轻道士。人长得是真不错，眉目清朗，身姿挺拔，就是整天板着张脸，活像全世界都欠他钱。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温气场。
天气好的时候，他喜欢在门口支张木桌，摆上茶具和符纸，安静地画符，为前来问询的街坊调理些心神不宁、寝食难安的小问题，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调调。
他那专注的侧影，没少惹得过路的大妈小媳妇偷瞄。
另一边，是对面新开的的星语能量社，店主沈清辞是个时髦漂亮的姑娘。她的店门口玻璃通透明亮，里头摆着水晶、多种草药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漂亮石头，跟对面那股子古朴劲儿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也有样学样，在门口摆了张铺着星空绒布的小圆桌，放上精致的宣传单，笑盈盈招揽生意，元气满满。
用沈清辞的话说，这叫“商业策略”。
用傅言之的话说，这叫“东施效颦”。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晒得人发懒。老槐树的叶子一动不动，连知了都歇了。
沈清辞刚给一盆绿萝喷完水，就看见一位穿着灰色职业套装、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眉宇间疲惫的年轻白领，踩着细高跟，犹豫地在她星语能量社门口踱步，眼神在她的小桌和对面的木桌之间来回摇摆。
沈清辞立刻挂上甜笑迎上：“您好，想看事业运势还是感情方面？星盘和塔罗都可以看。”
白领像是下了决心，走到桌前，压低声音问：“请问……你这里占卜事业运，准吗？”
“信则灵，心诚则准。”沈清辞声音放得更加柔和，示意对方在铺着星空绒布的小圆凳上坐下，“别紧张，放松呼吸，我们先抽三张牌看看情况。”
她取出那副常用的托特塔罗牌，牌背面在阳光下泛着神秘的光泽。
她的手指纤细灵活，洗牌的动作流畅得像一种艺术，牌面发出令人心安的低沉摩擦声。“请想着你关于事业的问题，然后凭直觉抽出三张牌。”她将牌扇形铺开在白领面前。
白领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抽出了三张。
沈清辞将牌依次翻开：宝剑七逆位、星币九正位、权杖侍从逆位。她快速扫过牌面，结合眼前人略显紧绷的坐姿和眼底的青黑，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
她指着第一张牌，语气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宝剑七，逆位。通常意味着一些不太光明正大的手段暴露了，或者……有人背后做的事情即将败露。结合你问事业，看来是职场上有小人作祟，可能有人在领导面前打了小报告，抢了你的功劳，导致你正在推进的项目遇到了阻力，甚至受到了不公正的质疑，对吗？”
白领眼睛一亮，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像是终于找到了能理解她困境的人，语速都快了几分：“太准了！我们部门最近有个晋升机会，我和另一个同事是主要候选人，然后最近我就感觉领导看我的眼神不对，几个原本该我负责的模块也莫名其妙交给了别人……”
沈清辞露出一个“我懂”的表情，安抚地点点头。她顺势从桌上收纳盒里拿出一串非常冰透的粉水晶手串，放在绒布上，水晶折射出柔和温润的光泽。
“人际关系问题，尤其是职场上的，有时候单靠自身能量去化解会比较辛苦，还容易内耗。水晶能从源头净化人际能量，改善气场。粉水晶呢，除了招桃花和人缘，还能有效帮助你缓和紧张的人际关系，潜移默化地化解是非。”
白领看着那串漂亮的水晶，脸上露出明显的心动之色，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手串，正准备询问价格，目光却又不自觉地飘向了对面。
傅言之依旧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午后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那副超然物外、稳如泰山的样子，比起眼前年轻姑娘的水晶能量说，似乎更给人一种莫名的可靠感和权威感。
她犹豫了，放下手串，道了谢，站起身，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走向了清风斋。
沈清辞脸上完美的笑容瞬间垮掉零点五秒，心里暗骂一句：“啧，摇摆客户最麻烦了！”她看似不在意地低头整理着其他水晶，实则全身的感官都像雷达一样聚焦在了对面，耳朵竖得比兔子还尖。
