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山,两重山。
万里烟尘,枫叶丹。
李寻欢望着落叶,心里无比沉重。
郭嵩阳必已陷入与荆无命、上官金虹的苦斗之中。
他还能撑多久?
风萧萧,林寂寂。
唯闻枫叶泣血,无情空寄。
泉水泛着淡淡的红,分不清是枫,还是血?
李寻欢追至泉水尽头,在山巅看见了那人的尸首。
水花四溅,人却仍直挺挺地挂着,除了手中紧握的剑,什么都不剩,干干净净。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他的剑仍在,他的伤、他的义、他的痴、他的骄傲仍在!
李寻欢将他的尸体解下,就听见林铃铃问:“他这么做,是为了告诉你什么?”
李寻欢肃然道:“他在用命告诉我,对方的剑法和破绽。”
他指着郭嵩阳身上二十六处剑伤,分析出当时交战的情形。
—— 从极低的部位出手,达到极快的速度。
这是他用命换来的,只为朋友。
朋友!
这两个字烫得人心口发疼。
林铃铃潸然泪下:“郭先生,你虽然不幸死了,却帮了朋友,也让我明白了做人的道理。你..... 你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他们在这鲜红色的悲伤中,沉浸着,沉浸着。
直至暮色降临。
李寻欢掘着坟,死葬同处,正是江湖人的宿命。
此刻铃铃忽然道:“一个人只要死的光荣,葬在哪里都一样,是么?”
李寻欢道:“你是不是想说,我该将他的尸身挂回远处,防止荆无命他们折返?”
林铃铃点了点头。
李寻欢摇头:“我决不能这么做。”
他默默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放入郭嵩阳掌心,缓缓道:“有人说过,被碾碎的命,该将骨头渣子嵌进土里。”
“来年春汛 ——”
“会从血泥里长出新的脊梁。”
夜寒江静,山衔北斗。
他的背影挺得笔直,像灌口的测水碑。
有些人虽然死了,但他的精神却还是永远活着的。活在人心里。
所以死,并不痛苦,痛苦的是一定要活下去的人。
人活着,就得忍受痛苦,在痛苦中保持清醒。
因为生命本就是在伤痕中成长的!
铃铃望着那染血的铜钱,轻叹道:“你们都是这般痴么?”
李寻欢道:“痴不可笑。不痴的人,练不成精妙的剑,得不来真情。”
“痴是为了燃烧,哪怕只有一瞬光亮。”
铃铃垂下头,似在咀嚼着他这几句话中的滋味。良久才道:“那你的痴是什么?”
“曾经是‘仁’,后来还有‘救’。”
铃铃看着他胸前的镇水钱:“是说这话的人教你的?”
李寻欢摇头:“我也说不清楚,或许,只是看清了彼此眼里的一直存在的东西。”
过了很久,铃铃道:“和你在一起,我的确懂了许多事,只可惜..... 只可惜你要走了,而且绝不会带我走。”
李寻欢沉默,摸出又一枚铜钱,道:“我至少会送你去安全的地方。带上这个,去城南水利会,报我的名号。”
铃铃盯着掌心中的镇水钱,这是杨戬塞给李寻欢的铜钱之一。
这枚铜钱背面刻着 "疏而不堵" 四个小字,水利会是杨戬当年同前辈游历各地时,效仿灌口模式联合当地水工而建立的民间组织。
她眼眶湿润,颤声道:“现在我已经知道,这世上毕竟是有好人的,江湖间也的确有像你这样的痴人们。”
秋夜深了,风有些凉。
李寻欢看着落叶,轻声道:“季节一个接一个过去,就像人,一个接一个地走了。”
他灌了一口酒:“那些声音,最后都将化成风,埋进尘土里,便再也听不见了。”
他转头望着铃铃,目光疲惫又温柔,声音低了些: “天地无情,命运凉薄…… 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待呢?”
他轻轻叹息,像是问她,又像是问自己: “哪怕只是多一点照顾…… 一点温暖,也好。”
残叶在风中颤抖,仿佛回应着他的叹息。
(1)
天已亮,马车三转,入幽巷。
荆无命随龙小云停在一宅院前。
正是当今清流之首、左都御史李邦华的居处之一。
江湖豪杰本不可能与这种当朝政要搭上关系,但站在大厅石阶上的,却偏偏是龙啸云。
荆无命冷冷道:“李寻欢就在这里?”
龙啸云堆笑:“这里本是李大人的别院,如今各党齐心,不日赴辽东整顿军备。”
说到这里,他面上不禁露出了得意之色,接着道:“这里的管家又恰好是在下的好友,恰由龙某借来一用。”
—— 银子开道,官邸亦成囚笼。
荆无命冷眼扫过,突然望向墙角。
是阿飞!
两柄剑,两个人,目光相触的刹那,就宛如一柄剑刺上了冰冷灰黯的千年岩石。
这也许是世上最相像的两个人!
现在两人终于相遇了。
剑光乍起!
荆无命的剑锋掠过阿飞耳畔,击落暗器。他收剑入鞘:"你要为李寻欢死,让林仙儿痛苦?"
他也不再瞧任何人,又转过身,道:“李寻欢在哪里?带我去!”
