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荫老街的日子，在沈清辞和傅言之这种隔空较劲、互不相让的微妙氛围中，又滑过去几天。表面上看，两家店铺依旧各忙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但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那根名为“竞争对手”的刺，已经扎得更深了。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老街居委会的孙主任，一位五十多岁、身材微胖、总为社区大小事操碎了心的阿姨，正一脸愁容地沿着青石板路踱步。她手里捏着一份上级刚下发的新文件——《关于深入开展社区“心灵家园”建设，精准疏导居民心理压力的实施方案》。
文件是好的，关注居民心理健康是大事。可一看到后面那可怜的预算额度，孙主任就一阵头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她喃喃自语，“现在这社会，年轻人房贷车贷压力大，学生升学焦虑，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哪个不憋着一肚子火、一脑袋愁？光靠开会、发传单、搞两次集体讲座，能顶什么用？”
她正发愁，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老街口那棵老槐树下。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相邻的清风斋和星语能量社。关于这两位年轻邻居的本事，她最近可没少听街坊们念叨。工作上有小人的张家姑娘，王奶奶家的猫，还有前几天那个看起来快崩溃的小年轻……似乎都在这两位手里有过说法？
一个大胆的、有点冒险的念头，像颗小火星，在孙主任脑子里“噗”地亮了一下。
预算有限，请不起昂贵的心理专家团队。但眼前这两位，不就是现成的、成本极低的“专家”吗？一个传统底蕴，擅长调理心神、安定气场：一个西洋新潮，精通能量疏导、情绪管理，虽说路子不一样，还听说有点不对付，但万一……万一能结合起来，岂不是正好对应了不同年龄层、不同信仰偏好的居民？
想到这里，孙主任顿时觉得柳暗花明。她整理了一下表情，脸上堆起社区工作者特有的、热情又带点不容拒绝的笑容，把傅言之和沈清辞都叫了出来。
“二位师傅，我是社区居委会的刘主任，有件重要的事情，想跟你们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合作合作？”
“合作？”
沈清辞和傅言之几乎是异口同声，语气里都充满了难以置信。两人对视一眼，又迅速嫌恶地各自移开目光。
孙主任赶紧推了推眼镜，笑着打圆场：“别急别急，听我慢慢说。咱们老街呢，正在评选‘暖心社区’的示范点。现在上面要求我们搞个心灵疗愈的项目，给咱们老街坊、还有那些住在周边小区的年轻人、学生们疏导疏导压力，缓解大家的焦虑情绪，保持身心健康”
她顿了顿，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我看您二位是有真本事的，一位是传统道家文化的传承者，一位是西方能量调节的专业人士，正好代表了文化的多元和融合嘛！我们社区就想请你们合作，共同开展一个心灵疗愈试点项目，想请您二位出山，帮社区个忙，也是行善积德好事，你们二位看……”
沈清辞脑子飞快地转动：社区官方背书的项目？这可是快速打开知名度、建立权威形象的绝佳机会！能接触到更多真实的案例！但是……跟这个刻板、毒舌、爱拆台的老古板合作？她偷偷瞥了傅言之一眼，发现他眉头微蹙，显然也不太乐意。
傅言之听完，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下山开店，是为历练，也是为在红尘中寻一份清静，并不想过多参与世俗事务，尤其还是这种听起来有点务虚的集体活动。
“孙主任，在下才疏学浅，恐难当此任。道法讲究机缘个人，集体疗愈……并非所长。”他委婉地拒绝，语气平淡却坚定。
孙主任早就料到这年轻人不好说话，也不气馁，话锋一转：“哎呀，知道您清静。不过这次情况特殊，咱们预算实在有限，请不起外面的专家。而且您想啊，现在好多年轻人心理脆弱，走极端的新闻不少，要是能通过您的引导，让他们心静下来，气场顺过来，也是功德无量嘛！再说了，”她压低声音，朝对面努了努嘴，“小沈姑娘都没开口拒绝呢，听闻她的西洋方法最擅长现代人的情绪能量……”
这后半句，纯属孙主任临场发挥的“激将法”。
果然，傅言之听到“小沈姑娘”、“西洋方法最适合”这几个字，原本淡漠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看沈清辞。她也正对上他的目光，立刻扬起一个明媚又带着点挑衅意味的笑容，仿佛在说：“看，社区都认可我的价值！”
傅言之收回目光，沉默了片刻。他确实不认同沈清辞那套方法，若让她独自代表这条街去搞什么心灵疗愈，在他看来，简直是误人子弟。一种说不清是责任感的驱使，还是单纯不想让对方独占鳌头的情绪，让他改变了主意。
“怎么个合作法？”傅言之沉声问，语气里带着审视。他本性喜静，不喜张扬，更不愿与他认为过于轻浮、不够严谨的方法为伍。但社区出面，也是为了助人，他才应下。
“简单！”孙主任见有戏，连忙展开文件，“第一期，我们先在社区活动中心搞个心灵驿站开放日。你们二位一起坐镇，现场为有需要的居民提供免费的咨询和初步疏导。我们社区负责宣传和组织。看看效果怎么样！如果反响好，我们可以做成一个系列沙龙，甚至固定服务点。”她补充道，“当然，不会让二位白忙，社区会提供一些劳务补贴。更重要的是，这也是你们展示专业、积累口碑的好机会嘛！”
