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一声声，一更更。
庙外竹丛庙里暖，夜深无限情。
破庙深处，是残像与漏顶。夜的尽头，是一火堆。
李寻欢坐在火堆旁。
火光忽明忽暗，就像他的一生。
庙外忽然渗入脚步声，不紧不慢，像是早就约好的节奏。
李寻欢笑了一下。
门开了，风雨扑进来，火光一颤。
杨戬立在门口，白衣湿透，发梢滴着水，流云纹泛着微光。他的目光落在李寻欢身上。
既不惊讶，也不热切，只是淡淡道：“回来了？”
李寻欢晃了晃酒壶：“等你喝酒。”
杨戬摘下草帽，甩了甩水，在他对面坐下。他接过酒壶灌了一口，没说话。
李寻欢也没有，只是看着他。
像这十三年的沉默。
风飘飘，吹过火堆，雨声淡了。
恩怨、漂泊、重逢也散了。
“上官金虹死了？”
“嗯。”
“痛快吗？”
李寻欢摇头：“没什么痛不痛快.....只是该杀的人罢了。”
杨戬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抹过他鬓角，那里已掺了几缕白发。
他说：“老了。”
李寻欢笑道：“你倒是一点没变。”
“神不会老。”
“那神，会疼么？”
杨戬看着他，没答。
火堆噼啪作响，雨声愈发远了。
过了很久，他点了点头。就像承认了一件心事。
李寻欢没再问，递过又一壶酒。
一口酒，一声咳。
又一口酒。
他们就这样靠近了。
雨快歇了，火也快熄了。
李寻欢开口道：“我被抓进少林寺那次，有个叫田七的，临死前对我说——”
他故意顿了顿，杨戬抬眼看他。
“他说：‘我们都死了，你也跑不了。我活你活，我死，你也得死。’”
杨戬挑眉：“深情款款？”
李寻欢笑道：“若他是么可惜他不是个绝色美人，而我——偏偏对男人又全无兴趣。”
杨戬盯着他，嗤笑一声：“说谎。”
“嗯？”
“若真没兴趣，十三年前为何非要赖着和我睡一块？”
李寻欢又笑了，笑得更温柔。
“见色起意？”
他擦了擦眼角，促狭地望着他。
杨戬道：“你说呢？小李探花本就风流。”
李寻欢道：“阿飞长得也不错。”
“所以？”
“所以——我若真对男人有兴趣，也该先对他下手。”
杨戬瞥他一眼：“你试试？”
李寻欢摇头：“算了，他太单纯，不像某人，明明早就动心，却还装得冷冰冰的。”
杨戬没反驳，只是又喝了一口酒。
火光摇曳，他们眼里，也在摇曳。
早在十三年前那夜，风雨交加、草帽遮面，他们就已认出对方。
他们都太像——
褴褛、浩瀚、悲伤，却偏偏不屈。
曾经在这夜，这庙，这火堆前，神明讲了个故事，浪子听得太久。
可归根结底，他们讲的、听的，都是彼此。
雨停了。
火光渐弱，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旋即被风卷散。
杨戬起身，低头看着李寻欢，伸出手：“走了。”
李寻欢笑了笑，握住杨戬的手。
“去哪儿？”
“回家。”
他们走出破庙。
月光如水，空江千里。
江水拍岸，碎成银光，浪一卷，就没了。
他们并肩站在江边，风从远山吹来，吹起杨戬的发，也吹散李寻欢袖间酒气。
这天地间，有人似江，亘古长流，有人似月，高悬不移。
但他们都不是。
这江月间，他们只是风，只是浪。
来了，便停不下。
短暂，却真实。
可浪终有归处，风终有方向。
李寻欢侧过头，看着杨戬被月光勾勒的眉脸，低声唤了一句：
“戬。”
杨戬回头看他。
李寻欢抬手，轻覆在他颈后，低头吻了上去。
杨戬并没有躲，攥住他的衣袖，闭上眼，轻轻应了。
神迹本该在天上，此刻却落在唇间。
十三年，一瞬。
奇怪的是，在这一瞬间，李寻欢想的并不是这些，不是得偿，不是慰藉，不是救赎，不是归宿。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浪花拍岸，风过竹梢，月出江心。
呼吸很轻，确认很重。
你在，我仍在。
天地间一切仿佛都失了色，失了声，失了重。
这一瞬只剩永恒。
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漂泊汇成江河，杀伐化作风声，生死融入夜色。
李寻欢又笑了：“神还喝竹叶青么？”
杨戬替他抹去唇边水痕，就像抹去刀锋的血：“喝的是人间苦……”
“还有你这酒鬼心头的铁锈味。”
李寻欢牵起他的手：“那回家吧。”
“嗯。”?
??
他们沿着江岸走，月光将影子拉得很长，慢慢交叠。
最后，只剩涛声，夜无边。
他们没有回头。
前方就有路，而路本就在脚下。
江山未安，世道未济。
可风未止，浪不息。
人还活着。
好在，不再是一个人了。
明月照着他们。
江水拍岸。
李寻欢忽然笑了：“汛期要到了。”
杨戬提起酒壶，喝了一口。
酒壶口映着一点月光。
??江月千重冷，风浪两无声。
??谁将旧梦渡？照见此人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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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归途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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