只见那白领坐到傅言之对面，低声诉说着。傅言之没什么表情，甚至连姿势都没变，只在她说话间隙抬眸淡淡扫了她一眼，那眼神锐利得能穿透表象。
然后，他放下茶杯，取过一张新的黄符纸，提笔蘸墨，手腕悬空，行云流水般地画了起来。笔尖在纸上游走，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距离有点远，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能看到白领听着听着，就不住地点头。
没过多久，白领拿着一个折得工工整整的黄色三角符纸走了回来，脸上带着几分困惑和比较之意，语气也比刚才多了些动摇：“那个……沈老师，对面傅道长说，我主要是心神不宁，气场紊乱，导致印堂有些发暗。他说我办公桌是不是正对门口或走廊，形成了扰神的‘气冲’格局？建议我把座位挪一下，避开那个位置，先从环境上安定心神。还给了我这个安神符，说晚上睡觉放枕头底下就行，辅助凝神静气。”
沈清辞心里那股火“噌”就窜了上来！好家伙，这不就是**裸的拆台吗？用实际、不花钱的方法来对比她的“能量产品”？
但她脸上笑容反而比刚才更甜了，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家常：“小姐姐，傅道长说的这些呀，其实很有道理。调整座位格局属于环境心理学的范畴，避免直冲带来的潜意识紧张感。保证睡眠质量更是应对一切压力的基础，他考虑得很周到，很实际。”
她话锋一转，拿起那串粉水晶，指尖轻轻点着晶莹的切面，声音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但问题的根源，在于你周围的能量场因为那些是非而被污染了，形成了负面的漩涡。我的水晶，是从源头上净化、扭转那些针对你的负面人际能量，重塑一个对你有利的和谐气场，这才是根本解决之道哦。不像有些方法，只是暂时屏蔽或者缓解症状，听起来省事，但有点儿治标不治本啦。”
她的声音清亮悦耳，带着点撒娇似的尾音，不大不小，却像长了翅膀一样，精准地飞过并不宽敞的街道，清晰地钻进傅言之的耳朵里。
傅言之泡茶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缓缓放下那只小小的紫砂茶杯，杯底与木桌接触发出轻微的一声“磕嗒”。
然后，他抬眼，目光平静却带着重量，越过街道，直直地落在沈清辞那张笑得像朵花儿似的脸上。
那眼神没什么温度，像初春化雪时吹过的风，凉飕飕地刮在沈清辞脸上，让她脸上的笑容差点没挂住。
第一回合，沈清辞觉得对方故弄玄虚、古板落后，只会用免费策略打压同行；傅言之觉得她花里胡哨、言过其实，专靠话术和商品牟利。
梁子，算是结结实实地结下了。
送走那位左右为难的白领，沈清辞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在心里快速复盘：“大意了！对面那家伙也不是完全没料，抓心神、气场问题挺准，还懂得环境调理来建立信任感。下次得把话术打磨得更无懈可击，重点强调‘根本解决’和‘长期效益’才行……”
她刚拿起桌上那个沉甸甸的黄铜星象仪，一抬头，赫然发现傅言之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正迈步穿过青石板路，径直朝她的星语能量社走来。
他脸上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漠表情，但那双眼睛，像深潭一样，直直地看着她看不出喜怒。
沈清辞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微凉坚硬的星象仪：他想干嘛？过来理论？当面找茬？难不成就因为一句“治标不治本”，这位看起来仙风道骨的道长，就要来砸她的场子了？想到这里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傅言之最终并没有走过来。他在离星语能量社门口还有三五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目光掠过沈清辞，落在她身后橱窗里的一块紫水晶洞上，看了大约三秒钟，然后便转身，若无其事地回了自己的清风斋。
留下沈清辞一个人站在门口，心里像被猫抓过一样，七上八下又带着点莫名其妙的失落。“搞什么啊……”她嘟囔着，也转身回了店里。
这场无声的硝烟似乎暂时散去。直到两天后的傍晚，夕阳给老街镀上一层暖金色。
沈清辞正准备打烊，隔壁开便利店的王奶奶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额头上都是汗，声音带着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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