沈清辞心想：也好！正好在官方场合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大伙儿亲眼看看，到底是我的西方玄学有效，还是他那套画符算卦更胜一筹！她立刻扬起招牌式的甜美笑容，表态道：“孙主任，这是好事啊！关爱心理健康，我义不容辞！我这边没问题，全力支持社区工作！”
孙主任大喜过望，仿佛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连忙把具体的活动时间、地点安排跟他们交代清楚，留下联系方式，便心满意足地走了。
老街中央槐树下，只剩下沈清辞和傅言之。气氛比刚才刘主任在时更加诡异和僵硬。
最后还是沈清辞先打破了沉默，她扬起下巴，带着点挑衅的味道：“喂，合作归合作，到时候各凭本事，可别拖我后腿。”
傅言之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因为得意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这话，我原样奉还。希望你的塔罗星骰，到时候别只会给出水边这种需要大海捞针的答案。”
“你——！”沈清辞气得跺了跺脚，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傅言之却不再理会她，转身，拂了拂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回了言之斋，只留给她一个清冷又欠揍的背影。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棉布门帘后，沈清辞忽然又没那么生气了。她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狡黠的、充满战意的笑。被迫合作？好像……也挺有意思的。她倒要看看，这个表面清高、嘴毒无比的道士，肚子里到底还藏着多少真材实料。这次开放日，就是她的最佳观察机会。
三天后，社区活动中心的“心灵驿站”开放日。
场地布置得简单而温馨。社区的工作人员拉起了横幅，摆好了桌椅。沈清辞这边，铺上了她的星空桌布，摆出了塔罗牌、星骰和一些能量柔和的水晶。傅言之那边，则是一张素净的木桌，铺着黄色绸布，放着笔墨纸砚和几本线装书。
来的居民比预想的要多，大多是一些被睡眠、工作压力困扰的中青年。起初，大家还有些观望，但很快就被两人风格迥异的咨询方式吸引。
沈清辞这边气氛轻松，互动性强；傅言之那边则更显严肃，但分析问题往往一针见血。两人虽然各自为政，但无形中也形成了一种奇妙的互补。
活动进行到后半程，人流稍歇。沈清辞刚松了口气，准备喝口水，就看见一位神色异常焦虑、头发有些凌乱的中年妇女，拉着一个瘦瘦小小、低着头、几乎要把自己缩进影子里的男孩走了进来。男孩脸色苍白，眼神躲闪，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妇女看到并排坐着的沈清辞和傅言之，像是看到了救星：“二位老师，请帮帮忙！我儿子……我儿子他以前挺活泼的，不知道怎么了，这半年越来越不爱说话，现在根本不敢见生人，学也没法上了！医生说是什么…社交恐惧症…”
沈清辞心里“咯噔”一下。社恐？这可比之前咨询的工作压力、感情问题要复杂深刻得多。她尝试着露出最温和无害的笑容，拿起一副画面温馨的塔罗牌，柔声对男孩说：“小朋友，你看这些画漂亮吗？要不要抽一张看看？”
男孩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往后一缩，整个人都躲到了母亲身后，连牌都不敢看一眼。
沈清辞的手僵在了半空。
傅言之见状，眉头微蹙，他试图用更传统的方式，温和地开口：“小朋友，可否让我看一下你的气色与周身气场？”
男孩的反应更激烈，直接把脸埋在了母亲的背上，身体微微发抖。
妇女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几乎要落下泪来。
看着眼前这对无助的母子，以及两位老师初次尝试的受挫，活动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孙主任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担忧地看向沈清辞和傅言之。
沈清辞缓缓收回手，心底闪过一丝挫败，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复杂挑战时被激起的不服输。她调整呼吸，正准备尝试用更温和的能量引导方式，比如只是让水晶靠近，而不要求男孩直接接触。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的傅言之，目光从颤抖的男孩身上，移到了沈清辞那双写满不甘与思索的浅琥珀色眼眸上。
他破天荒地，没有出言讽刺，也没有坚持己见，只是用他那清冽如泉的嗓音平静地开口：
“沈小姐，”他称呼得异常正式，“此类深植于心的畏惧，非单一法门可速解。或许…我们可以试试中西合璧的办法？”
沈清辞彻底怔住。这个一贯鄙夷她方法的老古董，竟然会主动提议合作？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傅言之继续道：“道法讲求形神合一，你的星盘能看到他命格中先天的能量倾向，我的符法可以调理他周身紊乱的气场。双管齐下，或可见效。”
这一刻，沈清辞在他眼中看到的不是平日的嘲讽，而是一种认真的探讨。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那就...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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