李寻欢已被囚禁在这里十多天。
地牢里,他靠在墙角。衣衫褴褛,就像是路边的枯叶。
可他的眼睛毕竟还亮着,嘴角甚至还噙着笑。
荆无命解了他穴道:“杀人前,我总给人机会。”
李寻欢笑了笑,笑得很凄凉,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坦然。
带着伤口已经风干的坦然。
荆无命道:“好,你站起来吧!”
但他的话还未说完,阿飞已冲了进来。
“要杀他,就得先杀我!”
“你不在乎她了?”
“我死了,她照样活。”
荆无命嘴角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
剑光暴绽!冷电交击间,一刃后发先至 ——
那光亮将吞噬了其他剑光。
所有的动作也全都停止。
阿飞的肩胛已见血,荆无命喉前四寸横着剑。而他的肩头,斜插着一柄刀!
小李飞刀!
李寻欢站起来了。
余者散尽。
阿飞叹道:“你仍要放他们走。“
“他救过我,他也有他的苦恼。” 李寻欢望着渐暗的天色,道:“人总得带着不公向前活。”
“为何?”
“为活着本身。” 李寻欢抚过胸前镇水钱,腕上金纹隐现,“也为归处。”
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便也就不负本心了。
他们沿着墙角徐徐前行,步入将逝的黄昏。
巷外忽闻马蹄急响,辽东军报抵京。李邦华整兵之策已得内阁火漆加印,九边烽燧重列。
(2)
秋林肃杀,枯枝如骨。
残阳滴血,染透千山枫色。风过处,鸿声断,似万千亡魂呜咽。
阿飞带着李寻欢穿过这片死寂的林子,前面是林仙儿的居处。
血。
李寻欢的靴尖先看见了血。
殷红的血,像一条蜿蜒的小溪,缓缓流过来。
然后,他就看到倒卧在血泊中的人。
—— 铃铃。
少女的衣衫已被鲜血浸透,像一朵凋零的红梅。她的手指深深抠进泥土,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铃铃终于张开了眼睛,看到了李寻欢。
她的眼睛立刻涌出了泪,是悲哀的泪,也是欢喜的泪。就像洪水来临时,那些站在堤岸上最后望一眼家园的人。
“李... 大哥....” 她咳着血沫,“我该听你的.....”
她本可以安全地留在水利会,对着干净的床铺和热粥,开始新的生活。那里的老堰工会给她讲都江堰、郑国渠、大运河的故事,讲那些用生命守护堤岸的英雄。
可几个时辰前,她摸出那枚镇水钱,想起李寻欢谈起阿飞时眼中的悲痛。
她对守夜的老堰工说:“我得去看看,就远远地看一眼。”
老堰工叹气道:“姑娘,江水无情,人心更难测。”
这一去,便是万劫不复。
吕凤先并未如约定那般找出那本罪证账本,也未废了林仙儿,而是屈服于石榴裙之下。
“李大哥说...” 铃铃从藏身处走出,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这些罪证就该和她一起永远埋在地下。”
吕凤先突然大笑,银戟调转方向,寒光一闪,划破了她的肩膀。
“他李寻欢也配审判别人?”
“小丫头,你真以为靠块破铜钱就能......”
可铃铃没有躲,也没有尖叫求饶。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吕凤先,像看着一场即将决堤的洪水。然后,她将镇水钱拍在他掌心。
铜钱接触皮肤的瞬间,朱砂纹路突然泛红,烫得他惨叫松手。
“这不是钱...” 铃铃咳着血笑,“是无数个治水人的眼睛。”
李寻欢单膝跪地,指尖蘸血在铜钱上补上流云纹。这是杨戬教他的法门 —— 以血为誓,魂归堤土。
铃铃忽然笑了,露出纯洁的笑容:“那个人... 比生死还远的... 在等你吧?”
铜钱骤然发烫。
李寻欢想起临别时杨戬的眼神。秋风卷着落叶从他身边掠过,像是催促的号子。
他轻声道:“是。”
阿飞持剑闯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倒在血泊中的铃铃,李寻欢染血的手,还有那枚诡异的铜钱。
少女望着这个曾有一面之缘的少年剑客,抓住他衣袖:“... 别怪李大哥...”
“你利用她?带吕凤先来这里!” 阿飞剑尖颤抖着。
李寻欢没有解释,就像当年在都江堰,杨戬从不辩解为何要以身为堤。有些道义,本就不求世人理解。
他轻轻合上铃铃的眼睛,将铜钱放回她掌心。少女的身体渐渐沉下去,像一块镇水的石头。
阿飞走了。带着恨,带着剑。
血泊忽然荡漾,似乎映出千里外岷江的景象 —— 杨戬的白衣浸在洪水中,正用身体堵住决口。浪涛声中,神明的声音隔着千里传来:
“你看,有些堤不是一个人能守住的。”
一片枫叶落了下来,轻轻覆在铃铃的眉心,像是最后的祭奠。
秋风呜咽,枫叶如血。
开始收回伏笔,二郎现身倒计时。
1:原著过渡——两人埋葬郭崇阳,解决了大欢喜菩萨后,李寻欢便因铁传甲一事被胡不归禁锢,交给想巴结上官金虹的龙啸云。
2:接原著李寻欢与吕凤先交易后,交易内容有变更。本文李寻欢对铃铃的态度改变了原著她**于吕凤先的命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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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归途篇(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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