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如刀。
如同那年的岷江。
刀锋割裂残阳最后一抹血色,落入弄堂斑驳的桌上。
高墙也挡不住最后的日色,洒入酒盏中。
李寻欢望着高墙后的小楼亮起灯光,便开始饮酒。
酒能消愁,亦能添愁。
但他除了喝酒还能做什么呢?
咳嗽声正在穿透小楼后的青砖墙。
他就着咳嗽饮下第四壶酒,酒液里浮沉着十三年别离与未竟。
孙驼子提灯进来时,灯影正削瘦着墙上的人影。
"竹叶青。"孙驼子拍开泥封道"总该有场好醉配这场秋风。"
李寻欢问:“你今日怎会拿好酒来?”
孙驼子取来酒盏,浅酌一口道:“因为今日我想喝好酒。”
不管再贫穷的酒徒,总会有想喝好酒的时候。
毕竟哪个酒徒又真的甘愿喝一辈子的劣酒呢?
“咳咳...好酒该配好故事。”李寻欢仍盯着酒盏发愣,眼里似苦茶般沉寂。
“而我除了这副破身子和一些银两,什么都没有。”他苦笑道。
酒虽然不能解除任何痛苦,至少总可以使人暂时忘记
而当一个满是忧愁的酒鬼面对美酒不为所动时,一定有更痛苦事令他忆起。
没有根的浪子,到底是怎样的悲哀和痛苦,竟连酒都无法消解?
孙驼子不解,便几口喝完了葫芦中的酒。
毕竟他知道这个人一向奇怪,但又从不拖欠酒钱。
“竹叶青啊。”李寻欢看着孙驼子离去的背影叹道。
“也是茶名呢。”
他盯着酒盏里摇晃的烛光。
十三年前青城山的竹叶青茶也曾这般摇晃,那时江雾里立着个提三尖两刃刀的白衣人。
李寻欢闭上眼,浪声仿佛在耳畔炸响。
那个人的身影缓缓浮现。
比江雾更冷,比鲜血更烫。
冷得能剖开神性与人性,汇成千重血气淬成的刃, 劈碎天地间所有痛苦。
可坐在这个角落的人,已不再年轻。
那份不羁与浩然似也留在了过去,现在只剩一身的咳嗽与不幸。
可他的心还是热的,还能喝得下去酒。
还能痛苦不堪的活下去。
残烛爆了个灯花。
雨落二更。
叶叶萧萧。
李寻欢开始喝剩下的一盏酒。
他今日喝的比平日更慢,咳嗽的比平日更沉。
可他今日无论如何也叹不出一口气了。
碗里的残烛摇晃着,宛如他现在单薄的身影。
缓缓伏下去。
江风割裂烛火。
“别的竹叶青不喝,是想喝我这竹叶青吗?”
李寻欢忽地睁开双眼,烛火仍是黯淡的。
可他的对面却坐了一个人。
——又是梦吗?李寻欢苦笑道:“我的肚子像我的酒壶一样,只装得下一种竹叶青。”
“酒伤肺,茶养心。”
“真君是来超度我这个酒鬼的?”
“看来你只有这嘴没变,一样的毒。”杨戬放下茶盏,语气如曾经那般悠然,可他的眉头紧皱着,顿了顿问道:“你这十多年似乎过得并不怎么好。”
他目光凝视着面前这个头发蓬乱,衣冠不整,看起来是那么落魄、憔悴的人。
但杨戬知道这个人,脊梁仍是挺拔的,心仍是热的,手仍是有力的。
所以他什么也没问,也没有责备,只是端起青瓷盏——里面是竹叶青。
李寻欢没抬头,却还是问着十三年前一样的话:“神也喝竹叶青么?”
“神喝人间苦。”杨戬答的却不是十三年前的调侃,他额间流云纹流转着光华,却在触及对方枯槁面容时暗了几分,“比如你盏中这杯。”
杨戬道:“那些未瞑的瞳孔,未尽的哭声,未全的白骨,便是我的痛苦。”
“你们痛苦之时,我便痛苦,恰如此时。”
世间必有痛。人或神,皆不能免。活着会比死更痛?也许如此。但只有活着,才有刀劈苦海的力气。
“但是,我们依然还有信心。”
“什么信心?”
“对希望的信心。”
“为什么?”
“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
李寻欢笑了笑,终究叹了一口气:“希望如此,可我似乎找不到我的归处了。”
——一个心没有归处的人,即使有希望又有什么意义?
杨戬道:“不,你有。”
“一个人总有他应该做的事,这就是他的归处。”
“无论欣然与否,痛苦与否,总有一种力量促着他去行进。”
就像迷途的浪子终会回家一样,心也一样。
他起身,流云纹在额间一闪:“也许是爱,也许是责任。”
“仍有人惦着你——岷江畔你欠我一诺。”
李寻欢沉默,花落无声。
良久,他苦笑道:“我这样的人,不值得神明惦记。”
杨戬淡淡道:“神不管值不值得,只管诺言。”
“——汛期要到了。”眨眼间不见人影。
风声如刀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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